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引水(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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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已經升起兩杆高,氣溫已經開始升高。顧謙和顧惔等人命人在樹蔭下搭了涼棚。奴仆們擺上了茶水點心,顧謙和顧惔坐在席子上喝茶吃東西,看著李徽帶著眾人忙活。
    “阿爺,這小子是要做什麽?用竹子做成引水的溝渠麽?瞧他們將竹子連接起來了,一路往湖心鋪設。似乎是要用此法引水。莫非真要挖穿湖堤和圍堰?這可不是一日能夠完成的事情啊。”顧惔問道。
    顧謙沉聲道:“挖穿湖堤和圍堰?這幾十個人不得挖一個月?知道這湖岸堤壩下邊是何種材料打造嗎?都是石頭和三合土夯實而造,硬如鋼鐵一般,咱們吳縣的城牆也未必有堤壩那麽堅固。他想要這麽做是絕不可能的。況且,湖堤圍堰即便可以挖穿,老夫又怎允許他這麽做?大旱不過一時,將來蓄水防澇,保護我顧家莊田的安全還要靠這大湖呢。我吳郡雨水多,東側高處雨水匯集入湖,有澹台湖在此,才能保證水患不侵。堤壩挖穿之後,哪怕是填土回去,都是隱患。老夫是絕對不準的。”
    “阿爺說的是啊。可是若不用挖穿湖堤之法,兒子想不出他有什麽辦法能夠將湖心的水引出來。莫非他會妖法?”顧惔咂嘴道。
    顧謙撫須沉聲道:“用什麽法子能做到,這是他的事。妖法自然是不可能的,他若是妖,行雲布雨便是了,何必這麽麻煩。看他的想法,似乎隻是要引水出來。若是他能做到,老夫倒要對他另眼相看了。且等著瞧吧。”
    父子二人談論不休的時候,李徽帶著眾人正忙的滿頭大汗。一根根毛竹被搬運到湖底,在李徽的指導下開始拚接。以柴刀將竹子稍細的一頭削薄之後,裹上碎麻布之後緊緊彼此嵌入,再以細麻繩緊緊的纏繞捆緊接口處。然後將鬆香鬆脂等物在火堆上融化,塗抹在接口處進行密封。
    這些事,李徽都是親自指導,不允許有任何的馬虎。但凡有發現連接不夠緊密的,便要求重新拆除連接。
    那幫做事的佃戶本來是打算馬馬虎虎行事的,但返工幾次之後便明白這麽下去,怕是要在大太陽下暴曬到死。所以也都慎重認真起來。
    一節一節,毛竹連接的管道在延伸,流程熟悉之後其實這簡單的連接工作進展的很快。
    而湖堤上的樹蔭下,十多名女子正按照李徽的要求對牛羊皮進行裁剪縫製。將牛羊皮縫補成碗口粗的圓筒狀管道,兩端搭口用長針穿上麻線縫的密密匝匝。凡是縫好的皮管,李徽都會親自命人灌水檢查。一旦發現有漏水的情形,便讓她們重新縫製,嚴格之極。
    大太陽下,天氣越來越熱,所有人都熱的汗流浹背,氣喘籲籲。顧謙倒也有所準備,早命人從莊園的深井中打水送來,井水清涼,倒也保證了沒有人中暑,保證了進度。
    顧謙父子和韓庸等人看著太陽下忙碌的眾人談論猜測著到底那李徽要用什麽辦法去將湖底存水引到湖堤外的水田之中。也不知道他用牛羊皮製作管道是何用意。
    不過,顧謙見李徽挽著褲腳衣袖,光著腳丫子在太陽下汗流浹背的跑來跑去,倒也確實不像是假模假樣做事的樣子。所以心中更加的好奇和期待。
    顧惔倒是不在意這些,看了一會百無聊賴,打著張口遊目四顧,看著周圍的景色。突然看到從莊園村舍方向的土路上來了一群人,忙眯著眼細看,認了出來。
    “那不是彤雲和青寧麽?她們怎麽跑來了?胡鬧的很。”顧惔叫道。
    顧謙舉目看去,嗬嗬笑道:“還真是她們。青寧昨晚便說跟我一起來瞧瞧今天引水的事情,老夫怕天氣熱,便沒答應。結果還是來了。怎地把張家的小妮子也攀來了。”
    顧惔皺眉道:“定時青寧的主意,回頭得好好訓斥她。胡鬧頑皮的很。”
    顧謙擺手笑道:“豆蔻年華,活潑跳脫些有什麽大不了?難道要古板呆滯才好?來便來了吧。庸之,去叫她們過來。”
    韓庸連聲應了,快步前去相迎。來的正是顧謙的孫女,顧惔的女兒顧青寧和張彤雲。
    張彤雲雖是少家主顧琰的外甥女,和顧謙這一脈隔了兩代,屬於叢表之親。但是因為和顧惔的女兒顧青寧年紀相仿,從小便一起玩耍,關係很好。
    這一次顧惔帶著女兒顧青寧從任上回來探望父親顧謙,張彤雲便是特地從吳興趕到吳郡來和顧青寧相聚的。兩個少女聽說今日引水灌溉之事,都覺得新鮮,便相約著跑來玩耍。
    兩名少女臉上熱的紅撲撲的站在顧謙和顧惔麵前。一個明豔,一個嬌憨,都是相貌極美的少女。
    顧謙佯怒道:“你們兩個,這麽熱的天,亂跑什麽?中暑了怎麽辦?遭遇意外怎麽辦?”
    顧青寧笑道:“阿翁,我們隻是好奇來瞧瞧罷了,哪裏便中暑了?我們帶的有菊花茉莉茶呢。”
    顧惔沉聲道:“那東西管什麽用?青寧,你自己瘋倒也罷了,拉著彤雲也來,真是該打。”
    張彤雲忙道:“舅父,是彤雲的主意,要怪便怪我便是。我來之前,阿兄交代我瞧瞧這邊的旱情,所以我想著便來瞧瞧,回去也好向阿兄回稟。”
    顧謙嗬嗬笑道:“原來如此。但卻大可不必大熱天亂跑,問問我們不就知道了?別的不說,太陽下邊曬著,會曬成黑臉的。現在我大晉不都是覺得皮膚白皙為美麽?你兩個曬黑了,就不好看了。”
    顧青寧啊了一聲,趕忙將麵紗罩上,擔憂的道:“彤雲,我曬黑了麽?我可不想曬黑,早知如此,便不來了。”
    張彤雲抿嘴嬌笑道:“青寧,你現在後悔也遲了。你已經黑的像個昆侖奴了。”
    顧青寧明知她說笑,還是配合的驚叫一聲,往樹蔭下躲了躲。
    顧謙和顧惔哈哈笑了起來。這張家小女頑皮的很,兩個小妮子經常互相鬥嘴取笑,還是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樹蔭下的顧家貴人們說笑的時候,李徽等人的進程進入了關鍵時候。長竹連接一直鋪設到了兩三裏外的湖心位置之後,李徽帶著滿腿淤泥回到湖堤上,開始命人架設平緩的竹坡道,並開始用縫製好的皮管和竹筒進行對接。皮管一頭緊緊的紮在竹筒口,用麻繩密密的捆紮數十道,再用鬆香油脂進行密封。
    這樣柔軟的皮管便可以貼著地麵從湖堤上方繞過。否則毛竹很難形成圓轉的角度。
    計算好長度之後,所有的工作都已經準備到位。長長的竹筒渠道綿延數裏,從湖堤內側一直延伸到湖心的水中。二十幾丈長的皮管像是一條大蛇盤旋在湖堤上。至此為止,兩個時辰過去,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李徽打著赤腳來到顧謙等人麵前,躬身稟報:“一切準備就緒,東翁是否要觀看出水的過程?若無需觀看,在下便開始引水了。”
    顧謙正和兩個孫輩少女說話,聞言轉頭道:“自然要親眼瞧瞧你的手段。”
    顧謙身後的兩名少女發出竊竊的笑聲,李徽抬頭看了一眼,認出了那其中一名少女,正是昨日自己見到的那個張家女郎。但此刻,她正掩著口和另一名蒙著薄紗的少女嗤嗤的笑。
    李徽知道她們在笑什麽。自己頭臉發髻上都是泥巴,腳上全是泥巴,衣服皺巴巴髒兮兮的,樣子肯定很狼狽。她們定是在笑自己的樣子。在她們眼裏,一個身份低微的髒兮兮的少年,可不就是最好的笑料麽?
    不過李徽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自己和這些人都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些豪門大族的女子,焉能對普通百姓有什麽共情。更何況這隻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罷了,跟她們有什麽好計較的。
    李徽轉身走回,大聲吩咐進行最後一個步驟,便是用牛車去湖心拉水。顧謙等人一聽,頓時愕然。搞了半天,居然還要用牛車拉水。難道這便是這少年的取水之法?忙活的這些竹子皮管都無用?
    顧惔韓庸等人麵色有些難看,顧謙也緊皺著眉頭,懷疑這少年是真的在戲弄自己。莫非一天時間,引水入田,便是那少年以牛車拉水傾倒入田的手段作為詭辯?
    顧惔提出了疑問,李徽快速做出了解釋。
    “牛車拉水是要將水灌入管道之中。待整個管道灌滿了水,裏邊的空氣便被排出,然後將管道拖入堤壩外側低處,便可聯通湖水和溝渠,水流不息。”
    顧謙父子等人對這個解釋完全不理解。
    顧謙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水往高處流?焉有是理?中間這一段湖堤高出湖心位置這麽高,那水如何從低處越過堤壩這麽高的坡度?”
    李徽沉聲道:“水往低處流,也可往高處流,一切在於人為。”
    顧謙不再多言,心中想:且容你胡說,一會事不成,便休怪老夫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