久天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獨眼的黑色巨人踏過已成廢墟的大地。
    眼淚從那龐大孤獨的眼眸中積蓄。
    於是它張開自己的血盆大口開始吞食。
    它吃下世界，吃下至親，吃下自己所愛的一切。
    最終，淚水劃過它罪惡的身軀。
    ——————
    真的是很長一個夢，仿佛沒有盡頭。
    感覺身體一直在向下沉淪。
    溺水會不會也是這種感覺？
    什麽都記不清，也不想記清。
    就這麽睡過去吧，就這麽沉下去吧？
    我不要醒過來。
    “久天……”
    誰在叫我？
    不對，她是在叫久天。
    我不就是久天？
    不，我不是。
    那我是誰？
    “久天。”
    好煩，別吵。
    “久天！”
    我……
    “嘁，這麽快就醒了？我還沒玩盡興呢。”
    “罷了，我很期待下次再見哦，王。”
    “好好欣賞，你所做的一切吧，王！”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
    雨水，或者是血水打濕了鼻尖，這是久天醒過來之後唯一能感受到的觸覺。
    又濕又冷，像是被埋葬在了泥地裏。
    手指間黏糊糊的，身上也黏糊糊的。
    好累。
    他發現自己跪坐在一片巨坑之中，土壤間還散發著絲絲黑氣。
    不對，那不是黑氣。
    那是……精神力？
    久天感覺很熟悉。
    那是自己的精神力。
    可是我的精神力不是月白色的嗎？為什麽會是……這樣？
    大腦中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他發現自己手中握著什麽溫熱的東西。
    是一把槍，然而被染成了血紅色。
    看到它，久天的精神才稍微恢複了一些。
    是「輕語」，這是她送給我的……「輕語」。
    它的槍管尚還是溫熱的，代表著不久前還開過火。
    可是自己明明暈過去了才對，是什麽時候……
    久天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數之不清的屍骸堆積在他的身邊，無數慘白的骨骼還在冒著黑色的精神力，像是被炮火轟擊過後的硝煙。
    在他身後，有著一座由骸骨累積而成的王座。
    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焦土，即便依稀可以看到點殘存的建築，但依舊不妨礙這裏成為了平坦的荒原。
    埋藏著千萬生命的黑色荒漠。
    久天想動一動，但是已經耗盡了力量的身軀不聽指揮，幹涸的靈魂比他以為的還要嚴重，看上去一時半會兒是行動不了了。
    啊，好累啊。
    他抬頭看天，烏雲蔽月，空中正下著血雨浸透了衣衫。
    專門收集屍體拋到空中模擬了一次降雨嗎？還真是惡趣味。
    在恢複了意識以後沒多久，久天便重新掌握了目前的處境。
    他明白了周圍的情況是怎麽回事，也明白了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
    自己殺了多少人？
    一千萬？兩千萬？還是更多？
    奧爾修死了，東方涯涅也死了。
    芸芸……也死了？
    久天忽然想笑。
    自己戰鬥到今天，到底是為了什麽？
    整場血雨下了足有半小時之久，久天也失神地跪在巨坑中整整半小時。
    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爍著文芸芸死前的畫麵，被皮肉骨寸寸剝離燒毀的樣子。
    每想一次，他的心髒就如同被刺穿了一次，但他止不住地回想，所以止不住地痛苦。
    漸漸地，有更多畫麵被回想起。
    女人驚恐地尖叫、男人憤怒的斥責、老人的求饒、嬰孩的啼哭……
    還有他們死在我手上的樣子。
    久天全部回憶起來了。
    “太好啦，這樣我爸爸就不會阻止我們在一起啦。”
    “嘁，這麽快就醒了？我還沒玩盡興呢。”
    “久天，好好活下去喲。”
    “罷了，我很期待下次再見哦，王。”
    “久天，我喜歡你。”
    “好好欣賞，你所做的一切吧，王！”
    久天雙手猛地捶地，撼動了這片脆弱的大陸。
    淒厲至極的悲號從他口中爆發而出，向著四周萬裏焦土擴散開。
    為什麽？
    活下來的偏偏是自己？
    嚎叫過後，他趴在地上喘息了很久。
    直到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一抹銀色，而後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手指輕輕撫摸過那枚有些黯淡的機械手鐲，久天眼眶中控製不住地想湧出淚水。
    上麵好像還殘留著某個熟悉的氣息，好像還能倒映出某個小小的身影。
    他想起了那雙眼睛，最後注視著她的時候裏麵下起了小雨。
    他握住那枚已經失去控製的手鐲，生怕它會像流沙一般從指縫間消散。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艱難地開口。
    “小七？”久天的聲音疲倦而顫抖，“你還在嗎？”
    “老……老大？”小七的聲音似乎有些帶著哭腔，“您終於回來了！”
    智能生命也會有這種語氣嗎？久天也無法對其深思。
    傳承護臂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堅韌，居然承受住了如此狂猛的力量輸出。
    “剛剛，是你在叫我？”久天問。
    “剛剛？我、我沒有呀，您之前……突然變成了黑色的樣子，我不敢向您搭話。”小七的樣子明顯是被什麽東西給嚇住了。
    不是你？那是誰？
    在自己不斷沉淪之下，分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在叫喊著自己，也因此他才能清醒過來。
    久天呼吸了一口四周血腥的空氣。
    “對不起。”他說，也不知道敘說的對象是誰。
    “老大，你還好嗎？”小七小心翼翼地問，“您剛剛……是怎麽了？”
    “別問。”久天明顯不想多說，“我現在在哪兒？”
    “在，日本國的大阪市……”小七回答。
    大阪……居然從東京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了麽？
    久天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了看四周，精神力艱難地從身體內擴散開。
    哪怕經曆了半小時的回複精神力也依舊孱弱，並且久天還發現了一件事情：
    那原本純潔燦爛的月色之中，此時像是被摻雜了黑色的墨水一般，變得渾濁起來。
    但他沒空深思這件事了，他還有一些事情一定要去做。
    越快越好。
    “小七，幫我確認北美的方位。”
    “您是想要過去嗎？可是您的力量還沒有……”小七有些猶豫。
    “聽話。”久天說。
    “……是。”
    日本國與北美之間隔著一片廣袤的太平洋，即便是體力完好的久天飛過去都要數個小時，如今他力竭成這樣為什麽還要堅持過去呢？
    但智能生命無法違背主人的命令，所以小七也隻能如他所願將北美的方位標注出來。
    於是在精神力的攙扶下，久天偏偏倒倒地飛了起來，勉強辨認了一下方向之後，久天開始了漫長的前行。
    這就是這場戰爭的結局，任誰也想不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
    地球高端力量近乎全滅，可以預見的是此後地球勢力將重新洗牌。
    原本被五大聯盟和地球安全理事會壓製的潛種們得以喘息，此後隻要給予他們時間，地球上的白芽期進化者數量必然會迎來一輪爆發式增長。
    在這場戰鬥中，受損最嚴重的區域當然要數那些被星掠者們覆滅的避難所，那些避難所裏幾乎裝滿了當前城市的所有人口，而他們死亡之後那些城市自然也將成為空城。
    此後的漫長歲月裏，各大政府和組織的中心將會放在修複這次戰爭所帶來的創傷裏。
    而在所有受災的地區裏，日本國的損失也是首當其衝。
    它的首都東京、橫濱與大阪這三座城市，以及這三個地方之間沿途的大地皆成為了焦土。
    不過有趣的是，造成這種損傷的並非敵人，而是地球原本的守護者之一。
    也是最終決戰參與者中唯一幸存下來的人。
    哦，不對，或許不是唯一？
    在已經成為廢墟的東京中，散發著黑煙的土地下埋藏著一顆詭異的東西。
    那是一顆蛋，潔白如玉的蛋。
    那顆蛋大概有鴕鳥蛋那麽大，不知為何在東京毀滅的時候幸存了下來。
    而它一直在地下保持著安靜，直到久天終於飛離了日本國土後不久，這顆蛋才顫動了一下。
    隨後一隻小小的鳥破殼而出。
    它的渾身還沾著蛋液，黏著那幾根稀疏可憐的毛發顯得十分醜陋。
    “我去你媽的！”
    剛剛從蛋中鑽出來，這隻分辨不出種類的鳥就破口大罵。
    “就差一點啊……就差一點老子就真的死了啊！”它回憶起不久前的那場爆炸，就連奧爾修也無法抵擋的力量吞噬了周圍的一切。
    而後它又想起了那在夜空中狂笑著的黑色身影，在其身後黑色精神力形成了遮天蔽月的破碎披風，那人肆無忌憚地在此縱橫，瘋狂殺戮與破壞一切。
    即便是渴血的自己，在感受到那瘋狂的氣息之後也會感到恐懼。
    這顆星球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強者都死光了還能跑出來這種存在？
    它是誰？地獄文明的惡魔？還是燼滅大君的追隨者？
    但無論怎樣，自己能僥幸活下來就是好事。
    還好，自己是他媽的特殊生命。
    還好，自己的天賦是可以抵擋一次致死攻擊。
    這個生命天賦是它這個種族所獨有的，整片宇宙就隻有它和它爺爺知道這件事，連奧爾修都沒告訴過。
    這是它的最後底牌。
    沒想到居然用在這種鬼地方了。
    想到這裏，它心中泛起怒火。
    老子要用最快的時間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聯係上爺爺，讓他來把這顆星球……不，這個星係給徹底毀掉！它在心底咆哮。
    然後……然後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離開爺爺身邊了！
    想到這裏，醜陋的鳥兒開始在廢墟裏掙紮。即便僥幸撿回一條命，它的力量也跌落的厲害，現在的它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潛種也能威脅到自己的生命。
    它要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恢複了部分實力再說。
    然而下一刻，潔白的光芒掃過它的身體與周圍的一切，醜鳥頓時身體一顫。
    “呀，找到你了。”溫柔可愛的聲音在醜鳥的耳畔回響，它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為什麽，這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四周的廢墟碎塊在精神力的托舉下緩緩飛起，有些暗淡的星空重新出現在醜鳥眼中。
    小小的、宛如洋娃娃般可愛精致的女孩懸浮在黑色天際，被潔白的光芒襯托地宛如天使。
    “好久不見，‘主·人？’”菲雅微笑地看著那隻比她還小的醜鳥。
    “你……是？你怎麽可能知道我在這裏？”那隻鳥猶疑地看著菲雅，它很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類，但為什麽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叫我，主人？
    忽然，它想起了在喜馬拉雅的時候，那時它也曾感受到過類似的氣息。
    “嘩啦啦……”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了醜鳥的耳畔，數百隻猙獰的烈斧螳就這麽從地下破土而出，隨後乖巧地聚集到了菲雅的身旁。
    醜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它想到了某種可能。
    “你是，那隻賤……不，阿雅？”醜鳥不可思議地說，“你為什麽會變成人類？你奪舍了她？可是……這怎麽可能？你不是被奴役……”
    醜鳥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清晰地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滔天殺意。
    奴隸是不會對主人產生殺意的，而她之所以這樣……隻能代表著她已經脫離了控製。
    隨後醜鳥想起了自己此前的所作所為，瞬間不寒而栗。
    “阿雅，那個……你看之前那些事情，都是誤會啊，我全是聽奧爾修那個混蛋的命令才會對你做那些過分的事情……”醜鳥立馬放低了自己的姿態，現在的他就算是那些烈斧螳都不一定能處理的掉。
    “哦，原來是誤會啊？”菲雅笑眯眯地說，“不過你說的那些過分的是什麽？哎呀，我怎麽有點想不起來了呢？”
    “不過沒關係，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慢慢來算一算吧。”
    “然後，我會將你之前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千百倍的奉還給你！”菲雅原本清澈的眼神，此刻變得惡毒無比。
    她輕輕走到醜鳥的身邊，而後將它一把抱起。
    “不……不，我是高貴的特殊生命，我爺爺是莫煞山，你不能這麽對我！”醜鳥渾身顫抖，驚恐地看著那可愛的女孩。
    在菲雅精神力的壓迫之下，他根本沒辦法反抗。
    一座幻境悄然生成，而後醜鳥立馬白眼一翻，就這麽暈死了過去。
    看著手上暫時安靜下來的醜鳥，菲雅嫌惡地看了它一眼，隨手便扔給了身後的烈斧螳暫時帶著。
    女孩長長地鬆了口氣。
    若不是她實在是太過了解星掠者們的手段，所以不放心地跟過來看了一眼，隻怕是真的會讓莫魯魯就這麽逃脫掉了。
    “那麽，我們的契約也暫時完成了……”她看向久天消失的方向。
    “而你又將去往何方呢？哥哥……”
    【作者題外話】：一個小長章~沒分段，一口氣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