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  梁錚準時出現在了頂層的門口：“先生。”
    “來了？”門是南昔開的，衛衍之正好吃完晚飯從餐廳裏出來,  見梁錚站在門口就將嘴裏正叼著的糖抿了進去,  抬手招呼梁錚：“進來吧，別在門口站著了。”
    跟軍中其他人不一樣，梁錚怎麽著都算是個小士官了,  但舉手投足之間總表現出一副怯懦小心的樣子，好像跟人開口說兩句話都能用光他所有的勇氣,  更別提進行下一步交流。
    “阿宴。”衛衍之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在沙發上坐下，衝堵在門口的人揚了揚下巴,  笑道：“你站在門口,  梁錚下士都不敢進來了。”
    被點到名的南昔轉身去餐廳收拾桌子。
    氣勢駭人的alpha一走,  梁錚才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身後的門自動合上，帶起的微末電子門音都將梁錚嚇了一大跳。
    “喝什麽？”
    “……”
    ‘嘭！’
    衛衍之話音剛落的同時,  梁錚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掀飛出去，撞落門廳長桌上大大小小十幾個盆栽後落了地,  臉色因疼痛以及恐懼而變得煞白，而原本應該在餐廳裏收拾的南昔卻像個幽靈般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麵前。
    “阿宴。”開口阻止了南昔再次動手,  衛衍之不疾不徐地將嘴裏的糖嚼碎、咽下,  之後才分了稍許目光給地上發抖的梁錚,  審視片刻後,  突然輕聲笑了：“他就是太緊張了才做出的下意識反應，阿宴，別傷到他。”
    南昔目色沉冷地掃了梁錚一眼，之後也不給梁錚任何反應時間，跟拎小雞似的一把揪起他就往客廳走,  將他扔到了衛衍之腳邊。
    衛衍之笑著‘嘖’了一聲，伸手去扶梁錚：“下士，她也是出於對我的安全考慮，你別介意啊。”
    梁錚哪敢說介意，他剛才不過是受了驚，又恰逢衛衍之在背後跟他說話，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使用異能想要自衛，卻不曾想那個女alpha洞察力行動力都驚人地可怕，直接向他動手了。
    體驗了一把女alpha的厲害，梁錚更是驚若鵪鶉，衛衍之讓他過去他就過去，讓他坐下他就坐下，他不敢有任何猶豫，要不是感觸到手裏的冰涼，他也不會發覺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接了女alpha遞給他的水杯。
    他下意識想要起身道謝，卻被衛衍之笑著按回了沙發上。
    兩人的對話不像先前在靶場上的客套幾句，衛衍之直截了當地跟梁錚說了要他幫的是什麽忙，但隱去了前因後果以及當中重要的部分，隻明確了梁錚的任務並且向他開出了足夠讓人心動的回報，梁錚膽小之餘還想猶豫，緊接著衛衍之將一段視頻當著梁錚的麵放了出來，梁錚一看當即臉上血色全無，滿眼驚恐地望向衛衍之。
    “你做的很隱蔽，也選在沒有監控的死角，但還是被人給拍下來了。”衛衍之舔了舔嘴唇，回味剛才那粒糖的滋味：“說實話，下士，換做我是你，我也會做出跟你一樣的選擇。”
    梁錚聞言一怔，繼而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向衛衍之，不明白他說出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又或許隻是為了威脅他幫這個忙而說的，他不太相信，但衛衍之說話的神情又無比認真，讓他又想相信。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願意這樣跟他交談了，他的教官隻會訓斥他膽小怯懦，認定他以後都不會有出息，連原本少得可憐的晉升機會都不屑給他，而他的隊友更是隻會嘲笑他排擠他打壓他，連他的母星都不放過，稱他為萊昂星的廢物；至於他的家人……哦，早在十幾年前他就已經沒有家人了。
    他那暴力凶殘又酗酒成性的父親將他賣給了異能者獵人，而他父親能得到的報酬僅僅是一杯充滿了劣質酒精味的尤克利啤酒，他在酒吧門口討酒的時候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給賣了。
    他在不到三平米的籠子裏過著非人的生活，跟他同住的還有一個比他稍大的少年。也許是少年分去了獵人大部分的注意力，獵人的鞭子總會落在少年幼嫩瘦弱的背脊上，後來少年死了，所有的懲罰都落在了他身上。
    而他受罰的原因隻是因為無法展示自己的異能，他被認為是個殘次品。
    殘次品是賣不了好價錢的。
    他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籠子裏過了幾個月，他以為他會死，或是餓死，或是渴死，又或是死於傷口潰爛感染……後來的事梁錚記不太清楚了，他獲救了，在醫院住了兩天又偷偷跑回家想看望自己的母親，可見到的隻有滿地風幹的血跡和一具早已高度腐爛的屍體。
    他的酒鬼父親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
    他報了警，配合警方處理自己母親的屍體，之後又收拾幹淨房子，像個沒事人一樣正常上學放學，對之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隻字不提，再後來，他用了個很巧妙也十分掩人耳目的法子，行使了在獵人麵前未曾展示過的異能，他用空間窺探術找到了他那十惡不赦的父親，將他誘到了無人之處殺死，並且在屍體上留下了異能使用過的能量痕跡。
    十幾年過去了，他活的像個正常人卻又不正常，他以為獵殺組都查不出來的事其他人肯定也不會知道，要不是經年累月的恐懼讓他活成了禁不起嚇的性子，他甚至覺得自己從沒殺過人。
    可現在，他的‘罪證’被挖出來了，正在他眼皮底子下播放著，畫質雖然模糊，但也是能辨認出他就是視頻裏的那個殺人犯。
    梁錚設想過自己殺人犯的身份被揭發時會有多慌張惶恐，畢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多膽小多禁不起嚇。他或許會嚇得抱頭痛哭，坐在地上不停地發抖，嘴裏一直說著‘我錯了，對不起’之類的話，可事情發生了，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秘密被揭穿的害怕和恐慌，他甚至鬆了一口氣，好像長久以來心頭壓著的重擔也在一瞬間放下了。
    沉默片刻後，梁錚‘恩’了一聲，算是對過往犯過的錯予以肯定，也算是認同了衛衍之口頭上說的那句話。
    他說‘我也會做出跟你一樣的選擇’。
    將梁錚從坐下開始到現在的臉部表情全都看在眼裏，衛衍之心下了然，將口袋裏最後一粒餐後糖遞到了梁錚麵前。
    梁錚一怔，伸手接過。
    “要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麽？”衛衍之揚眉示意梁錚接糖的那隻手，虎口被盆栽碎瓷劃破，鮮血沿著手背流到了腕處。
    梁錚將受傷的手隨意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兩下，搖頭表示不用，之後又望著自己還在流血的手神情呆滯地坐了會兒，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思考問題，衛衍之看著他捏在掌心裏卻又不打算吃的那顆糖，有點後悔把它送出去，畢竟他一天也才兩顆糖，還是在經過各種討價還價之後從南昔的嚴格管控下要來的。
    他在沒有南昔信息素撫慰的時候就像吃糖，非常想。
    如果這會兒梁錚不在，他肯定要抱著南昔狠狠吸上兩口，甚至於一晚上都不想從她身上下來。
    “您想讓我找誰？”就在衛衍之舔著唇思考怎麽才能從梁錚手裏要回那顆糖時，梁錚突然開了口，語氣十分平靜，完全沒有剛進門時那股子怯懦自卑的樣子。他說完默了一下，又道：“有那個人的隨身物品嗎，隨便什麽都可以。”
    衛衍之將目光從梁錚手裏的那顆糖上挪下去，把茶幾上的珠串遞給了梁錚，梁錚接過，也沒多問什麽，手指從珠串上一顆顆摸過，他外表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但此刻腦子裏已經跟走馬燈一樣閃現過無數短暫而零星的記憶碎片，這些記憶碎片不是他本人的，而是來自於一個男性beta。
    “類人獸！”短暫的記憶片段停留在某個階段，窺探到的秘密讓梁錚如從噩夢中驚醒般回過神來，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稍稍平複過心情，之後抬起望向衛衍之的眼神裏充滿了不敢置信：“我看見……你們昨晚……”
    梁錚的反應完全在衛衍之的意料之中，他跟進來客廳的南昔對視了一眼，隨後不動聲色地對上梁錚的視線，笑了下道：“既然你已經看到了，那我也不瞞你，昨晚我的確去過那棟樓，而且我讓你找的那位朋友就是在大樓裏失蹤的。”
    “可是昨晚那件事……鬧得很大，連安南將軍也被驚動了，就連裴先生，他也因為這件事被臨時關押，據說還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梁錚下士——”
    “我、我要走了。”
    梁錚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下士，我給過你機會了。”衛衍之話音剛落，整個客廳就被一股強大的alpha信息素籠罩、壓製，梁錚才剛站起身，連腳步都沒來得及邁出去，就被它給控住，之後沒等他嚐試衝破信息素的絕對壓製……
    或許他壓根就無法衝破。
    他倒在了地板上，整個人像攤爛泥似的，完全使不上半點力氣，而最為恐怖的是，他此刻的頭腦卻是無比清晰，他開始感覺到害怕，就連滲血的視網膜上都能印出他害怕的女alpha的樣子。
    她正居高臨下地審視他，想在打量一個不具備生命力的死物，目空一切的眼神讓人遍體生寒。
    而這個眼神……觸動了深藏在他大腦記憶區某個點，他覺得似曾相識。
    不，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南……上將。”梁錚快要被鋪天蓋地的強大力量給壓碎，他睚眥欲裂地連話都無法說完整，但離他最近的衛衍之還是聽出了那個微弱到幾乎無法發出的‘昔’字，他抬頭望向一旁向梁錚不斷施壓的南昔。
    顯然，在精神力上擁有絕對控製權的南昔也窺見了梁錚大腦裏的想法，她蹙了下眉，在極短的一兩秒內控製了梁錚的精神力。
    之後，梁錚先前從珠串中窺得的記憶片段以及在記憶深處有關於她的那一段，都被南昔順利攫取，等用完梁錚，南昔立即停止了對他的信息素壓製。
    見梁錚脫力的昏了過去，衛衍之沒來由地感覺腺體一疼……幸好幸好，他提前打過抑製劑，否則他的下場會比梁錚更加悲慘。
    “他認出你了？”衛衍之摸著後頸問南昔。
    南昔默了下，回答：“我救過他。”
    衛衍之訝然：“就是十幾年前他被獵人關起來虐待那次？”
    南昔點頭。
    “看來是不能把他送回去了。”衛衍之環顧四周，有點猶豫要不要將梁錚和臥房裏的另一個家夥關在一起，但想法也是一閃而過，他有些不忍地看向躺在地上的梁錚：“他的童年也夠悲慘的，要是再把他扔籠子關上一回……算了，另外選個房間給他吧，反正這裏房間多的是。”
    說完，衛衍之就要起身背人。
    “我來，你先回房休息。”南昔擋住衛衍之拉人的手，猶豫了一下，又從口袋裏掏了顆糖塞到他手裏：“吃完刷牙。”
    衛衍之怔了下，緊接著先是怕南昔會反悔似的，快速剝開糖紙將糖塞進了嘴裏，舌尖抵著糖粒一轉，滿口都是香甜的水蜜桃味：“那我先回房了，今晚要跟啾啾視頻，時間快到了……”走到主臥門前，衛衍之又突然想起來什麽，扭頭衝正在處理梁錚的南昔一挑眉：“你也快點回來，啾啾想見你。”
    南昔點頭答應。
    “我也想見你。”
    “……好。”
    沒臉見人的omega飛速跑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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