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過,  月季叢邊，半晌無人開口。
    老人一時怔住，臉色幾度變換。終於,  他咬牙想要為自己辯解,  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了不遠處他的女兒,  以及女兒那雙滿是不可思議的眼睛。
    不知為何,  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借口，最終卡在了喉嚨裏。
    女兒張了張嘴，口型似乎是想說“爸爸”,  但是她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父女二人誰也沒有出聲，老人逃避似的移開目光。
    “……那可是你的女兒！”目暮警官有些不可思議道,  “難道你們之間有什麽仇怨？”
    柯南搖搖頭：“是因為利益吧。這位女士曾經購買過人身保險,  又沒有丈夫和孩子,  在她的母親去世後，僅剩的保險受益人就是他的父親；那些房產和錢財，也會被她的父親合法繼承。”
    沒什麽複雜的愛恨,  僅僅就是這個原因而已。為了錢財，連親生女兒也可以痛下殺手。
    “十五年前,  你被欠債所困擾，決定挺而走險。為了拿到錢，在那個雨夜，你把女兒叫到家中,  試圖誘導她去花園，造成失足墜落的‘意外’。”月城林淡淡說道，“此外，你還做了另外一個準備——謀殺自己的債主。”
    老人呼吸急促起來：“你在說什麽胡話,  怎麽可能……”
    “木下家儲存室裏的射魚槍，是你故意調整好的吧？”月城林說道，他凝視著老人的眼睛，“那天晚上你偷偷潛入木下家中，除了偷竊之外，更是為了去布置那個機關。”
    月城林不笑的時候，嚴肅的眼神裏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此時此刻，一條條分析被羅列出來，在月城林的目光中，老人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月城林頓了頓，繼續說道：“沒想到的是，那天你還沒來得及讓女兒遇到‘意外’，那個機關也還沒有用上，就發現木下家的小孩竟然墜入了自己布置的陷阱。”
    “這時，你意識到自己即將麵臨一大筆賠償，而且自己在井蓋上做的手腳、木下家的機關也有可能被查出來。於是你顧不上繼續考慮謀殺女兒的事，連夜處理屍體，試圖把這件事掩蓋過去。”
    “後來這件事鬧大，警方在附近緊密調查，你也成了重點觀察對象。在這種情況下，你沒辦法去木下家把射魚槍上的機關去掉。正巧木下在孩子失蹤以後，再也沒有了釣魚的心情，那個射魚槍也沒有被觸發過，於是一直風平浪靜到如今。”
    “同樣的，你不敢在敏感時期對女兒下手，而且陰差陽錯間，你的債務問題竟然得以順利解決。沒有了債務的重壓，加上害怕當年的事情被警方發覺，這些年你回到鄉下，低調生活，不再犯案，反而與女兒修複了關係。”
    老人身體開始顫抖，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反駁了。雖然事已至此，他還是試圖狡辯：“你們有什麽證據？十五年的事情了，隻要我不承認，你們憑什麽給我定罪？”
    “混蛋，你……”有警察憤怒地往前邁了一步，立刻被身邊的人攔住了。
    隨著老人的話，周圍人的眼裏流露出一絲遺憾和失望。他們不得不承認老人的話有道理——再精妙的推測也隻是推測，而定罪需要證據。
    可是十五年的時光，又要去哪裏找到證據呢？
    “確實需要證據，我剛剛去做的就是這件事呀，”正在這時，柯南歪了一下頭，“最直觀的證據，不就是死者的遺體嗎？”
    大家紛紛朝他看來。
    柯南拿出一張地圖，上麵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了幾條路線。
    “我們找到了當年參與過搜救隊的幾位熱心人，詢問他們當年是否有在搜救過程中遇到過你。正巧，當年你為了給自己營造出積極搜救的假象，每次你都故意和遇到的人搭話，以便讓對方對你留下深刻印象。你做的很成功，他們確實還有一些印象。”
    柯南把地圖展示給大家看。然後抬起頭，直視著老人。
    老人顫抖的更厲害了，他看著眼前的小孩，竟然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孩子。
    是那個孩子歸來複仇了嗎？
    “這是那些人曾經遇到你的地點。把它們串聯起來，可以大概推斷出你的去向。通過時間間隔，還可以推斷出你當年的大概速度。用這些數據，可以得到一個大概的範圍。”柯南指了指地圖上的標注，冷靜地說道，“警察們調取了當年的資料，在這個範圍內推斷可能的藏屍地點。”
    “……閉嘴！”老人克製不住地吼了一聲，但是很快被身邊的警察一把按住。
    柯南繼續道：“這附近可以選擇的人跡罕至的藏屍地點並不多。根據推測，可能性比較大的地點有當年的廢棄工地、人跡罕至的樹林……”
    柯南一邊說，月城林在旁邊暗暗觀察老人的微表情。
    不是這些地點。月城林輕輕搖了搖頭。
    接收到月城林的動作，柯南皺眉看向地圖，忽然靈光一閃，又說道：“廢棄管道！既然是通過管道運屍，那最方便的藏屍地點，不就是地下嗎？”
    這一次，老人瞳孔微微一縮。
    月城林觀察到他的表情，立刻給已經趕到懷疑範圍附近的警察發了郵件，讓他們去調查周圍的地下管道。很快他就收到了電話，得知那片區域確實存在一段已經被廢棄且封堵的管道。
    “把封口拆除，檢查管道內部。”月城林立刻對電話說道。
    老人嘴唇動了動，用陰沉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但是他卻始終沒有扭頭看向一個方向，那裏站著他的女兒。
    半晌，他終於低頭，頹然地彎下腰，身形一下子佝僂起來。
    ————
    從很久以前開始，警方對木下章雄案件側重點，就已經放在了尋找遺體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失蹤了十五年的人，還活著的機率十分渺茫。隻有找到死者遺體，才能找到塵封的線索。
    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雖然終於有了突破，警察們的心情卻並不好受。那最後一絲孩子還活著的期待，最終也沒能迎來奇跡。
    有了尋找的方向，警察們的行動很順利。這一段廢棄管道沒有用水泥填充處理，隻是做了簡單的封堵。把封堵重新拆開以後，警察們和鑒識課的人員順利進入了管道內部。
    在等待搜尋遺體的時間裏，柯南收起地圖，站在月城林身邊。
    “月城警官，”柯南若有所思道，“如果在預期地點可以找到那個孩子的遺骨的話，這個案件算是真相大白了嗎？”
    這是柯南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這一次，他們得到的是真相嗎？
    月城林沉思了一會兒，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他半蹲下來，說道：“你覺得呢？”
    老人已經放棄了繼續狡辯，事情的經過看起來已經水落石出。
    柯南卻糾結了一番，問道：“我能再看看當年的案件資料嗎？”
    月城林把手機遞過去：“這裏有一部分照片。”
    柯南拿著手機，一張張照片翻看。
    正在這時，忽然旁邊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兩人扭頭看去，發現是那個盜竊犯正鬧著要回家，表示自己不再需要警察“保護”。在得知自己涉嫌包庇罪和敲詐勒索，因此還不能被放走以後，盜竊犯翻著白眼罵罵咧咧。
    看到警察們對自己橫眉冷對，盜竊犯還頗不服氣：“隻是包庇罪而已，我又沒做什麽過分的事。真凶都已經抓住了，你們怎麽還是不放過我。”
    “為了敲詐勒索的區區五十萬円，你硬生生隱瞞了十五年，在你眼裏那個孩子的生命是不值一提的嗎？”旁邊的警察怒道。
    盜竊犯冷哼一聲。
    月城林走過去，看著盜竊犯，淡淡說道：“既然隻是包庇罪而已，你看起來並不在意，為什麽之前不肯說出來呢？”
    盜竊犯嘖了一聲：“說出來對我有什麽好處嗎？包庇和勒索也是要被判刑的。”
    這人竟然還知道自己是在敲詐勒索，並且不以為恥。
    “你明知道凶手要殺你，但是哪怕遇到是遇到暗殺的第一瞬間，你還是下意識要隱瞞這件事。直到實在沒有辦法，不得不尋求警察幫助的時候，你才不情不願地說出真相，”月城林挑了一下眉，“我看你現在也並不害怕包庇罪的判決，為何之前冒著生命風險，也要替凶手隱瞞？”
    盜竊犯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月城林的目光落在盜竊犯的手掌心上。那裏有一道不太明顯的淺紅色傷疤，之前還被警察誤當作受傷。
    身後突然傳來柯南的聲音：“大叔，你手心的傷疤是當年留下的吧？”
    柯南拿著月城林的手機，正翻到其中一張照片，是盜竊犯當年在接受詢問時留下的。照片中，盜竊犯的手心用紗布包了起來，似乎受了傷。
    盜竊犯皺了一下眉：“是。那時候我不小心劃傷了手，有什麽問題？”
    柯南搖搖頭。
    正在這時，柯南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月城警官，有新郵件。”
    月城林接過手機，打開郵件，看完後略作沉默，才歎息了一聲，回答了柯南剛剛的問題：“看來剛才所得到的，果然不是最終的真相呢。”
    郵件裏是幾張照片。柯南看到照片，愣了愣，最後低聲說道：“我明白了。”
    ————
    孩子的遺骨找到了，果然在廢氣管道中。
    十五年，在時間的流逝下，木下章雄的遺體已經白骨化。他的骨架上還掛著一身童裝舊衣，外麵套著塑料雨衣，雨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澤，隻能隱約分辨出上邊的點點暗紅。
    目暮警官正在處理老人那邊的情況，得知遺骸已經找到後，走到月城林身邊，臉上浮現出一些懸案破獲的釋然，也有一些遺憾和難過。
    曾經被父母深愛著的孩子，最終變成了一堆沉默的骨頭。那個小小的家庭，隻剩下家破人亡的結局。
    目暮警官有點唏噓，但是當他扭頭看到旁邊盜竊犯的臉上滿不在乎的神色，又覺得心情複雜。
    盜竊犯想要抽煙，但是被警察製止了，正在和警察爭執。他想要把煙從煙盒裏取出，但是沒有拿穩，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這下表情更是不滿起來。
    “既然已經找到了遺骨，藏屍位置和那個老人的行動軌跡可以對應上，那這個案子應該也沒什麽疑點了。”目暮警官不想看旁邊的盜竊犯，扭頭對月城林感歎道，“等到dna對比結果出來，就是鐵證如山，總算是可以結案了。”
    然而月城林看著郵件裏的照片，搖了搖頭：“恐怕還不行。”
    目暮警官一愣：“怎麽？”
    月城林輕歎一聲：“這是現場發來的照片。”
    因為這次的案件敏感，多方關注，上級給了很大的支持，除了鑒識課和科搜研以外，還專門請了周邊大學附屬醫院的法醫隨行。
    郵件照片就是法醫發來的——具體的檢查還需要時間，屍檢報告過段時間才能出來。但月城林以前和對方有過合作，關係良好，對方知道他們這邊急需線索，所以先把能推斷出的情況簡單整理了一下，第一時間發送了過來。
    月城林扭頭看向盜竊犯，對方還在試圖撿地上的煙，好不容易才拾起來。
    “在手抖啊。”旁邊的柯南突然出聲說道。
    盜竊犯手一抖，煙又掉在地上。他沒有直起身子，而是保持著撿東西的動作，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叔看起來很緊張。是害怕嗎？”柯南天真地問道。
    “……煩人的小鬼。”盜竊犯罵了一句，直起身子，惡狠狠地瞪了柯南一眼。
    柯南可不怕。
    “大叔一直做出很強勢的樣子，反而是心虛的表現呢。”柯南眨眨眼說道。
    “你……”盜竊犯下意識的抬起手，立刻就被月城林一把抓住手腕。
    “想動手嗎？襲警？”月城林挑眉。
    盜竊犯咬了咬牙，哼了一聲。
    “你確實在害怕。你害怕遺骨上還能找到對你不利的證據。”月城林慢慢說道。
    盜竊犯表情微微一僵，很快又做出那副滿不在乎的混蛋表情：“哈？警官，你的話可真奇怪。我有什麽好怕的？”
    盜竊犯語氣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那個凶手不都已經承認了嗎？案件與我可沒多大關係，可別想著汙蔑我！”
    “真的嗎？”
    日光澄澈，涼風拂麵。陽光映照著月城林琥珀金色的眼瞳。
    月城林靜靜看著盜竊犯，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他確實承認了，但他知道的也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
    盜竊犯沒有說話，咽了口吐沫。
    月城林看著盜竊犯的表情，忽然離他近了一些，出聲問道：“十五年前……你真的隻是沒有給小孩開門，導致他在外遊蕩，才墜落井中嗎？”
    “你什麽意思啊？”盜竊犯聲音猛地拔高。
    目暮警官也一愣：“你是說……”
    “雖然隻剩下遺骨，但是藏屍的廢氣管道被封堵多年，骨頭保存良好，沒有散失，依舊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骨骼也能記錄曆史，白骨化屍體的鑒定也很重要。
    “經過對現場骨骼的初步判斷，除了有腿骨骨折、喉骨骨折痕跡外，死者還有顱骨骨折的情況，傾向於曾經有鈍性外力造成顱腦損傷。此外，顱骨骨縫中還有一些白色碎片，看起來不是骨頭碎片，材質尚未鑒定。”月城林展示了一下照片。
    “顱骨骨折也很正常啊，從高處墜落，完全可能有造成顱骨碎裂，致人死亡。”目暮警官說道。
    柯南舉手：“以那個井的深度，很難造成這樣嚴重的顱骨碎裂。而且如果孩子是踩空了井蓋，墜落的時候應該是雙腳著地，而非頭向下的姿勢。死者的腿骨骨折證明了這一點。”
    “應該注意到，孩子的顱骨是多處凹陷性骨折，骨折的部位不止一處。”月城林在旁邊補充道，“按理來說，摔跌、高墜造成的顱骨骨折多為整體變形，骨折線一般是放射狀，一次性成型，不會有反複受傷的痕跡。”
    柯南想了一下，點點頭：“顱骨呈現凹陷性骨折，損傷麵積也不大，這在摔跌傷中並不常見。綜合來看，更像是打擊傷的特征，而且是反複打擊，才會造成多處骨折。”
    在眾人的目光裏，柯南又頓了頓，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是在電視上學到的啦。”
    目暮警官：“……”電視上連這個也教嗎？
    盜竊犯張了張嘴，喉結滾動。
    不等盜竊犯說什麽，月城林直接打斷了他：“柯南說的沒錯。這隻是初步的判斷，之後會出詳細的屍檢報告。”
    十五年，技術也在發展。以現在的鑒定技術，花點時間，甚至可以從顱骨碎裂的情況，推斷出造成顱骨碎裂的物品的大致形狀、發力方向。
    “所以在這個案件裏，你並不是像你描述的那樣，隻是包庇罪而已。”月城林看著他，“我猜，真實的事情經過，應該是這樣吧？”
    犯人表情冷硬，死死的盯著月城林，手指不自覺用力，掐斷了手裏未燃的煙。
    “十五年前，你正麵遇到了那個小孩。可能就是在窗戶的位置，你正打算翻窗離去的時候。”
    “小孩子按響門鈴卻沒有人答應，他看見家中亮起的燈光，也以為自己的爸爸媽媽已經回家，想要到窗邊去呼喚父母。沒想到透過窗戶看見了你。”
    “孩子下意識地叫喊，周圍的鄰居也被驚動。你擔心事情敗露，臨時起意，拿起周邊的重物，擊向孩子的後腦——比如說當時正放在窗邊的花瓶。”
    “花瓶不見了，也並非是你偷走轉賣——你根本不清楚那個花瓶的價值。你隻是帶走了花瓶碎片並丟棄，害怕這個凶器成為暴露自己的物證。”
    “你在開什麽玩笑？”盜竊犯的聲音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目暮警官也露出驚訝之色：“推斷很有道理，但那個老人承認了，孩子是意外墜井……”
    “但是在他的供詞中，從來沒有提到，他看見了孩子墜井的過程。”柯南插話道。
    目暮警官愣了愣，意識到真的是這樣。
    那個老人發現出事的時候，孩子已經墜落井中。他下意識的認為孩子是意外落入了自己為女兒準備的陷阱，但是真相可能更殘忍。
    “在孩子失去意識後，你判斷他已經死亡，才開始後怕起來。顧不上處理窗外的手印和腳印，你匆匆把昏死過去的孩子拖到井蓋前，扔了下去。”柯南看著盜竊犯，“你知道那個月季叢裏有一個壞掉的井蓋，可以用來栽贓嫁禍——你是在找手電筒的時候，注意到過那個井蓋的異常吧？”
    “什，什麽手電筒……”盜竊犯目光恨不得把柯南吃了一樣，聲音卻抖的更厲害了。
    “就是大叔你丟失的手電筒呀！手電筒是在井蓋旁邊找到的，我猜，你曾經在那裏摔了一跤，隨身攜帶的手電筒掉在了月季叢中。在泥地裏摸索尋找手電筒的時候，你發現了井蓋是鬆動的。”
    “這也是木下家的窗前會留下你的泥手印的原因。”柯南條理清晰道。
    木下家的窗前留下了盜竊犯的泥手印和泥腳印，但是哪怕下雨，一般人的手上也不會沾染泥土，除非他曾經在泥地裏摔倒過。
    “就像小柯南說的這樣，你把孩子推入井中，”月城林歎息道，“然後你躲在一邊，直到那個老人出來查看情況，你才偽裝成目擊證人出現。實際上你根本不會報警，但是為了讓自己的行為更加合理，你又敲詐了老人50萬円，給自己的不報警找到了理由。”
    “你手心的傷口，其實是不小心被花瓶碎片劃傷了吧？當時你用力砸了那個孩子多次，才造成了木下章雄顱骨多處骨折，在這個過程中，你也弄傷了自己的手。”
    目暮警官聽明白了事情經過，聲音有點憤怒：“所以在十五年後，要不是那個老人瘋狂報複，你也不會說出實情！”
    盜竊犯臉色微白，混亂的罵道：“是汙蔑、混蛋……”
    “如果要找證據的話，”月城林眼神冷厲而明亮，“骨縫中的白色碎片，其實是細微的瓷器碎片吧？”
    凡有接觸，必留痕跡，這是洛卡德物質交換原理的說法。擦掉了指紋，還有血跡和傷痕；雨水衝刷了腳印，還有頭發骨縫裏的碎片；時間帶走一切，隻留下白骨，白骨也是沉默的證人，記錄著過去的真相。
    盜竊犯眼底終於透出驚恐的神色。
    目暮警官閉了一下眼睛，深深歎息一聲，然後厲聲道：“把人帶走！”
    ————
    曜日懸空，人間已冬。涼風吹拂花叢，零星的耐寒品種的月季花苞在來回搖擺、顫動。
    嫌疑人已經被帶走，留在此處的，隻剩下一片狼藉與悲涼。
    老人的女兒作為證人，也要到警視廳再次問話。離開之前，她站在月季叢麵前，表情似哭似笑，眼睛微紅。
    月城林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沒有回頭看。也許此刻她並不關注是誰站在她身邊——她的心裏，正在想的是自己的童年、缺失的親情、十五年前那個雨夜的紅豆飯、花園裏的井蓋，以及這些年與父親關係的微妙緩和。
    有些諷刺，有些可笑。
    在一陣沉默後，女人忽然輕聲說道：“我父親購買的那些繩子和安眠藥，是為了對付木下一家呢，還是為了殺我？安眠藥之所以沒有拆封，隻不過是還沒來得及用吧。”
    “什麽是親情？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嗎？”
    月城林沒辦法回答。
    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木下昭夫找了他的孩子十五年，那就是父愛吧？”她喃喃道，“他那麽痛苦，如果當年，落入井中的人是我就好了。”
    “這樣，世界上就少了兩個痛苦的人。”
    女人說完，跟著警察離開了。或許她還會回到這個房子裏，也許從此遠走天涯，再也不會回來。
    月城林看著她的背影。
    柯南走過來，手裏還拿著老人女兒剪下來送給他的月季花苞。
    “月城警官，”柯南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她的父親很難出獄了吧。”
    剛才在盜竊犯麵前，其實還有最後一個疑點沒有說出。
    但是月城林和柯南心裏都明白。
    “遺骨除了顱骨骨折以外，還有喉骨骨折，這是曾經被用力扼住脖頸窒息而亡的典型特征。”
    “這是那個老人最後的隱瞞。”
    那個孩子在花瓶重擊下失去意識，盜竊犯認為他已經死亡，但也許隻是重型顱腦損傷造成的昏迷。在老人轉移“屍體”的過程中，那個孩子或許還曾醒來。
    但沒人想讓他活著。
    重型顱腦損傷的治療難度很大，如果要賠付醫療費的話，花費甚至高於死亡賠償。老人不可能讓他活著——對於這個凶狠的罪犯來說，這個孩子活著不如死了，死了不如死無對證。他寧願把這個孩子掐死，也不會去救人。
    於是一個家庭從此被毀滅。
    真相是殘酷的，但是至少他們找到了真相。十五年，白骨被隱藏在陰冷的地下，終於重見天日。隻是不知道木下昭夫得到這個結果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這個案子是陰差陽錯，更是人心之惡。
    但凡有一個人心懷良知，那個小小的孩子，也不會是那樣的結局——他本還有生的希望。
    在長久的沉默後，柯南伸出手，拉住月城林的手。
    “月城警官，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憑空消失，再難以攻克的案子，也有可以追查的蛛絲馬跡。”
    柯南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麽。
    “月城警官，你為什麽會成為一名警察？”柯南猶豫了一番，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是……是因為那個人嗎？”
    在之前的調查過程中，有另一個小警察問過月城林這個問題。
    月城林低頭看向他，笑了笑：“嗯？”
    “那年水邊餐廳的爆炸……”柯南小聲說道，“月城警官，你是為了他嗎？”
    那個名叫青森向木的犧牲者。
    青森向木在爆炸之中，生死不明。後來警察們對爆炸的水邊餐廳進行過搜查，卻沒有發現屍體。
    再後來，月城警官警校畢業，加入特對部。然而直到今天，那起水邊餐廳爆炸案，依舊沒有定論。
    十五年的失蹤案可以找到真相，那七年的爆炸案呢？
    木下昭夫為了孩子，堅持了十五年；月城警官是不是也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己的朋友，還在苦苦追尋？
    柯南拉著月城林的手，能感受到月城林手心的涼意。
    現在雖然是冬天，氣溫不高，但是今天陽光很好，因而也不讓人覺得很冷。但是柯南發現，月城警官好像格外怕冷一些。
    月城林的眼睛彎了彎，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揚起一抹懷念的笑：“這個啊……確實是為了朋友。要不然，我不一定會走到今天呢。也許當初我就會選擇其他的路。”
    柯南握著月城林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回憶和懷念，是最讓人痛苦的東西。木下昭夫多年都無法釋懷，而月城警官再堅強，心裏也會難過吧？
    “好了，小偵探，別多想。”月城林揉了一把柯南的頭發，笑道，“案件已經真相大白，我們可以回去了。”
    柯南抿了一下唇。
    月城林歪了一下頭：“說到水邊餐廳，想去這裏吃飯嗎？我有那裏的會員哦。”
    柯南怔了一下：“……月城警官常去那裏嗎？”
    “是啊，”月城林逆光而立，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這些年我一直常去那裏呢。畢竟……”
    畢竟什麽，後麵的話他沒有說。
    —————
    因為月城林今天時間比較趕，等下還有其他任務，所以最終兩人並未專程去水邊餐廳吃飯。
    把收尾工作都交給雲居以後，月城林快樂地無視了對方連發的五六條譴責郵件，送柯南回毛利偵探事務所。
    路上，柯南看起來有點心事，幾次欲言又止，直到離開，還是有些糾結。
    看著柯南回到毛利偵探事務所，月城林站在樓下，靠在車上，出了口氣。
    “這件案子總算結束了。”月城林靜靜站了兩分鍾，突然對係統道，“你今天好沉默啊，係統。”
    係統今天確實一直說話不多。聽到月城林叫它，終於幽幽開口。
    【係統：係統在忙。】
    月城林：“你也加班了？”
    【係統：在忙升級。】
    “啊，升級完成了嗎？”月城林好奇道，“有什麽新功能？”
    【係統：沒完成呢，升級新功能很麻煩的。】
    【係統：不過有一項簡單的內容已經升級好了，我覺得這個案件結束後更新剛剛好。】
    月城林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叮咚一聲脆響，是係統公告的提示音。
    【[係統公告]溫馨提示：各位參賽者，大家好！鑒於大家來到此世界後，對此世界造成影響，世界線已發生輕微的偏移，人物的軌跡也與原本不再相同。】
    【人物百科更新版已上線，他們的命運因你而改變！大家注意查看。】
    月城林愣了一下，立刻打開了新版本的人物百科介紹。
    人物介紹果然改變了。
    月城林第一時間注意到，景光鬆田等人原本被標注上的死亡時間，已經成了被劃掉的灰色。
    月城林握緊手機，有些釋然地笑了一聲，心裏有一種石頭落地的輕鬆感。
    真好。
    再繼續看，月城林發現最明顯的變化就是自己的人物介紹。
    【月城林】的條目原本被排在最下方，此時一路飆升，名居前列，顯然是重要人物的待遇。
    對他的介紹也由原來短短一行“警察學校名列前茅的學生”，修改為了更為詳細的版本。
    【月城林——特殊組織對策部第四課管理官，曾經是警校名列前茅的學生。性格溫和，正直善良，有親和力和決策力。擅長觀察與推理，狙擊技術優秀，身手敏捷。已經對柯南的身份產生了興趣。自述成為警察是為了朋友。因為一些執念，執著於追查黑衣組織。】
    月城林：“……”
    很好，非常誤解向，是他想要達成的效果。
    百科上沒有一句假話，他最初確實是為了在意的人成為警察。
    但是剛剛他和柯南的對話被畫在漫畫上以後，看了那段情節的參賽者，一定會把他選擇成為警察的原因，和青森向木聯係到一起去。
    這樣一來，他身份上的疑點終於被徹底打消了。他原本的百科介紹太簡單，沒辦法解釋一個疑點：原本隻是炮灰路人的待遇，為何會在劇情中越來越重要？
    ——當然是因為有參賽者影響了他的選擇和命運啊。
    這個鍋就讓青森向木去背吧。
    月城林笑了一下，忽然問道：“係統，你這個百科剛剛更新完，還能再改嗎？”
    【係統：啊？】係統有點迷惑。
    月城林彎了彎眼睛，拿起手機，給柯南發了郵件。
    “小柯南，你剛才提到了水邊餐廳的爆炸，但是七年前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現在說是新一哥哥告訴你的還來得及哦。”
    “不過再想想，你是在故意試探吧？”
    然後，他又笑吟吟地對係統道：“百科中說我‘已經對柯南的身份產生了興趣’這句話可以再改改了。”
    柯南沒有立刻回複。
    係統也呆了呆。
    過了片刻，手機震了一下，柯南的郵件回複彈了出來：“我就知道！你明明已經猜到了！”
    毛利偵探事務所的窗戶打開，柯南趴在窗口往下看，頗有點咬牙切齒地朝他喊道：“月！城！警！官！”
    腦海裏，係統也咬牙切齒。
    【係統：我！剛！剛！才！更！新！完！】
    月城林笑出了聲，向氣呼呼的小偵探招了招手，然後神態自若地抬頭看向毛利偵探事務所旁邊的兩家店。
    他的午餐還沒吃。
    來都來了，順便解決一下午餐好了。所以，他是去波洛咖啡廳買一份傳說中的三明治呢，還是選擇米花伊呂波壽司店的壽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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