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萱媽說：“你的到來，可不僅僅是解悶那麽簡單。”
    範筠萱說：“我知道，你當母親了，覺得自己很光榮，很偉大。”
    筠萱媽說：“談不上什麽光榮不光榮，偉大不偉大，我當時是一種陶醉的感覺。”
    “陶醉？”範筠萱不解。
    筠萱媽說：“做b超的時候，我清晰地看到了你的存在。後來，隨著你一天天的長大，我也在一天天的冥想，你的胳膊腿是不是都已經長出來了？你的指甲是不是也已經長出來了？你的臉型，你的鼻子，你的眼睛是像你爸爸還是像我呢？這種期盼，這種喜悅的感覺，讓我很陶醉。”
    範筠萱說：“您事業心那麽強，生孩子，帶孩子，不煩不累不影響事業嗎？”
    筠萱媽說：“事業方麵，那段時間確實是沒怎麽接案子，主要精力都用在了你身上，是挺煩的，也挺累的。但一看到你那雙清澈的眼睛，一聽到你那稚嫩的童音，我就覺得，辛苦，其實也是一種幸福，是母親特有的幸福。現在回想起來，媽媽覺得，最煩最累的時光，往往就是人生當中最有意義的時光，是最值得回味的。我現在還能清晰地記得你第一次學走路時的樣子，你牙牙學語的樣子，你哭得驚天動地的樣子，它們就像一幅幅永久珍藏在我腦海裏的畫麵，太美妙了，真是太美妙了。”此時，筠萱媽的臉上是滿滿的幸福和陶醉。
    範筠萱的內心五味雜陳，看得出，自己成長過程中的每一點變化，都會讓母親感到格外開心。母親讓她體驗到了最充分的母愛，可是，自己仿佛是個跟“母愛”兩個字絕緣的人，甚至是一個沒有母性的人。母親當初是因為想要孩子了，才有了她。可是，自己並沒有想要孩子的衝動，再可愛的孩子，在自己的心裏，也激發不出憐愛的感覺，這樣的心態，怎麽能要孩子呢？母親孕育自己的時候，是充滿期待的，是很幸福的。自己的出生是順其自然的，是被濃濃的愛意包圍著的。可是，現在的自己並沒有母親當年的心態，這對孩子是不公平的。她把自己的這種心思跟母親說了，並堅定地表示，孩子不能要。
    筠萱媽問：“嘉俊是什麽態度？”
    範筠萱說：“他很想要孩子，但他也很尊重我的態度，並沒有強製要求我必須生孩子。”
    筠萱媽說：“可見，嘉俊真的是很疼愛你，你應該珍惜他對你的這份愛，應該給他一次做父親的機會。”
    範筠萱說：“可是，我……”
    筠萱媽打斷她：“母愛是女人的一種本能，是最原始，最自然的本能，很難超越的。”
    範筠萱說：“類似的話，婆婆跟我說過了。一直以為你們不是一類人，現在看來，你們也沒有多大區別。”
    筠萱媽說：“我和她都是母親，有著做母親的共同感受。筠萱，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思，你覺得二人世界會讓你和嘉俊的感情能永遠炙熱下去，但這是不切實際的。感情和任何其他事物一樣，都是有著自身發展規律的，有激情期，有平淡期，沒有誰能幾十年如一日如初戀般地愛下去。在你們感情濃烈的時候，有孩子，是錦上添花；當感情平淡時，孩子可以填平溝壑，可以幫助你們抵禦外來的風風雨雨。”
    範筠萱說：“把孩子當成抵禦外界風雨的一堵牆，這對孩子公平嗎？如果兩個人的感情那麽經不起考驗，需要孩子來抵擋風雨，那還不如好聚好散呢！”
    筠萱媽說：“外界的風風雨雨不僅僅是感情方麵的，也包括事業。無論是你的服裝公司，還是嘉俊的機械設備公司，都麵臨著激烈的市場競爭，因工作的不順心而產生焦慮、失落、惱怒等負麵情緒已經成為現代人的常態。沒有孩子，夫妻雙方隻能把慰藉寄托於對方。可是，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你的另一半也可能正處於工作壓力之中，或許也正需要你的慰藉，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你們不但無法從對方那裏得到慰藉，得到的可能是誤會，由此，可能會產生不滿和爭執。有孩子的家庭就不一樣了，孩子清澈的眼睛，單純的心思，會讓你們煩躁的心安靜下來。”
    範筠萱說：“也許會發生另外一種可能，父母會把工作中積累的怨氣發泄到孩子身上，孩子可能會成為無辜的犧牲品。”
    筠萱媽說：“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就會變成一個全新的自己。在嗬護孩子成長的同時，其實，自己也在成長。養孩子的辛苦會磨練女人的耐心，會讓女人變得更加平和，更加寬容，更加有責任心。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會遇到各種磕磕絆絆、疾病甚至苦難，母親必須足夠堅強才能去應對這一切。孩子會讓女人強大起來，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棘手問題時，往往會更平和，更有智慧地去解決。對於一個有責任心的父親來說，孩子也會有同樣的作用。孩子，會讓父母的心理更加健康，意誌更加堅強。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母親並沒有像婆婆那樣強迫範筠萱必須生孩子，但話裏話外都透露著希望她生孩子的意願。從母親那裏出來，範筠萱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小區外的咖啡館裏獨坐。她的心緒很亂，她要清靜清靜。社會在進步，可是，這依然不是一個可以讓女人能夠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社會。她能想象得出，如果自己打掉孩子，婆婆會聲嘶力竭地指責她：“那是一條命啊，是跟你血脈相連的一條命啊！你怎麽那麽狠心！虎毒還不食子，你怎麽這麽蛇蠍心腸？！”她也能想象得出郭嘉俊的痛苦神態。他們的婚姻恐怕也難以為繼。難道，他們的婚姻真的會因孩子而崩塌？婚姻真的會這麽脆弱？她打電話給郭嘉俊，她要看看郭嘉俊的態度，難道他對自己的愛真地抵禦不了喪失孩子的衝擊？
    郭嘉俊一接到她的電話，就火速趕來，坐到範筠萱的麵前。
    範筠萱說：“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孩子，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們兩個人的。”
    郭嘉俊說：“孩子可不僅僅是咱們兩個人的，也是咱爸咱媽的，咱們倆都是獨生子女，咱們上麵的三個老人也會把心思都聚焦在孩子身上的。”
    範筠萱說：“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她的話如同當頭一棒。郭嘉俊原本以為，筠萱回到娘家，丈母娘會說服她把孩子生下來，沒想到，她還是不想要孩子。郭嘉俊喝了一口咖啡，定了定神，說：“客觀地說，有孩子和沒孩子，各有利弊，沒有對錯優劣之分。你不想生，怕痛，怕麻煩，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你是怕有了孩子會失去自我，覺得自己淪為生育機器了，你接受不了女人要為男人生孩子這種不平等。”
    範筠萱說：“你也知道這是一種不平等？”
    郭嘉俊說：“我說的是你內心裏的想法。但你的這個想法其實是偏頗的，是自己把自己給符號化了。我從來不認為女人是生育工具，我也從來不認為你是在為我，為我們郭家生孩子。我們的孩子，是因為我們的愛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如果你把不生孩子當作女權主義崛起的勝利，當作對男權社會反抗的成功，這太膚淺，太幼稚，也太矯枉過正了。女人有沒有自我，跟生不生孩子這種行為沒有關係，隻跟心態有關係。內心強大，有了孩子，一樣不會喪失自我。”
    範筠萱抿了一口咖啡，看著郭嘉俊，說：“嘉俊，我很欣慰，你沒有說出‘三代單傳’、‘斷香火’這類俗氣的話……”
    郭嘉俊說：“我媽盼孫子盼得走火入魔了，她口不擇言，你別跟她計較。”
    範筠萱說：“她的心情我能理解，老人嗎，思維都有些古板，可以理解。但是，你說我膚淺、幼稚、矯枉過正，我不能認同。”
    郭嘉俊說：“我不是說你膚淺、幼稚，我說的是你的想法。”
    範筠萱說：“我的想法並不像你認為的那麽膚淺。我追求公平公正的意識是深入骨髓的，這沒錯，但我不想生孩子的想法也是深入骨髓的，強行剝奪我的這種意誌，真的讓我覺得很痛苦。就像有的女人她非常想要孩子，有人卻要強行阻止她不許生孩子，她也一定會非常難受的，這你能理解嗎？”
    郭嘉俊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絕望的神色。失神片刻之後，他鎮靜了下來。對於如何讓範筠萱就範，郭嘉俊曾考慮過幾個方案：方案一，強行脅迫。這一招對沒知識沒文化的女人或許管用，對範筠萱，顯然不行；方案二，陳訴利弊，以理服人。作為社會學教授和知名律師的女兒，範筠萱沒那麽好說服，事實也證明了這點，他確實沒能說服她。那麽，也隻能實施最後一個方案了，這是最有風險的方案，但或許，隻有這步險棋，才能挽回危局。
    他剛要開口說，不想範筠萱又說道：“對我來說，有兩個選項，生或不生；對你來說，也有兩個選項，要麽繼續過，要麽分手。我的選項是不生，你的選項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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