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張廬愣神在原地，他從小跟著父親學習造紙，一學就是幾十年。
    小的時候他覺得好玩，那時候家境也殷實，來往的人多要虛誇上幾句他父親所製造的紙張多麽多麽的好，但是後來明白，那都是衝著他父親家業來得，家道中落之後，來往的人也少了，那些帶著笑容虛誇的麵孔都成了不收斂的嘲笑。
    造紙有什麽用呢，這東西一點用處都沒有。
    放著偌大的家業不要，敗家子。
    他也不解，但是他的父親似乎並未被任何的話語影響，仍然堅信著總有一天自己能造出完美的紙張。
    在蒸煮樹皮的鍋旁，在晾曬樹皮的山邊，在衝洗樹皮的小河邊，他無數次的和張廬暢想憧憬過他夢中的場景。
    “文人學者們拿著他製造的紙張，寫下千古名句，描繪山川峰巒，記錄世間的大事，更多的人可以學習文字，可以看到一張張文字組成的冊子。”
    隨著他的長大，越來越多覺得父親的豪言如同雲煙，是抵達不了的海市蜃樓。
    娶了妻子之後曾想過自己開間鋪子做些什麽都好，總好過一直造紙沒什麽收入，但是沒想到被父親一頓的臭罵，阻止了他的其他想法，勒令他繼續造紙。
    漢朝重孝道，所以他還是聽從了父親的話，而且在這麽多年的造紙中，他確實沉迷於造紙這繁瑣的過程中，每一道程序都需要漫長的等待，讓他的性格變得不溫不火，不急不躁，頗有儒雅之風。
    今日忽然出現的少年說要買下所有的紙和材料，並且問了他：“你還想不想造紙。”
    沉默是他的回答，他答不上來，低著頭走到那些紙張的麵前說：“這些紙，各留一些給我，其他的霍公子若是喜歡就全帶走吧，我折算便宜些。”
    霍光對於這個張廬的第一映象很好，而且之前他來到張廬家鋪子，見到老掌櫃的時候相聊甚歡，老掌櫃非常開心能夠遇到一個覺得紙有前途的年輕人，雖然這年輕人穿著普通不像是個有錢人，但是兩人聊了許久，還吹噓自己雖然沒造出好的紙來，技藝比自己更加出色的兒子一定會找到的。
    霍光拍了拍紙說：“張掌櫃的，我看你家有很多造紙的工具，不知道可否勞煩掌櫃的幫我一把，我也想要造紙試試看。”
    “啊？”張廬沒反應過來。
    霍光又對著秋香說：“秋香，去一趟市場，幫我拉小半車楊桃藤回來吧。”
    “公子，這是要做什麽？”
    “別問這麽多，以後我讓你做事，你隻管去做。”
    “秋香明白了。”
    秋香怯生生的出了門，霍光如此信任她，給她錢讓她自己一個人上街去采買，望著手上的錢不由的發愣，霍光給的太多了，買點樹藤根本用不了這麽多的錢，她瞬間就明白了這也是霍光在考驗她。
    她不想跑嗎？跑了就自由了，但是這樣的自由，她一個弱女子，能維持幾天呢？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明白她跑了的後果大概率是被山賊流寇糟蹋了，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做個丫鬟，奴隸身就奴隸身吧，至少她過的比一般的自由人還要舒服許多。
    反應過來的張廬說：“霍公子，真的要造紙。”
    “自然，來搭把手吧。”
    張廬尷尬的擺擺手：“不……不了。”
    霍光微微一笑直接付了錢，這下院子裏麵的材料也全部歸了他了，他走到稻草和青檀木樹皮的麵前，貴的極其貴，便宜的極其便宜，但就是這兩種東西混合在一起效果最好。
    霍光本想著得曬樹皮曬上個一年半載的太耗功夫了，沒想到這裏有曬了三年多純發白的樹皮，大自然的漂白工藝。
    不曬行不行？
    行，就是紙張的顏色難以做到白色，也沒有漂白劑，不夠好看，賣不上好價格，但是對於這個沒有紙的時代已經足夠的好了。
    現在霍光要給張廬露一手，得讓他看看什麽叫好紙。
    霍光將曬的發白稻草（潦草）放到了石臼之下，開始搗碎，但是因為石臼的工作方式霍光一個人做不了，就隨便踩了起來。
    張廬的妻子看見了就走了過來，指著張廬罵：“你怎麽又開始造紙了？不長記性是不是？”
    “霍公子買下了所有的東西，這些錢……”
    還不待張廬說出口，他妻子就將所有的錢拿了過去，滿臉的笑容對著霍光說：“這位霍公子啊，這些東西，你想用就用，都拿走也行。”
    拿著錢就笑嗬嗬的出門去了，張廬無奈的苦笑搖頭。
    等到她走了之後，霍光繼續自己的搗碎過程，張廬在邊上看著霍光一人分飾二角，腳踩一會，又得跑過去翻稻草，技藝也非常的生疏，心裏癢癢的很。
    最終他還是沒忍住說：“霍公子，我來幫幫你把，東西都賣給你了，就當我附送您一次造紙的體驗。”
    嘴上如此說，不過是看著霍光技藝生疏粗陋，心裏難受的很，這些手藝人大多有這樣的通病，木工鐵匠都這樣，看到一個啥都不會的人，用著自己的專業工具假模假式的樣子，心裏就難受。
    “踩，鬆。”不一會投入到造紙過程中的張廬，自然而然的開始指揮起了霍光。
    霍光滿意的一笑。
    石臼一次次的石臼錘擊之後，青檀木皮和稻草都被臼碎了，看著就像是棉絮一般，這個過程張廬非常的熟悉，以前他們就是這樣造紙的。
    “霍公子，再將稻草碎或者青檀木皮碎放入水中充分的化開然後用細竹編製的板盛起晾幹就可以製成兩種紙了，青檀木的會更好一些。”
    霍光搖搖頭：“不，這是你們的造紙辦法，我若是按照你們的造紙方法造，造出來的不還是那種沒有用的紙，我有我的辦法，等到我的丫鬟回來吧。”
    張廬疑惑的看著霍光：“霍公子，家父前段時間和我說有一個年輕人說可以造出能夠寫字記錄的紙，是霍公子嗎？”
    “嗯，可惜啊，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