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畫舫緩緩飄蕩。
    陽光和煦，春風舒緩，兩岸楊柳抽出青嫩枝芽，儼然一副萬物競發的前兆，滿滿的詩情畫意。
    風好，景好，人，也還好。
    金陵小資情調最為濃鬱，又坐落著應天府，正值陽春，達官顯貴家中子弟，很喜歡在這時節邀上三五好友遊水，河上很是熱鬧。
    飲酒作樂，賦詩作詞，偶爾還能聽到低吟婉轉的靡靡之音……既有風流，也有下流，既有溫暖和煦的春風，也有紙醉金迷的奢侈之風。
    岸邊也不冷清，有擺地攤的叫賣的，有外賣小哥推銷的，甚至還有青樓女子自薦的……
    繁榮是繁榮，奢靡也真奢靡……李青目視這一切，不禁暗暗感歎。
    李雪兒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岸邊，正巧看到三五成群的妖豔妙齡女子，不由會錯了意，問道：“要不，讓她們上來？”
    “真上來了，你又不開心。”
    “你喜歡就好。”
    李青好笑道：“那你讓她們上來吧。”
    “哎呀……，今天天氣真好，你瞧，這天多藍……”
    李青失笑，配合她拙劣的演技點點頭道：“記得之前有時候三月還在下雪呢，今年卻是暖意融融，是個好兆頭。”
    “興許今年就是個轉折點。”
    李青不抱希望的笑笑道：“借你吉言。”
    這時，又有一艘畫舫經過，這艘畫舫很大，裏麵響起鶯鶯燕燕，李雪兒瞧了眼，微微皺起眉頭。
    “怎麽了？”
    “李家的。”
    李青愕然，繼而釋然，說道：“沒什麽可計較的，富家子弟哪有不奢靡的，隻要不觸犯律法便可，腰纏萬貫哪能節衣縮食？”
    李雪兒點點頭，道：“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看什麽？”
    “小輩兒啊。”李雪兒道，“不暴露身份，以陌生人偶遇方式。”
    李青白眼道：“還陌生人偶遇……有你這個姑奶奶在，你說，該怎麽解釋？”
    “我不跟上便是，若是他們上來，我去休息室暫避。”李雪兒道，“你的秘密也不算秘密了，李家人丁興旺，你就不想見一見？”
    李青想了想，道：“還是算了吧，好不容易清閑了，我可不想給自己找罪受。”
    “虧得你還是長輩，見都不見……”李雪兒說道，“你就不怕這些小輩兒不學無術？”
    “這是李家家主的事，我又不是李家家主……”李青無語道，“你是生怕我清閑是吧？”
    李雪兒：“……”
    其實，她是想李青再多認一些李家子弟，因為兩個大侄子已然進入了生命倒計時，她的時間也不富裕了，
    不太久遠的未來，李青的親情羈絆就會大幅度削減。
    她想李青多一些情感上的錨點。
    事實上，等他們幾人走了之後，也就李寶可以讓李青產生情感羈絆，朱載壡和李鶯鶯兩口子勉強算半個，餘者，就真沒有了。
    太少了。
    而且，未來李寶是家主，要操持整個家族，哪裏有時間陪他，朱載壡也忙的很，不是科研基地，就是報刊，幾乎沒閑著的時候。
    以後他們都走了，李青再閑下來，都沒人陪，想想都令人難過。
    李青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以為的隻是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我是道士，道士最是喜靜，最煩吵鬧，你以為的情感依托，對我而言隻是負擔。”
    “我也是負擔？”李雪兒脫口而出，緊接著就後悔了，自己還真恃寵而驕了。
    李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已經十二朝了，消耗了我太多，我沒那麽多精力了，未來真有一日閑下來了，我也不會留戀於李家，李家人，重新做道士，才是我的歸宿，也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李雪兒抿了抿嘴，不再相勸。
    出於彌補的心理，她問道：“你現在……還喜歡女人嘛？”
    “啊？”
    “我是說身體上的喜歡。”李雪兒指了指剛剛錯過的岸邊女子，“我讓她們上來，不開玩笑。”
    李青：||“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這又不丟人……”李雪兒弱弱道，“我爹那般癡情，不還是……偷偷去青樓啊，其實，也沒什麽的……”
    經她一說，李青不禁想起往事，笑罵道：“你還說呢，你爹你哥去青樓也就罷了，你也去……哪有半分女兒家的樣子。”
    李雪兒大窘，訕訕道：“我隻是好奇……”
    接著，又指了指岸邊。
    李青氣笑道：“哪有當著小輩兒的麵幹那事兒的？多不正經啊。你不介意，我還要臉呢。”
    “呃……”李雪兒想象了一下，的確無法接受，隻好悻悻道，“你可以背著我……”
    “你要不聽聽你說的什麽混賬話？”李青臉都黑了，“我是不是許久沒抽你了？”
    李雪兒連忙捂住嘴，表示自己不說了。
    過了會兒，
    才鬆開手，轉移話題道：“下午還去國子監嗎？”
    李青呼了口氣，沒好氣道：“不去了，趙貞吉的講學水平比我強多了，用不著我操心。”
    “這樣啊……”李雪兒賠笑點頭，心下歡喜。
    ……
    畫舫漂得很慢，以致於李青和李雪兒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小劉，怎麽回事兒？”李雪兒提高音量，朝船頭處喊。
    年約五旬的小劉一直在默默做事，聽到自家小姐問話，這才回道：“小姐，前麵有三艘畫舫並駕，堵住了水路。”
    想到先前有李家子弟經過，李雪兒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李青點點頭，並不擔心什麽。
    李雪兒能從畫舫認出是李家子弟，別人自然也能，在金陵這地界兒，根本不用擔心李家人受欺負，隻會是李家人欺負別人。
    想到此處，李青也起身走了出去，真若是李家人欺負別人，那也不能坐視不理。
    李青雖也處在既得利益階層，卻最恨恃強淩弱，為富不仁。
    真要是幾個小崽子仗勢欺人，一個個的全給丟秦淮河中……李青暗暗想著，走到船頭。
    情況與小劉說的一樣，這段水域大幅收窄，隻有六七丈寬，三艘畫舫並駕這麽一停，自然過不去。
    李雪兒見他也跟出來了，問道：“我解決，還是你解決？”
    “我來吧。”
    李青言罷，一躍兩丈有餘，落在一艘畫舫的船尾，小劉都看呆了。
    “什麽人？”船夫大驚。
    李青瞧隻有船夫，便跳上另一艘，結果另一艘也是隻有船夫，隻好騰挪到最大的一艘，也是李家的那艘畫舫。
    人全在這兒，足有二十餘人，除了青年才俊，便是脂粉氣很濃的豔麗女子。
    冷不定衝進一人來，一群人都是一驚。
    李青環目四顧，問道：“誰姓李？”
    “不是，你誰啊？”
    “你姓李？”
    “我不姓李，可我……”青年想出頭，卻被另一人拉住了。
    那人問道：“這位仁兄不請自來，敢問有何貴幹？”
    “你姓李？”
    “我是姓李。”
    剛才那個強出頭的青年補充道：“金陵李家的李。”
    李青點點頭，道：“我沒貴幹，你們擋住了我的去路。附庸風雅也好，縱情聲色也罷，隻要不影響到他人，都無可厚非，這條河不是你們的，勞煩移駕，到了水域寬的地方，你們停下再敘可好？”
    李家子弟還沒說話，周圍人先不答應了。
    “不是你誰啊？知道這位公子是什麽人嗎？”
    “就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惹怒了這位爺，有你好果子吃。”
    ……
    眾人七嘴八舌。
    李青懶得跟他們廢話，隻看向那個李家人，問：“挪一下可好？”
    對上李青的眸光，青年為之一慫，下意識的就要答應，隨即又覺如此太掉價，這麽多人幫腔，自己可不能輸了氣勢，遂清了清嗓子，道：
    “這位兄台，大家都是來遊玩的，何以要我遷就你？”
    “因為你影響到別人了。”
    “兄台這麽說，我倒是不懂了。”李家青年說道，“若按你這個說法，你們的畫舫在水上漂著，是否也占用了別人的遊玩的空間？”
    李青懶得去糾正他的偷換感念，緩步走上前，然後在一群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神中，一把揪住他衣領，將其提了起來。
    接著，推開三尺見方的窗戶，把人丟了出去。
    隻聽“噗通”一聲，炸起響亮水花。
    李青動作太快也太流暢，更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直到水花炸響，才炸了鍋。
    “放肆！”
    “狂妄！”
    “六哥……！”
    李青沒理會罵他的，先瞄準了那個叫‘六哥’的青年，嗬嗬道：“你也姓李？很好……”
    李青將他也丟了出去。
    “噗通——！”
    又是一聲響亮的水花。
    這一下，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人爆喝道：“家父刑部主事……幹什麽，你幹什麽……”
    “噗通——！”
    “你完了，你廢了，你沒有前途了……”群情激憤，欺身上前，同仇敵愾。
    豔麗女子則是畏縮在一起，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李青瞧……
    於是……
    “噗通——”
    “噗通——”
    “噗通——”
    秦淮河上不下雨，下起了人形餃子……
    三下五除二，就隻剩下豔麗女子尖叫連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