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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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徽對此並不憤怒,隻是覺得可笑。他知道寒門和大族之間的差距,宛如萬丈溝塹一般不可逾越。這便是這個時代現實。但令顧謙如此如臨大敵的專門警告自己不可逾越雷池一步,讓李徽對這些世家大族的想法和做法感覺到荒唐可笑。
    李徽也沒有計較這些,他當時便向顧謙做了保證。因為心中對顧青寧確實沒有任何非分的想法,所以李徽沒有任何的遲疑和不適。所以今日顧青寧跑來要見自己,李徽理所當然的避而不見了。
    可即便如此,顧謙還是要讓顧青寧回顧惔所在的會稽郡去,便是因為他還是不放心。所以用這種辦法徹底的斷絕一切他不希望看到的苗頭。
    此刻,李徽站在窗前的黑暗之中,原本平複的心情又糟糕了起來。在看到了顧青寧留下的信之後,李徽的心情便很不好。他想起了顧青寧剛才離去之前的眼神,覺得心裏被什麽東西刺痛了一般,有些隱隱的不安穩。心裏像是被人用東西填滿了一般,沉甸甸的發堵。
    同時又覺得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麽一般。這種感覺很奇怪,很複雜,令他感覺很不舒服。
    越是沉浸在這種情緒之中,便越是被抓的牢牢的,各種思緒紛至遝來,加上穿越以來這段時間遭遇的種種不快,讓李徽本已經舒緩的情緒再一次淤積。
    一時間,李徽感覺自己就像是漂浮在黑暗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沒有任何能自救的動力和勇氣,也沒有任何的幫助。得不到任何的慰藉,卻仿佛失去了很多寶貴的東西一般。令人絕望而窒息。
    這種負麵的情緒如潮水般湧入李徽的腦海之中,讓李徽難以招架,不可自拔。讓李徽似乎陷入了某種夢魘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腦子裏嗡嗡的亂叫,像是一群揮之不去的蚊蟲,張著尖利的牙齒向自己衝鋒。
    “啊!”李徽大叫起來,猛地揮拳擊出,但聽蓬的一聲響,李徽的手上一陣劇痛。這一拳擊打在了牆壁上,登時手背上皮開肉綻流出血來。
    劇痛也驅散了腦子裏的那些思緒,讓李徽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滿頭大汗,喘息不定。
    外邊堂屋裏傳來了動靜。李徽的大叫聲驚動了已經回到家中的顧蘭芝。她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正在東廂房聽醜姑跟她敘述顧青寧傍晚來找李徽的事情。兩個女人正憂心忡忡的猜測發生了什麽,便聽到了李徽的大叫聲。
    “徽兒,你怎麽了?你怎麽了?”顧蘭芝焦急的聲音傳來。
    透過房門的縫隙,燭火的光線在黑暗之中緩緩移動,從李徽的臉上一道道的滑過。
    “徽兒,你開門啊,你到底怎麽了?莫要嚇著娘。”顧蘭芝敲著房門叫道。
    李徽籲了口氣,順手抽出那方絲裹在受傷的手背上,又快速將包裹收拾好塞進床席下,這才開了房門。
    顧蘭芝滿臉擔心的衝了進來,後麵跟著端著燭台的醜姑。
    “我兒沒事吧,出了什麽事了。”顧蘭芝一把抓住李徽的胳膊,仰頭看著李徽驚惶問道。
    顧蘭芝的聲音顫抖著,帶著驚恐和關心。李徽心中一暖,心中暗暗責罵自己,適才昏了頭,腦子裏會生出那麽多負麵的想法來。在這個世界裏,自己並非孑然一身,眼前的兩個女人是全心全意的疼愛照顧自己的。自己怎能讓她們擔驚受怕?自己應該讓她們幸福安心才是。
    “娘親,徽兒沒事。適才有隻蚊子,咬得我很疼。我打蚊子呢。”李徽笑道。
    顧蘭芝仰頭看著兒子的臉。醜姑的燭台在顧蘭芝的身後,顧蘭芝身子擋住了燭火,所以李徽臉上的腫脹隱沒在燈影之中,顧蘭芝並沒有發覺。
    “原來是打蚊子啊,怎麽跟拆房子似的。我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顧蘭芝輕聲道。
    她知道李徽在搪塞,但她並不想戳破。她不知道兒子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她隻知道,無論何時,她都會用命來守護自己的兒子。
    “娘親,我能有什麽事?我這不好好的麽?對了,忘了告訴娘一個好消息。我被東翁提拔為南宅副管事啦。”李徽伸手攬住母親的肩頭,低聲道。
    顧蘭芝欣喜道:“真的麽?我兒爭氣,這可太好了。可一定要好好的替東翁辦事,不要辜負東翁的器重。如果……有什麽為難的事情,你便告訴娘。娘雖然沒本事,但是娘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娘永遠都會幫著我兒的。”
    李徽輕聲道:“多謝娘親。兒子知道。”
    ……
    夜色深沉,顧家南宅四進小樓上,顧青寧正托著腮坐在燭火下發呆。
    她眉頭緊皺著,撅著紅嘟嘟的嘴巴,神情很是憂鬱。
    作為顧家南宅唯一的孫女,她從小到大幾乎沒有遇到什麽讓她憂愁的事情。生活的無憂無慮,加上她性子嬌憨單純,看什麽都是美好的。根本不知愁為何物。
    但是今日,她卻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難以擺脫的愁緒之中。
    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當顧青寧去柴房之中看到李徽鼻青臉腫的樣子的時候,顧青寧心中愧疚難當。因為自己,李徽遭到了顧昌的毆打,這當然是自己的錯。
    自己那天並沒有想太多,見李徽手腕受傷,便拿了絲帕去給他包紮。誰能想到,一方絲帕卻給他帶來這麽大的災禍。這真是始料不及。
    起初讓顧青寧感動的是,李徽在那種情況之下也沒有承認他幫自己修建荷花噴泉的事情。就因為自己當初要他保守秘密,不能對外人說,結果他便真的寧願被關起來挨了毆打也不肯說。那果然是一諾千金。
    再後來,顧青寧又明白了更深一層的緣由。李徽堅決不肯承認,是因為堂兄他們認為李徽和自己之間發生了什麽不可告人之事,那絲帕便是證物。顧青寧便也明白了,李徽這麽做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名節。
    這讓顧青寧的內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也更加的愧疚。
    午後的時候,李徽離去之後,阿翁來找到了自己。話裏話外都在試探自己,想知道李徽是否對自己說了什麽出格的話,做了什麽孟浪的事情。
    顧青寧便也明白了,不光是堂兄,就連阿翁也是這麽想的。雖然自己已經跟他說了全部的經過,但阿翁似乎還是不肯相信。阿翁甚至鄭重的警告自己說,不許自己再和李徽見麵說話。
    顧青寧想起了祖母跟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三月裏自己過生日的時候,祖母摟著自己傷感的說:“青寧十五歲了,不久就要嫁人了。以後祖母沒人陪了。”
    當時顧青寧說:“青寧一輩子不嫁人,留在祖母身邊侍奉。”
    祖母點著她的額頭笑道:“傻話,將來你要嫁給我吳郡大族子弟的。你阿翁都替你物色好了,陸家二房長孫一個叫陸展的小郎君很好。待他參加中正評議授官之後,便可以談婚事了,也就年餘之事。你阿翁和陸使君關係交好,這婚事你阿翁可是很上心的。將來你嫁入陸家,倒也衣食無憂,祖母也很開心。”
    顧青寧當時並不太在意祖母的這番話,祖母喜歡絮絮叨叨的說話,自己也隻是聽了便不在意。自己還壓根沒想著什麽嫁人的事情。況且即便是嫁人,那也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才成。
    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張家的彤雲表姐了。兩個人在一起談心的時候,有時候也聊到這些話題。彤雲說,她將來要找夫君,必是要自己喜歡的。可不管他家世如何,一定是一個知情知義能和自己交心的小郎君。顧青寧深以為然。跟一個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那是多麽痛苦的事情。
    彤雲表姐喜歡讀書寫詩,經常跟自己說些書裏的故事。說到漢朝一個叫卓文君的女子跟心愛的男子叫司馬相如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在一起的故事,顧青寧很是喜歡。那卓文君寫的詩也很讓顧青寧喜歡。‘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多麽好的詩句,讓人感動。那才是愛情,自由選擇的愛侶。
    彤雲說,她認識謝家的姐姐叫謝道韞的,也是這麽想的。她說,謝道韞的叔父是朝廷大官,當今大名士謝安。他要他嫁給琅琊王氏的子弟。可是謝家姐姐不喜歡那個男子,堅決不同意。至今已過花信之年了,卻依舊不肯嫁人。謝安雖然生氣,卻也拿她沒辦法。
    彤雲說,謝家姐姐仙風道骨,神仙一般的人物。她說嫁人不能馬虎,幹係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寧願不嫁也不能隨意毀了自己,要懂得珍惜自己。
    這些話都給了顧青寧潛移默化的影響。雖然有些事情還不太明白,但是連謝道韞那樣的女子都是這麽認為,連彤雲都是這麽想的,那是絕對沒錯的。
    所以,在阿翁探聽自己和李徽之間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麽出格的事情的時候,顧青寧猛然明白了阿翁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祖母說的話都是真的,阿翁就是要把自己嫁到陸家去。和家中的許多姑母堂姐妹一樣,嫁到各大世家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所以他才如此疑神疑鬼的認為自己和李徽之間發生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