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回 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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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船頂上的黑影飄然躍入水中,化作一簇青色火苗,在江麵浮遊一段後,潛入墨綠色的水下。
    貨船上似也有人發現水鬼離去,走動的身影紛紛停下,靠近船沿注目水麵,直至那青火不斷下沉,失去蹤影。
    客船上,吳熳三人瞧水鬼離去,收回目光,繼續飲酒,隻聽王官兒扭頭問船夫,“此處離那古戰場挺遠的吧,因何也有水鬼?”
    船夫沒想到外地人還有知曉古戰場的,略驚訝後,無奈答道,“偶也有逆流上來玩鬧的,不會傷人,就是喜歡夜間門在船頂上跑動,吵得人不能安枕,有時也會垂首窺艙房,瞧著滲人,但用刀劍棍棒一嚇就走,不知這些鬼到底想幹甚......”【1】
    船夫說著還舉起了例子,有幾次如何,另幾次又如何。
    王官兒初次聽聞這等說法,頗覺新奇,與胤礽吳熳告了一聲,便離席端著酒找那船夫話古去了。
    胤礽望著他的背影,淺飲一口,搖頭笑笑,吳熳則遠目瞧了瞧她的異能,亮如日光,映在漫漫江波中,如一條條蕩漾的白練,粼粼刺眼,甚是華美,她賞了片刻,準備收回。
    俄而,水下忽見星星點點許多青火,悠悠突出水麵,隨波晃蕩,慢慢向貨船靠近。
    吳熳心驚,猜想該不會是方才的異能震懾惹怒了那水鬼,叫他們聚眾來複仇?
    此時,亦有許多站在船板上之人發現了這異狀,才靜下來的兩船人再次騷動,客船上護院與船夫驚呼過後,即刻返身回了船艙,刀槍棍棒舉在手中。
    即使青火不靠近客船,也萬分戒備。
    眼看幾簇遊得快的青火即將靠近火圈,吳熳意念一動,將立起如牆的火焰,圍著船底平鋪江麵,宛如火海,青火果然迅速下潛或後退。
    胤礽見狀,問王官兒,“王先生,此是怎回事?”
    王官兒隻搖頭,他亦不知,因問船夫,船夫抖著聲音道,“……我等亦不知,便是從古戰場上走,也沒見過這陣仗!”
    這麽多水鬼,光靠這兩船人嚇得走嗎?身經百戰的船夫們也軟了腿腳。
    王官兒亦取了他的法器來,俯身朝水下看,想探個究竟,卻不敢冒然動手。
    情況未知,若是真惹急了如此多水鬼,將他們這兩船人撕成碎片,恐怕還不夠分的!
    晝亮的火光下,青火劇烈遊動,似不敢靠近,也不願離去。
    胤礽望著黑沉的江底,眼底也跟著暗沉,正欲調動身上紫氣,將水鬼全部驅去,卻見一簇青火,如自尋死路一般,從水下躥出,化作一黑霧縈繞、看不清麵容之人形,立在火焰上,不避不讓,受烈火灼燒,不住發出痛苦呻.吟聲。
    “這水鬼在做甚?”看不見吳熳異能的人們議論紛紛。
    他們隻瞧見一黑影屹立水上,不住顫抖,也不見其動作,隻聞吱吱呀呀的磨牙聲音。
    而在吳熳胤礽王官兒眼中,水鬼身上彌漫的黑霧正被火焰灼燒,絲絲縷縷化作黑煙湮滅,逐漸露出水鬼全貌。
    眾人見黑影突然化作一十六七歲的少年兵士,甲衣冠帶皆是先秦時期裝束,隻衣甲有多處破口,脖頸處有一致命傷,血跡暈滿了他的半邊身子,紛紛驚呼。
    少年兵士似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舉起雙手,激動顫抖,泣淚大笑,口中喃喃“爹娘”等話。
    那悲愴模樣,叫人看了不忍,眾人手中刀棒不約而同垂下幾寸。
    黑霧散去,少年卻不打算離去,眼看異能灼燒少年的魂魄本體,吳熳站起身,揮手撤去他腳下的火焰。
    忽然消失的火焰叫少年錯愕,回神後,他立刻轉身撲到另一片火焰上,四肢張開,眼含星光仰躺在其上,任火舌.舔.舐他的肌膚、衣物,即使疼痛萬分,依舊笑容滿麵。
    吳熳眼神漠然,慢慢垂下手。
    那片火焰似在傳遞少年解脫的愉悅,恍若上輩子許許多多失去親人愛人後,慷慨赴死的普通人。
    胤礽似有所感,將她攬進懷裏,一起靜靜望著那少年滿臉幸福,身子化作光點,如螢火蟲般向著疏星皎月的夜空飄去。
    最後隻餘一縷金氣,晃晃悠悠飄向吳熳,眼看就要入體。
    胤礽擔心是有害之物,忙調動紫氣防禦,妻子卻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任那金氣進入。
    這是功德,此與天道從周雪月身上渡給吳熳的一致,卻又有不同,進入身體時帶著絲絲的暖意,不容忽視。
    少年消失後,不明真相又瞧不見功德金氣的人們,交耳議論,忽的,又見江麵上躍出許多青火化作黑影,須臾露出真容。
    二十多歲的憨厚壯年,四十多的瘦弱男子,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消散時皆帶著酣暢大笑與淚水,隻與少年兵士不同,這些人均朝兩艘船行了古禮致謝。
    兵士一批又一批,各種傷口觸目驚心,足見戰役之慘烈,眾人隻覺在觀禮超度儀式,神聖莊穆,叫人脊背戰栗,所有人收刀收槍,不再交談言語。
    王官兒隻瞧著數不清的功德金氣不停進入大奶奶體內,不住驚呼,暗自感慨這對夫妻果是奇人。
    而吳熳,因著這些金氣,異能暴漲,飛速提升,打破界限,衝上二階。
    遂抬手將火海麵積擴大了兩倍有餘,其亮光映得三人的眸子內火苗明滅明顯,若有人分神一看,便可見那火海有多明亮壯麗。
    如此“超度”持續了半夜,仍有青火陸續趕來,眾人或稀罕看夠了,或夜深倦了,大多回了船艙休息。
    王官兒則盤腿坐在船板上,閉眼念起了往生經文。
    兆利送了披風來,胤礽披上,繼續將妻子摟在懷裏,沉默望著江麵。
    四更過後,江麵上火海裏的兵士少了,但水下仍遊蕩著許多,有些猶豫不定,有些來過一觀後,飛速離去……
    等江麵上最後一鬼消散後,許久不再見青火來,吳熳縮小了火焰麵積,將其留在江麵上,便準備回船艙休息。
    轉身時,遠遠見一團極大的青火,飛速遊曳而來,略過火焰,躍出江麵,立在客船前,對著吳熳行禮,“多謝夫人大義!”
    鎧甲覆身,黑霧蒙麵,聲音低沉如嗥,應是位將軍。
    吳熳感受著體內的暖意,搖頭道,“將軍繆讚了。”她無意如此,卻因此受惠,是她賺了。
    黑影沉默,見她身後桌上露一青銅劍柄,心中一動,化作青火快速離去。
    須臾,帶一完整的三尺青鋒乃歸,使其飄至吳熳身前,道,“此為謝禮。”
    吳熳垂眸看看這寒氣四溢的寶劍,又瞧瞧胤礽,隻覺戲劇,白日裏她還想著去碰一碰機遇,不想,夜裏就有人將劍送到眼前。
    她沒再拒,恭敬鄭重還了一禮與這位黑影將軍,“多謝!”
    後用異能包裹著,仔細確認無害後交給兆利收好。
    胤礽瞧妻子這模樣,好氣又好笑。
    黑霧則側身望著火焰發呆,兩千年前,他領軍覆滅於此,幾萬戰士英魂似被三界遺忘一般,不得超脫。
    滄海桑田,平地變江河,他們被困水底,日日受鬼氣侵噬,變得麵目全非,
    直至千年前,一位高人路過,他求高人讓他們超生,高人亦無奈,隻留下批命,千年後,將有貴人路過,助他們解脫。
    因此,百年來他夜夜派斥候查探過往船隻,卻次次失望,不想,今夜突然等到了。
    可解脫的方法是魂飛魄散,有將士就算消散於世間門,也欲離開陰冷寂寞的水底,而有的卻不舍、害怕……
    而他,亦想解脫,但還不能,他需守著剩下的兵士,不能任他們被欺負,也不能叫他們去禍害人。
    胤礽看了看那滄桑堅毅的背影,叫兆利倒了一盞酒放入托盤中,推向黑影方向。
    黑影會意,盤腿坐於江麵,抄手執起,一口飲盡,朗聲笑道,“好酒!”
    之後,夫婦二人,加上念完一百二十遍往生經的王官兒,與黑影將軍暢飲起來,聽黑影講古時的戰役,述這兩千年來萬事萬物變遷。
    吳熳隻觀胤礽興致極高,叫兆利添了一次又一酒,喝得醉眼朦朧,執著酒壺,在船板上搖搖晃晃走動,高聲吟詩、唱曲兒,嚇得兆利膽戰心驚護在身後,生怕他摔水裏去。
    吳熳少見男人如此暢快模樣,嘴角不自覺彎起,露出笑靨。
    及至雞鳴,黑影不得不走了,吳熳扶著醉酒的胤礽與他道別,又叫兆利去搬了一大壇酒來贈他。
    黑影謝過,言了一句“後會有期”,歎息一聲,便帶著酒壇沉入江底,離開了。
    吳熳扶胤礽,兆利扶王官兒,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胤礽直睡到薄暮時分,方才酒醒,扶額皺眉,睜眼便見妻子端了白粥小菜至身前。
    他才開口想說要盥沐,不想身上清爽,口氣清新,應是有人給他沐洗過,望著眼前“任勞任怨”的妻子笑道,“辛苦大奶奶了。”
    吳熳沉默,端了漱口茶給他。
    待胤礽用過飯,天色已暗,他到船艙外走了走,見江麵上仍可見一片火焰,給妻子理了理被江風吹亂的鬢發,問道,“這是何意?”
    隻見妻子漆黑的眼眸映著火光,“也許有反悔的。”
    等她走了,這些鬼或許就不會再遇能讓他們恢複人樣,再死去之人了,末世裏,能作為一個人死去是一種奢求,吳熳想著,那些黑霧縈繞的水鬼亦然,許會有反悔的吧。
    胤礽摟過這個皮冷心暖的女人,牽著她冰涼的手,換了個方向觀景。
    夜裏,果然有後悔追上來的,看到火焰,熱淚盈眶,對著船隻一拜後,便投入火焰中。
    往後幾日,夜夜如此,直至他們離古戰場越來越遠,再無青火來。
    行船越近姑蘇,渡口變多了,船上之人終於能擺脫頓頓魚蝦的日子,上岸補給、換口味。
    胤礽亦帶著吳熳到岸上走走逛逛,不時到茶館聽聽江南的吳儂軟語,終於到了姑蘇。
    一下船,便有馬車轎子來接,胤礽在姑蘇有產業,宅子家下也是現成的,二人休整一日後,吳熳主動提出想去看看大夫。
    胤礽嚇了一跳,忙問哪裏不適。
    吳熳按住他道,“隻是想瞧瞧陰氣是不是散盡了。”
    那麽多功德金氣入體,她隱有將陰氣逼出體外之感,隻不疼不冷,她也沒太在意,但這幾日在船上有過一次房事,疼痛感已不似從前,她懷疑快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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