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22234 加入書籤
支離破碎的水晶樹,化為沉默屍體的少女,夜晚的公園。
在這被不尋常的事物所環繞的不尋常空間裏——
「反正,已經過去的事就不重要了。」
栗林把掉在地上的帽子撿起來,如她一貫的模樣喃喃自語。
「人生是很短暫的,我就是那種抱持大而化之主義的人喔!」
她輕輕拍掉灰塵,然後以一種『就此一切宣告結束』的感覺戴上了帽子。
「逃亡中的殺人犯又犯下殺人未遂的案件,然後遭到了反擊,就是這麽稀鬆平常的事情。」
栗林把右手插進大衣的口袋,回過頭望著透。
「剩下的,隻要把那個處理掉……」
隨後以目光指示掉在地上的『白色珠玉』……『蒼白的人』所留下的『碎片』。
「……工作便結束了。雖然結果算是失敗了啦!算了,反正偶爾會有這種情況也是很正常的。」
接著她從大衣的口袋掏出了一個貌似飛機上的嘔吐袋的小型紙袋。
「不過在那之前呢……」
拿著紙袋,栗林飛快轉動眼珠……
「我還有一件非做不可、得事先搞定的事情呢?嗯。」
她打量著我,臉上堆起溫柔的笑容。
「…………有什麽事嗎?」
「我之前也跟你提過吧!」
沒有一絲汙染的無邪笑容,能露出這種笑臉的人——
大概隻有不識痛苦滋味的人了。
「我還沒還你人情呢!」
「那種小事,你大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
笑咪咪地——栗林維持一臉無邪的笑容——朝著這裏往前踏出一步。
「何必那麽堅持——」
我之所以會忍不住倒退一步,是因為感到害怕。
因為害怕眼前這個正在微笑的人。
因為害怕這個人所帶來的「提案」。
還有,害怕不禁忍不住差點要點頭的自己。
「就我個人的立場而言,也務必想幫上你的忙。」
這個人,還有這個人的思考模式。
是我的、我們的——
「我認為為了要讓你們雙方都能皆大歡喜,這個方法是最好不過的了。」
——敵人。
「我或多或少還是有所謂的職業倫理。要我對眼前所發生的悲劇視而不見,晚上可是會睡不安穩的——你是個好人,我真的這麽認為。
讓好人死去的話,可是社會的一大損失。」
「死——」
「哎呀,我這下可不小心把話說溜嘴了。算了,好吧!都到了這個時候。就當作是私下協議,我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的提案其實很簡單。
把那孩子——把你不知該如何應付的那個孩子交給我——交給我們……」
栗林開始逼向前來——
「啊…………」
仿佛要使出渾身解數、把現場的氣氛給破壞掉似的,
一陣「嘟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的電子音樂響徹雲霄。
「……哎呀?」
怪人一臉狐疑地東張西望,嘟嚕嚕嚕嚕嚕嚕嚕,有如鳥鳴般的來電音樂響逼整個深夜的公園。
「啊!」
透發現是自己的手機,便從口袋裏拿了出來,有人打電話來。
——是不破燈璃打來的。
「哎呀!」
栗林就像情緒受到影響一樣,停下了腳步。
「有人打電話給你嗎?」
「好像——是呢?」
無視當場的氣氛與氛圍,隻是嘟嚕嚕嚕嚕嚕嚕嚕響個不停的來電鈴聲。
栗林貌似不滿地噘起了嘴唇。
「手機這種東西就是不分場合,說打就打,所以我才討厭——啊!你請接電話。」
「——好。」
我呼出一口氣,按下通話鍵。
電話接通了,和不破燈璃聯係上了。
「——啊!透!」
燈璃精神奕奕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了過來。
「太好了,撥通了!喂,透,你現在人在哪——」
「幹嘛啦?」
我一邊回答——一邊不知何故而感到放心。
把視線投向栗林所在的方向,栗林正無所事事地歪著脖子。
「還敢問我幹嘛咧!」
雖然她不可能看見我漫不經心的模樣,不過和我通話的對象在耳邊發出了怒罵。
「剛剛鳥羽打電話給我——我問你,現在由宇人在哪?她有好好待在你身邊嗎?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呃。」
我無言以對,不,她不在這裏,由宇她——並不在我的身邊。
「我現在在十葉商店街——那個……」
「咦?你說什麽——」
有種電話另一頭的人倒抽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話講清楚啊!這麽晚的時間,你在搞什麽鬼呀,透!我跟你說,鳥羽說他在爸媽的車上瞥見了看起來好像是由宇的人影——還說那孩子這麽晚的時間,竟然自己一個人晃去十葉商店街那——
我現在也正往你那邊過去!到時我們在那——」
這時,電話外頭,在十葉商店街的停車場裏,響起了腳踏車的煞車聲。在「嘰——」的煞車聲之後,緊接著是立起腳架的當啷聲,是燈璃的腳踏車。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透!你以為現在是幾點!」
「——」
似乎——
「竟然在這麽晚的深夜讓她自己一個人——
……透?」
燈璃似乎是隔著電話、察覺到了我這裏的情況的樣子,停止了叫囂。
「——發生了什麽事?透?」
「燈璃。」
栗林早已對我們的談話失去興趣,她蹲下身子,用紙袋撿起掉在地上的『白色珠玉』。樣子就像閑來沒事散步時隨手幫狗處理狗大便一樣。
「——怎樣?」
「那個——」
將視線從栗林身上挪開,取而代之映入眼簾的,是變得支離破碎的水晶樹碎片,以及——
「——有關由宇的問題。」
以及在其下方癱倒成絕望形狀的『殺人寶石』。一具再也不會動少女的屍體。
在位於屍體對側的「十葉商店街」的入口。
在「十葉商店街」的入口,燈璃出現了。她穿著T恤、牛仔褲,一身居家的打扮,一副汗如雨下的模樣,拚了命往透跑來。
透收起了手機,向趕上前來的燈璃——開口說道:
「由宇她——」
在麵前停下腳步的燈璃,把兩手放在膝蓋上,一麵因為全力狂奔而氣喘籲籲,一麵露出嚴肅的表情,抬頭往上看著透。
「由宇她——怎麽了?」
透正視著燈璃的雙眼心想。
怎麽了嗎?到底是怎麽了呢——由宇。
那家夥心裏都在想些什麽呢?
要怎麽做,才能救得了那家夥呢?
「我跟你說——」
透嘴張開到一半,又回頭看向栗林。『對策室職員』栗林把紙袋塞進了口袋,正打算站起身來——燈璃同樣也是『對策室職員』,要是發現了『發病者』的話,跟本部報告的義務就隨之產生。我不能當著栗林的麵,在這裏跟燈璃大談『蒼白的人』怎樣怎樣,然後『碎片』又怎樣怎樣。
「——呃……」
恐怕栗林早已對由宇的真麵目以及我們的事情,有了全盤的掌握。
燈璃的事也——關於她的事情,或許栗林也早有了一定程度的推測。
可是,畢竟目前彼此都隻是處於默認、視而不見、心裏有數卻佯裝不知的立場。所以我不能在她們兩人麵前,把全部的事情都攤出來講。
迫於無奈,隻好用經過『翻譯』後的內容,來跟她商量吧!透繼續接著把話說下去:
「那個……」
「什麽?」
燈璃按耐著性子,隻是直盯著我看。那是清楚明白何為自己珍重的事物,白己又應當去保護什麽人所擁有的堅強意誌。
由宇接觸了『蒼白的人』的『碎片』,因此受到會被情報汙染的危險——不是的。
「由宇她——被一個叫作『蒼白的人』之類的奇怪家夥……」
「嗯。」
燈璃並不多問,隻是應了一聲。
「灌輸了不正常的想法——所以……
……所以……也就是說——」
將問題化成言語、說出口後,我自己這才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
…………原來如此。
我抬起臉,點點頭。
她是個人類啊!
由宇是個人類啊!她身為一個人類,正在為人類的事情感到煩惱啊!
根本沒有必要去思考『蒼白的人』和情報汙染的問題。
因為她是人類,所以隻要采取人類的應對方式即可。
我非得要以『人類的力量』來挽救她不可。
不管那家夥現在是身懷何種煩惱,又對什麽問題感到痛苦——
我都得去理解,並且努力幫忙她解決才行。
藉由理解相溝通,換句話說——
就是藉由——『人類的力量』。
「由宇陷入了迷惘,對吧!」
燈璃開口說道。
「我——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情況,也說不出什麽了不起的大道理。」
這聲音,是可以領導我的聲音,是可以指示我通往正確方向的聲音。
「盡管如此,我還是得說。」
燈璃用力吸進一口氣,然後中氣十足地——
「我說啊……」
以仿佛會傳遍世界所有角落、能將世界的牆壁吹跑的偌大音量,發出了咆哮。
「……『拜托你幫她想想辦法吧』!」
「…………!」
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油然而生。
透自己感覺得到。
現在黑白色的世界,整個豁然開朋,就跟廉價的舞台裝置一樣,消失得個留痕跡。
「你是白癡啊!透!難道你認為自己是那麽地無能為力嗎?」
燈璃站在充滿世界的那一頭,讓聲音響遍了整個世界。
「你沒有發現自己對由宇而言,是多麽重要的存在嗎?不管你有什麽樣的理由也好,都不可以放那孩子自己—個人呀!至於哪—邊輕鬆、哪一邊幸福,那種鑽牛角尖的道理,就不用去管了!由宇她需要你啊!如果你不在的話,那孩子就沒辦法好好活下去了,你不就是活得好好地一路看下來的嗎?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害怕!相信自己!」
在位於眼前的燈璃的身後——在十葉商店街的入口——
「因為那就是你的——」
出現了一個人影。
「——人類的力量!」
一個十分眼熟的嬌小人影,獨門一人彷徨徘徊的少女的身影。
「燈璃。」
透用眼角的餘光掃視到那個人影,向眼前的同班同學回答道:
「………謝謝。」
他點點頭、轉而注視著前方,注視著走進了公園來的人影——
嬌小的黑色人影的右手上握著一把染成一片紅色、沾滿血跡的短刀。
「哎呀!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誰呢?好久不見了。」
察覺到黑色人影的栗林,憨憨地打了聲招呼。
「你來做什麽呢?由——」
「栗林小姐。」
透打斷栗林的話,隔著燈璃的肩膀、緊盯著嬌小的少女,作出了宣言:
「麻煩你把燈璃帶到安全的地方去,請你好好保護她。」
「…………怎麽了?」
「你別回頭喔!燈璃。」
透抓住打算轉身的燈璃的右手,製止了她的行動。
「由宇她——我會想辦法處理的。
其他的就麻煩你了,栗林小姐。」
「——是是是。」
栗林盡管露出有些不滿的臉色,最後還是聽從了懇求。
「好吧!那就請你好好加油羅!反正目前的問題跟我的工作也扯不上關係。
——那我們走吧!燈璃,總覺得好麻煩喔!」
「透。」
透用力地朝一麵被牽著走,一麵回望的燈璃點點頭。
「放心。」
不須作任何的說明。
「後天就要出發了,我會盡早處理好、趕上時間的。」
燈璃理所當然似的回了一個笑容。對,這樣就足夠了,就算不作說明,她一樣可以理解。
我必定會展開笑顏迎接後天與未來的到臨。
確認燈璃被栗林帶進空無一人的電玩中心後,透呼出一口氣,然後由正麵目不轉睛地凝望走近的少女。
在月光下,一身喪服的少女以—雙渾濁的眼睛直望向這裏。
她刻意換上了衣服。在那個不安定的狀態下,一絲不苟地換上衣服前來的。
有如準備要進行儀式的巫女般,刻意換上衣服前來的。
少女換上對應死亡的製服,並且,右手上緊握帶來死亡的道具——
緊握著一把閃爍著銳利光芒的大型美工刀。
慢慢地——迎麵走了過來,踩著不安定的腳步。
「透——」
話語裏滿是無垢的絕望。
「你也會——」
我立刻聯想到,現在這家夥就跟『殺人寶石』沒有兩樣。
「你也會……死去嗎?……」
染血的美工刀映照著月光,發出冷冷的光芒,上頭映照著刀刃的空洞視線、射向了這裏——
「由宇——」
由宇慢慢地走近,隨著「喀沙、喀沙」的腳步聲,她以嬌小身體的一貫步伐走了過來。
「你也會……」
少女走在不久之前,自己抱著布偶、臉上堆滿笑容所經過的通道上——隻不過現在手上拿的是美工刀,並且絕望地睜大雙眼。
「……死去嗎?透。」
少女把美工刀的刀刃對準著我——
我直楞楞地凝視著正麵——凝視著由宇。好近,要是她飛撲過來,絕對來不及閃開。
萬一被那玩意刺到,我肯定會死。
「由宇——」
少女沒有停下腳步,也把話當耳邊風。基本上,或許根本是茫然失神的狀態。
「你……會死嗎?」
覺悟——作好覺悟吧!快拿出魄力克製發抖的雙腳,留在現場。
不可以退縮,我不可以在此退縮。
「由宇。」
「你會——」
月光下,在這渲染成黑與白的無人公園裏……
身穿喪服的少女從黑白的世界,迎麵走來。
「——死嗎?」
她的右手上攜帶著殺人凶器。
「由宇。」
黑衣的少女由宇,停下了腳步——就在我的麵前。
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下。
「你會死嗎?透?」
「——」
小孩為何會哭泣呢?我跳躍式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你……」
害怕黑暗——害怕鬼怪,小孩子為什麽會害怕這方麵的事物呢?
「會死嗎?」
為何這家夥會興起玩葬禮遊戲的念頭呢?
「你……」
把原先視為寶貝的布偶切成碎屍萬段,到底是有什麽意圖呢?
「…………最後也會死嗎?」
這家夥是害怕什麽事情,害怕成這樣呢?
「總有一天……你……」
明明她之前是那麽期待大海,那麽期待後天即將到來的旅行。
「終究也是會死嗎?」
可是這家夥為何現在要做這種事情呢?
「如果殺了你的話…………」
「你也一樣會死嗎?」
我明白了。
透望了由宇一眼。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由宇,你——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原來如此——
我明白這名少女她究竟在膽怯什麽、恐懼什麽了。
「透……你——」
那就是我們人類打從出生以來就必然麵對的命運。
少女舉起美工刀,往前邁開步伐。
「會死嗎——?」
在童年時代,我們人類總是會對這樣的命運萌生恐懼而嚎啕大哭,盡管再怎麽哭泣卻也無能為力,害怕不已——
然而,長大之後,我們卻忘記了這個『令白己無能為力的恐怖命運』。
少女二話不說,舉著美工刀一直線地衝了過來。
「…………!」
這是絕對無法逃避,早已注定好、終將麵對的宿命。
「死——」
透喃喃念道,握緊了拳頭。握起拳頭,佇立在美工刀的前方。
少女把凶器對準了透,如同一把飛箭般直撲而來,
而透瞄準了少女那個子矮小、體積也小的頭部……
「——那還用說!」
透高舉起了拳頭——
「生物是一定會死的啊!」
冷不防就是一擊。
透垂直地朝由宇的腦門揮下了右拳,這意思也就是說——
「你這——乳臭未幹的小鬼!」
用拳頭教訓了她一頓。
噗喳。
隨著一聲脫線的聲音——
直撲而來的飛箭、舉起美工刀的少女、失去了平衡的由宇,一臉撞上了地麵。
「啊!」
透從她鬆脫的右手一把搶過刀子。
「啊…………」
然後朝著挺起上半身伸手過來,打算把刀子搶回去的少女說道:
「『啊』個屁啦……」
透深深吸進了一口氣。
「你這……蠢貨!到底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乳臭末幹的小鬼!」
他用盡渾身之力發出了咆哮,少女停下伸長的手,嚇得縮起身子。
透從蜷縮起來的嬌小身體上方,又一次往下揮拳重擊腦門。咚的一聲,一道驚人的衝擊回饋到了右手臂上。
「好……」
由宇像是失魂落魄似的按著頭低聲呻吟。
「好痛。」
「你是白癡嗎?」
受不了,這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麽有的沒的,我可是比你還要痛多了啦!被割傷的右手實在痛翻天了啦!不過現在這種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啦!
「不準把刀子朝著別人!腦子裏到底裝了啥啊,你這笨蛋!」
「可……」
由宇繼續按壓著頭,不知該如何應對。
「可是…:」
「沒有什麽好可是的!」
「嗚…………」
忽然——透開始回憶。
沒錯,老爸在當時就是像這樣揍了我一頓的啊!不管有多複雜的理由,不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不可以做!怎麽可以拿刀子指著別人呢?拿刀子指著別人的,都是不懂事的笨蛋,不懂事的笨蛋就是兩個字——欠扁。
所以,老爸才會在那個時候,狠狠揍了我一頓的。
「嗚……」
少女用手按著被揍的地方、抬頭仰望著透,她的眼睛看著看著,便開始泛濕了起來。
「哭吧!」
「嗚…………」
少女雖然強忍著淚水——但也是枉然,她那緊繃的表情逐漸潰堤,最後超過了吃水線——
一人串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了下來,於是——
「嗚……嗚嗚嗚嗚…………嗚嗚。」
少女露出了一張哭臉,整個就是被人狠狠教訓了一頓的小孩的表情,被搶走刀子的喪服少女宛如幼童一樣拉開嗓門、嚎啕大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咽……嗚嗚嗚嗚嗚嗚嗚……」
「吵死了!」
透伸出右手,想要堵住少女的嘴巴……
然後順勢一把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實在受不了這家夥,這家夥真的是——
「哭哭啼啼的,吵死人了啦!」
「嗚咽咽咽咽咽咽咽咽咽咽咽咽咽!」
少女在透的懷裏,像是強忍淚水似的一直不停啜泣。
「別哭了。」
「嗚……嗚嗚嗚嗚……咽咽咽咽咽咽!」
「你們倆在搞什麽鬼呀?」
從電玩小心探出瞼來的栗林,氣氛突兀地喃喃說道。
「這是我們之間的調調!」
「調調嗎?」
「正是如此!」
「行聽沒有懂。」
「我想也是!」
「唔。」
栗林不甘不願地把頭縮回電玩中心裏去,這一段插曲一點都不重要。
透把視線挪回在自己懷裏、把頭垂得低低的由宇。
「原來你啊!」
「嗚…………嗚嗚嗚嗚嗚,咽咽咽咽咽咽!」
少女依舊止不住滿眶的淚水,縱使在她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驅使之下,努力想要克製流淚的衝動……但是,眼淚就是不聽話地流個不停。
小孩仍然在哭泣。
「是在害怕著死亡,我沒說錯吧!」
哭喪著臉的少女,一臉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但她隨即別開了視線,拜托,還是老樣子,太容易捉摸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透感受著懷裏少女的體溫的同時,篤定地認為。
這家夥就是在害怕著死亡。
在『自己』得了感冒之後,因此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
這是她第一次體悟到過去以來一直和自己扯不上邊的『必然的消滅』。
於是這家夥在『認識』了『人類會死』的事實之後,便陷入了恐懼。
正因為小孩——正因為才剛成了『人類』的人,對死亡感到恐懼,所以才會哭泣。
正因為小孩——對關係親近的人還有自己會消失的可能性感到害怕、悲傷,所以才會哭泣。自己會死——大家都會死,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虛無的零,小孩『理解』了這個事實,因此擔心害怕得無可奈何,所以隻好哭泣。
「因為你——試著想要去理解『死亡』……」
所以——才會在旅行前,突然開口提出這種掃興的事情。
所以才會搬出葬禮遊戲那一套,所以才會以模擬的方式重現『死亡』——才會想要藉由『死亡』遊戲的方式來理解『死亡』的。
「所以——才拿刀子向我揮來的吧!」
「——」
也正因為如此,『殺人寶石』才會殺害了戀人。
藉由自己親手殺害戀人——想要證明『所謂的「死亡」並不是多麽嚴重的問題,別怕』、『不可能會有那麽荒謬、又那麽令人落寞的事情,別怕』、『即使動手殺害也應該不會死的,別怕』等念頭讓自己安心。
所以,『殺人寶石』最後才會陷入了無可彌補的絕望。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萬一人類死了,就『不複存在』了。
畢竟,『死亡』、『珍重之人不複存在』,真的是非常嚴重的問題。畢竟,『殺人』是一種愚昧到無法挽救的行為。
少女她——少女她們還隻是懵懵懂懂的小孩。
還隻是讓人不禁感到傻眼的,任性的小孩。
「你這笨蛋。」
死亡是很可怕的,會讓人非常落寞,會讓人非常悲傷,會讓人非常恐慌。但是。
我現在還活著、父母也都活著、我們大家都活著。
雖然莫名其妙又狗屁不通,但是透有一種坦蕩蕩的確信。
「真的是——大笨蛋。」
『小孩停止了哭泣。』
透情不自禁地如此心想,抱著如同雨後天晴般的心境,如此心想。
「…………少羅唆。」
停止了啜泣的由宇,繼續低著頭,像是鬧起別扭似的嘟嚷道。
「還敢嫌我羅唆。」
對由宇的一番話產生反應,透放開了手,退離由宇一步。
「快道歉。」
「…………哼!」
由寧別開眼睛、抱起雙臂,把臉轉向一旁。
「竟然隨身帶著刀子這麽危險的東西,還不快道歉。」
「…………」
無視於我,這家夥怎麽會過分到這種地步,殺人未遂就算了,還翻臉像翻書,這個該死的小鬼頭,既然如此休怪我無情了,我也有我的對策。
「栗林小姐!」
「我在這——!」
就像教育頻道的大姊姊一樣,栗林聽到呼聲便跑了出來。或許她剛剛簡直是閑到荒了。
「那麽,就是這麽一回事,由宇就麻煩你了。」
「咦?」
由宇把原先轉到一旁的眼睛又轉了回來。
「咦……這是什麽意思……」
聽完由宇困惑的表示,透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該怎麽把你照顧好,所以要把你交給這個人。」
「咦?」
「那麽,由宇就麻煩你照顧羅!栗林小姐,我要告辭回家了。」
「沒問題、沒問題。」
栗林全然沒把目前的狀況放在心上,微笑著點頭答應。
「咦?」
「哦,你終於下定決心啦!那真是太令我喜出望外了,嗯,這是絕佳的判斷喔!透。那麽,我們離開吧!紅小妹妹,跟我一起前往『我們』的地方吧!」
「太棒了……」
透麵朝旁邊,向著從電玩中心觀察這一頭情況的燈璃呼喊。
「那我們回家吧!燈璃。」
突如其來被叫住的燈璃,在思考了短暫一瞬間之後——
「好,我們走吧!透,唉——總算解決了一件苦差事。」
隨即語氣開朗地邊說邊走了出來。
「後天就能看到大海啦!哇——真的好期待喔!」
「……——等一下……」
「那我們也回去吧!紅小妹妹。別擔心,憑你的資質,隻要數年的時間——」
栗林邊說邊從懷裏掏出手機,然後用單手打開機子進行操作。大概是在和夥伴、那個叫作啥『斷片同盟』的本部聯絡吧!
「…………你們等一下——」
電話在栗林的手邊開始響起撥號聲,來,已經沒時間拖拖拉拉的羅!等她電話撥通了,你就沒辦法回來羅!——你要怎麽做呢,由宇。
「那,我們告辭回家了。」
透身子往後一轉,二話不說立刻邁步離開。
「透…………」
由宇微弱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啊啊!感覺真爽,那個該死的乳臭未幹小鬼。
「反正明天一整天閑著沒事,得趁機做好旅行的準備才行呢!」
「啊——就是說呀,透,缺少的東西我們大家一起去買吧!定吧!今天就趕快回家,然後早點上床睡覺吧!」
「……透……」
就在我的後方。
由宇總算以幾乎要聽不見的細微聲音嘟嚷了一聲:
「……………………………………………………………………對不起。」
「到底是怎樣啊!我都糊塗了。」
栗林不高興地鼓起一張臉,合上了手中的手機。
「你反悔不把她交給我了嗎?完全看不懂你們在玩什麽把戲,真的。」
「不好意思。」
透低頭賠不是。
「你也一起道歉。」
透抓著站在一旁的由宇的頭,強迫她跟自己一起低頭賠罪。
「為什麽我要道歉呀!」
「廢話少說,道歉就對了,給我帶來這麽多的麻煩,你這笨蛋。」
「唔。」
「到頭來,我還是沒辦法還你人情嘛——真是的,這種餘事未了的感覺真不舒服。」
透低著頭,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願意還我人情,是吧?」
「嗯嗯?」
栗林表情溫柔地露出了微笑。
「當然沒問題,隻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
她說了,她確實是這麽講的沒有錯吧!很好,確認完畢。
透的臉上掛起一抹賊笑,繼續說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