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宋隊和孟阿姨的聊天，淩無憂能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們對孩子滿滿的愛意，即使是吐槽宋從新的缺點，聲音裏也帶著笑和懷念。
    真羨慕啊。
    淩無憂想，如果她也是這家的孩子就好了。宋隊和孟阿姨剛剛說想要女兒，應該不會重男輕女吧？而且就這幾天的相處來看，淩無憂覺著他們都是三觀正、明斌是非的好人……
    餐桌不大，她現在坐的就是宋從新往常吃飯的位置，平時他們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是不是比現在還要和樂融融？
    而如今，她一個外人坐在這，就好像是偷摸著做夢代替他身份的小醜。
    又可笑又可憐。
    淩無憂不知不覺停下了吃飯的動作，她看著離她最近的那盆可樂雞翅，耳邊宋隊和孟春棠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回憶卻突然湧現了出來。
    那是淩無憂初一的時候。
    哦，說錯了，那是淩招娣初一的時候。
    放學回家，她坐在地上，以茶幾為書桌，花了半個小時就完成了作業，已是十二月初，地麵上冰冷得很，招娣便拿著拖鞋墊在屁股下邊。
    她和奶奶住的是最小的房間，裏邊擺了一張床和衣櫃便逼仄不已，自然也擺不下書桌，爸媽索性沒買給她，將茶幾上的雜物一推，空出一小塊桌麵，便給她寫字用。
    淩招娣羨慕弟弟有自己的房間和書桌，書桌很大，有很多的隔斷，上邊擺了弟弟愛看的課外書和小玩具。而淩招娣的課本和學習用品這都放在了床底下，偶爾還會被奶奶踢到裏邊去，她費老大勁才撈出來。
    小招娣隻是羨慕，沒有嫉妒，因為媽媽和奶奶說弟弟是男孩子，她和奶奶是女孩子，所以她得和奶奶一起住。
    隻是她偶爾會想，為什麽她和奶奶是兩個人，卻不能住弟弟那個大一點的房間呢？
    “招娣，過來幫忙做飯！”
    淩招娣剛寫完作業，正想看一會電視，媽媽從廚房探出頭來朝她喊。
    “哦，好。”
    淩招娣關了電視就要去幫忙，弟弟的房門卻開了：“喂，淩招娣，過來教我寫作業！”
    淩招娣腳步一頓，看向矮她半個頭，卻比她胖不少的弟弟：“飯吃好教你，我幫媽媽做飯。”
    淩飛達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過來！飯吃好我就要去塗塗那裏玩了，在那之前要給媽檢查作業的！”
    淩招娣無奈，隻好朝著廚房喊：“媽，飛達叫我教他寫作業！”
    陳英梅也不想打擾兒子學習：“行，那你去吧，教好過來。”
    “好。”
    進了房間，淩飛達把門關上，跑了兩步就跳到了床上，“哐當”一聲給了床一個重擊，他躺下來翹著二郎腿，手上拿著遊戲機，語氣悠哉道：“你快幫我把作業做了，限你半個小時。”
    淩招娣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什麽叫我幫你把作業做了？不是說我教你嗎？”
    “哎呀有差嗎？”淩飛達不耐煩道，“反正會做就是會做，不會做的你教了我也不一定懂，那你就直接幫我做了唄。”
    這是什麽白嫖邏輯啊？
    淩招娣看著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的弟弟，覺得有些不對勁。之前弟弟的功課都是媽媽或者爸爸教的，偶爾讓她來幫個忙，但是今天爸媽不在場，他就是這幅嘴臉？
    淩招娣不可能縱容這種風氣，她義正嚴詞地拒絕道：“我是不會幫你的，你不做就不做吧。”
    淩飛達見她轉身就要走，連忙喊住她：“你要是不幫我做，那我就跟爸媽告狀！說你不肯教我寫作業！”
    淩招娣這會兒隻覺得他傻到無可救藥：“你會告狀我就不會告了？”
    淩飛達一聽這話，得意一笑：“哈，你不會覺得爸媽會信你吧？”
    “為什麽不信我？”
    “因為爸媽最愛的是我啊！”淩飛達從床上坐起來，得意的笑容越來越大，“不隻是爸媽，奶奶也說了，她最愛的人是我！”
    淩招娣隻覺得很奇怪很詫異，為什麽弟弟會有這種想法，她為自己的爸媽解釋道：“你怎麽會這麽覺得？因為平時我都讓著你嗎？那是因為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姐姐，我對你好才讓著你的。”
    “才不是呢！”淩飛達說，“就算你不讓我，爸媽和奶也會讓你讓我的！因為他們根本不喜歡你！你就是為我生的保姆！”
    若是在平時，淩招娣隻當弟弟在耍小性子發瘋，因為他不止一次在她麵前說過類似“爸媽最喜歡我了不喜歡你”之類的話，但是這一次，招娣看著弟弟那張被肉擠滿的笑臉，背後莫名一涼。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一直在置身事外看著別人表演的觀眾，謝幕時發現自己才是劇裏的主人公。期間明明有人一直和你說，你才是表演的小醜哦，但是你卻不信。
    直到某一天，某一刻，大概是上天也憐憫你的愚蠢和可憐，賜予你一個念頭：這該不會是真的吧？
    然後你自然而然地開始回想和懷疑，比起之前的茫然，一旦懷疑的種子種下了，確定答案其實是件很快、很輕易的事。
    因為電瓶車很小，你和弟弟是同一所小學的，但你從來沒有坐過媽媽的後駕，從二年級開始，你每天徒步一小時上下學。
    你和弟弟原本睡的是同一房間的上下鋪，但因為他吵著要自己的房間，所以你就被趕去和奶奶一起睡，那天奶奶麵上不耐煩的表情，你以為她是在煩弟弟無理取鬧。
    媽媽從來沒有陪你做過作業，你以為是因為你成績好，不需要人看著。
    家裏每天的碗筷都是你洗的，而弟弟都在陪奶奶看電視，你想著自己勤快些也沒什麽關係。
    你想要買老師推薦的名著，但是媽媽卻讓你自己存錢買，弟弟想要買漫畫書和玩具，隻需要撒兩下嬌就有了，你以為是自己懂事，所以不想撒嬌勉強父母。
    每次和弟弟吵架，他們都會說：“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
    可是淩飛達好幾年沒叫過她姐姐了。
    在弟弟得意有人幫他，炫耀說“爸媽和奶一點都不喜歡你，隻喜歡我”的時候，在旁邊的三個大人卻沒有一人反駁。
    你以為他們也是在陪弟弟鬧著玩。
    但原來一切都是，你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