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家往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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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平昌抿著微涼的茶水,微微停頓後,繼續講道:“你大哥自幼乖巧懂事,從不讓我們操心。他六歲那年,同樣參加了感靈儀式,檢測結果是木屬性親和度84,是那一年所有人中最高的。”
    徐平昌眼中泛起回憶:“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我和你母親是有多麽的興奮。52的靈氣親和度,不過勉強是同齡人的前列,就讓我娶到了你的母親,從漁民的兒子,搖身一變成為輯賊司的正式捕快,還將我的父母一並接到了平輔城。而你大哥同輩第一的、高達84的靈氣親和度,又會把我們家、把他自己,帶到一個怎樣的高度?我和你母親這般暢想著。”
    “你大哥也確實沒有讓我們失望。我用了整整八年,才在離開道盟學院的前夕突破到啟靈期,而你大哥隻用了六年,十二歲就成功突破。”徐平昌眼中的回憶之色已經毫不遮掩,“我三十九歲那年,你大哥才十四歲,卻和我同一年突破到了凝魂期。”
    聽到這裏,徐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一時察覺不出。徐平昌看著他疑惑的神色,問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你大哥突破到啟靈期用了六年,突破到更高的凝魂期卻隻用了兩年?”
    徐靖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點頭。
    “這些等你進了道盟學院就會知道了,你現在隻需要知道,對於靈氣親和度高的人來說,在養氣期所停留的時間,往往會比在啟靈期更久。”徐平昌頓了頓,繼續講道:“你大哥突破的第二年,便是道盟大比。”
    “所謂道盟大比,就是常崶域境內三大王朝,所有的道盟學院聯合起來舉辦的一個比試,每隔兩年舉辦一次,隻有在十六歲之前突破到凝魂期的道盟學院學子,才能夠參加。道盟學院的修行,隻到凝魂期,唯有在大比期間表現出色的年輕才俊,才能夠加入各大修仙宗門,得到更高境界的修煉之法。”
    “以你大哥的天賦,自然在大比中表現不俗,很順利地就加入了宗門。而當時,我也正好因為突破到凝魂期,被晉升為平輔城東城的一區捕頭。如此雙喜臨門,當時的我,足以稱得上是‘意氣風發’。”
    “之後沒過多久,你大哥就離開了平輔城,前往宗門修行。不過半年的功夫,道盟學院就送來了你大哥的一封信,信裏說,他成功的突破到了築基期。”說到這裏,徐平昌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中,“築基期啊,整個平輔城加起來都不到三十人的築基期,我這一生都大概無法達到的築基期!你大哥這時候還不到十六歲!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我同你母親一起,喝了個酩酊大醉。”
    “那之後,他每年都會通過道盟學院,往家裏送一封信回來。你大哥二十三歲那年,他信裏告訴我們,他突破到了金丹期,金丹期啊!”徐平昌說著,竟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靖兒,你知道嗎,整個平輔城,隻有平輔城城主和道盟學院院長是金丹期!這個境界離我們太遠,遠到我和你母親甚至無法想象我們家將會擁有怎樣的未來”
    “可出身具皆平凡的我們二人,一生都局限於這小小平輔城的我們二人,在竭盡所能地想象著那風光時,又如何知道那風光下的危險呢?”
    “你大哥二十八歲那年,他信裏又告訴我們,他找到了自己的道侶,還說再過幾年,就帶著她回來看望我們。”徐平昌的聲音漸漸無力,“於是,我和你母親就這樣期待著,一年、兩年、三年等待仿佛沒有了盡頭,你大哥始終沒有回來,甚至就連往常一年一封的信函都不再送來。漸漸的,期待慢慢消散,我們逐漸感到不安,開始擔憂起來。可我不過是凝魂期修為,你母親當時甚至隻有啟靈期,我們又能做什麽呢?我們什麽都做不了,於是隻能繼續等待”
    徐靖看著父親逐漸泛紅的眼眶,心中漸漸有了預料,卻也隻能沉默不語,聽徐平昌繼續講道:
    “這一等,就是七年,直到那一天。”
    “我現在仍舊記得那一天,7617年11季6旬7日。”徐平昌的眼神早已虛幻,仿佛那日的場景正在他眼前重現一般,“那天下著雪,很大很大的雪,下了一整天,一直下到很深很深的夜裏。正當我和你母親準備安歇時,下人卻突然來報,有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抱著一柄斷劍站在正門前。”
    “我當時沒來由的升起一抹不詳的預感,匆忙和你母親一起趕到正門。”
    “當下人打開大門之後,那女子卻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默默地走到我們二人麵前,緩緩跪下,將那斷劍捧起,喚了一聲‘爹娘’。”
    徐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無一字可講。
    “除此之外,那女子什麽都沒有說,又仿佛將一切都說盡了。”
    “你母親承受不住,當場便昏死了過去。我也仿佛失了魂一般,如今竟也記不起當時是如何招待你大嫂的,隻記得她第二日便離去了。”
    “過了數旬,我和你母親才算是接受了你大哥去世這件事。又過了數日,你大嫂竟又回來了,或者說,她一直停留在平輔城,之前不見,隻是怕再刺激到我們罷了。”
    “她還說,她進了平輔城的道盟學院,如果我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便直接去道盟學院尋她。”
    “第二天,我便從小小的一介捕頭,直接被任命為輯賊司副司主。要不是北辰律明確規定一城輯賊司司主必須至少是築基期修為,我甚至可能直接成為輯賊司司主,而這,僅僅是因為城主知道了我們家和你大嫂的關係。”徐平昌緩緩說道,“這便是金丹期修士,可你大哥他”卻是就此不再言語了。
    徐靖等了半響,見徐平昌心緒逐漸平複,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爹,大哥他究竟是如何”
    “你大嫂隻說了,你大哥是戰死的,其餘的卻都說不便同我們講。”徐平昌不由得苦笑,“所以,他為何而戰,又是如何戰死的,我們一概不知”
    “你大哥他,走得太高、太遠了,高得我們看不見他的背影,遠得隻歸來一柄斷劍。”
    徐平昌緩緩伸出手,撫上徐靖地頭:“這就是你大哥的故事,這就是你從未見過你大哥的原因。還有你三哥,”徐平昌問徐靖道:“還記得你之前有一次問我,為何你李姨娘總是悶悶不樂嗎?”
    徐靖想起那個平日裏憂愁縈繞眉眼的李姨娘,點了點頭。
    “李姨娘便是你三哥的生母。你三哥的靈氣親和度是71,同樣在道盟大比上拜入宗門。曾經他也是每年寫一封家書回來,可從三年前開始,來信就斷了,和你大哥當初一模一樣。”徐平昌滿懷擔憂地歎氣道。
    “你李姨娘怕,怕你三哥步你大哥的後塵。”徐平昌頓了頓,“你娘也怕……所以她一直期望著你不要通過感靈儀式,至少至少,天賦不要太好,可是你……”
    徐平昌注視著徐靖的眼睛:“靖兒,那高處的風光,我們僅僅隻得窺一眼;可那風光下的危險,卻已經給我們家帶來了太多的傷痛。”
    “靖兒,你的聰慧,比你大哥更甚,自幼便有自己的想法,很早之前,你就開始向我和你母親打聽修行一事。”徐平昌沉默著,半響才繼續說道,“所以,你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我也就不再多言了。”
    徐靖隻能沉默以對,兩人間的空氣就這樣沉寂了下去。
    “好了,去看看你母親吧。她應該在你房間背後的那間屋內,那原本是,你大哥住的地方。”徐平昌揮了揮手,對徐靖說道。
    “是,孩兒告退。”徐靖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當徐靖快要邁出門時,身後卻又傳來徐平昌的聲音:“靖兒,你是有主見的,多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不管怎樣,爹都支持你。”
    徐靖頓住腳步,沉默地點了點頭,才繼續向外走去。
    隻剩一人的正廳內,徐平昌注視著徐靖離開的背影,兩行清淚終究從眼角滑落,喃喃道:“吾子求仙二十載,怎得風雪……斷劍歸呢……”
    另一邊,徐靖帶著瓊頤,思索著前進,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自己房間之後的那間屋前,“原來這是大哥以前的房間嗎?怪不得父親和母親以前從來不準我進去,又不肯告訴我這是什麽地方。”徐靖想到。
    此時天色早已昏暗,看著屋內亮起的燭光,徐靖竟遲疑著,不敢推門。
    “在外麵站著做什麽,進來吧。”屋內的孔慧卻是開口說道,徐靖隻得推門而入。
    屋內家具整潔齊備,一塵不染,顯然是經常有人來打掃。孔慧坐在床邊,向徐靖伸出雙手,道:“來,小七,過來娘這。”
    徐靖低著頭,走到孔慧身前,卻是不敢抬頭,隻是開口擔憂的喚了一聲:“娘。”
    孔慧將徐靖摟進懷中,摸著他的頭說道:“別怕,娘沒事。”
    孔慧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娘知道的,你打小就對修行之事很感興趣,很早之前就和我們問這問那的。娘隻是沒想到,我的小七還真是一個天才呢。平輔城上一次出現靈氣親和度過90的人,都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孔慧說著,竟微微笑出了聲來。
    徐靖一驚,抬手抱住孔慧,緊張的喚道:“娘?”
    “沒事,娘隻是想通了,我的小七是一個天才,本就該走出這小小的平輔城。”孔慧笑著親了親徐靖的臉蛋,“小七,別怕,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吧,娘沒事。”
    孔慧說完,不等徐靖開口,就又開口喚道:“瓊頤,夜深了,帶少爺回去歇息吧。”
    徐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隻得跟著瓊頤回房去。
    邁出房門時,徐靖回頭,隻見孔慧獨坐在床邊,眼神卻不知飄到了何處。
    “瓊頤,我有些餓了,去讓廚房做些吃食來。”回到房間之後,徐靖吩咐瓊頤道。
    “好的少爺。”瓊頤應聲道,隨即匆匆離去。
    待到瓊頤離開後,徐靖來到書桌前坐下,翻出日記本,愣了一會兒神,方才提筆寫道:
    7650年1季1旬1日,天氣:晴
    今日本該是一個令人高興的日子,我成功地通過了感靈儀式,而且靈氣親和度驚人的高。這本該是足以讓我們全家歡慶的大好事,可母親她卻顯得緊張又害怕。之後父親的解釋不僅回答了我很多的疑惑,也讓我直麵了一個以前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
    徐靖,或者說,於乾,你真的有做好準備嗎?真的做好了進入那成王敗寇、弱肉強食的的修仙世界的準備嗎?
    好像沒有。
    上一世的你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度,一個和平的年代,一個和諧的社會,而你的父母為你撐起了一片天。你所經曆過的最大的考驗不過是高考,手中唯一見過的血是殺雞,經受過的最大的疼痛是殺雞時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你一直按部就班的前進,除了選擇自己大學的專業之外,你甚至沒有做出過哪怕一次的抉擇。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一切仍舊沒有變化。你有一位嚴慈的父親,一位溫柔的母親,你甚至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於是你的哥哥姐姐們同父母一起把你捧在手心。你的家境足以稱得上富貴,於是你安穩地上著學堂,同鄰居家的孩子嬉戲打鬧。
    在你過往對於修仙的預想中,你似乎把一切都忽略了,隻是幻想著自己摘星拿月、意氣風發的身姿。
    可你知道的,你本應該知道的,世界不會如此美好。
    上一世的平靜不過是因為你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家,於是戰亂與流離遠在天際。這一世的安穩不過是因為你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最底層,生活在這小小的平輔城中——這六年裏,你出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於是那些爭端與廝殺你未曾見過分毫。
    那麽,徐靖,當你走出這小小的平輔城,進入到那浩瀚無垠的天地時,你該怎麽辦?
    你的父母隻能在這平輔城中為你撐起一個家,而當你走出去時,他們沒有辦法為你提供任何的幫助。你沒有奇遇,也沒有隨身老爺爺,就連帶你來到這個世界的係統,都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什麽也沒有,隻有你自己!
    或許你有著足以稱得上是天才的天賦,可這世界從來不缺死掉的天才,不是嗎?
    徐靖,你真的有足夠的勇氣與毅力,去進入那屍山血海的世界,踏上那條滿是血與火的道路嗎?
    徐靖緩緩地停筆,盯著麵前的日記逐漸出神,半響也未曾一動。
    而在房外不遠處的回廊下,徐平昌摟著早已哭紅了眼的孔慧的肩膀,默默地注視著被燭火印在窗上的那個小小身影,直到,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