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禮重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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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謙那封信很有意思,李徽在讀到第一句的時候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自己即便在吳郡顧家做事的時候,顧謙也沒有稱呼自己為侄孫。事實上,顧蘭芝雖為顧氏遠支旁係,顧家上下也都沒拿她當顧家人,更何況自己這個外姓人。顧謙算是講情義的,在舉薦自己來居巢縣的時候,確實說過自己算是半個顧家人的話,但那種場合,隻是打消自己的疑慮罷了。
而那封信的開頭稱呼便是以侄孫相稱,這讓李徽感覺怪怪的。
仔細想一想,或許是自己多心,又或許是顧謙以這種稱呼來提醒自己,自己和他顧氏是有淵源的。
以前自己什麽也不是,自然沒有這個必要。現在自己雖然也隻是個小小的縣令,身份已然有所不同。顧謙才會這樣稱呼自己。
信上還說,家主和顧謙親自去自己家裏向娘親道賀。這件事應該是真的。如果是顧謙去道賀,李徽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是家主也去道賀,那便大大的不同了。那隻能說明,家主顧淳也在對待自己的態度上有了改變。
顧謙說,顧家會全力幫助自己,作為自己的後盾。那更是在提醒自己,他們似乎已經將自己視為顧家子弟的身份看待了。否則自己怎會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動用顧家的資源和人脈來幫助自己,那是顧家子弟才享有的特權。
顧謙在信上既然敢這麽說,便一定也是和家主顧淳商議過的結果。顧謙不會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為顧謙絕不會私自做主,削弱家主的權威。內部矛盾是一回事,但家族利益,家主權威是另外一回事。豪族之中,規矩最重要,顧謙不會輕易破壞。
當然了,這也許隻是一句客套話而已。
信最後的幾句話頗為耐人尋味。什麽‘飲水當思源’‘乘涼的人要念及植樹人’的恩情雲雲,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本,不要忘了是顧家給了自己的機會。
但這幾句話,給李徽的感覺,似乎是一種告誡。以顧謙的睿智,和自己相處半年時間,應該對自己已經很了解了。況且自己在顧家所經曆的一些事,自己主動辭職準備離開顧家的想法他也知曉。
顧謙心裏定然清楚自己對顧氏的疏離之感,所以提出了這種告誡。
可是,顧謙並非強求之人,卻要說出這種話來有些不像是他的性格。自己對顧家難道那麽重要?李徽可並不這麽認為。
這封信整體給李徽的感覺頗為怪異。要說顧家因為自己在居巢縣做出了些成績而感到高興,前來道賀,那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說自己這個小小的縣令對顧家有什麽了不得的作用,有什麽特別值得拉攏的地方,怕也不見得。
顧氏是江南大族,可不是地方上的小族。家中如果出了個縣令,便覺得是了不得的事情。顧氏上一代可都是在朝中為官的,上上一代更是貴為朝中極品官員。即便是在現在,顧家在外做郡丞的,縣令的,以及外親張玄做太守的也有多人,也並沒有到在乎一個縣令的地步。
除了主家之外,顧氏南宅這一支的顧愷之更是天下知名的名士,和建康的頂級大族們都交往相得。以顧家這樣的豪族而言,根本沒有必要拉攏自己,隻因為自己在居巢縣升了小小的縣令而已。這是說不通的。
但信上,顧謙的言辭卻又是極為懇切,從頭到尾都有一種拉攏提醒的意味在當中。甚至不惜打感情牌,親情牌,給予極不尋常的許諾,甚至隱晦的警告。這是不正常的。
李徽心裏清醒的很,他覺得這裏邊有些什麽東西不太對勁。顧謙高興是真的,畢竟自己是他舉薦的,他也頗為賞識自己。這次來居巢縣的危險他也是知道的,顧謙的為人也頗有些人情味,得知自己化險為夷,定是為自己高興的。
但站在家族的立場上,顧謙是清醒的,他大概率不會因為自己升了縣令便說出信中的一些話來。吳郡顧氏也遠遠沒有到要說出那些話來,拉攏一個小小縣令的地步。如果自己當真以為自己多麽了不得,那便大錯特錯了。
李徽翻來覆去的想著這些事情,頗有些滿頭霧水,不得要領。
旁邊的阿珠翻箱倒櫃的整理箱子裏的東西,嘴巴裏一會驚訝一會讚歎,忙個不休。她確實沒有見過這麽多的好東西。綾羅綢緞一大堆,鞋帽衣襪,吃食用具都是她很少見到的大戶人家裏用的東西。挑來挑去的幾乎花了眼。
“咦?這個小箱子怎麽這麽漂亮?裏邊裝的是什麽?還上了鎖呢。”阿珠驚訝的問道。
李徽轉頭一看,這才想起顧青寧讓大牛他們帶來的小箱子自己還沒有打開過,還不知道裏邊是什麽。於是站起身走過來將那小箱子拿到桌案上。
阿珠端著燭台跟過來,好奇的瞅著,想知道裏邊是什麽。
李徽在身上摸索出鑰匙來,喀嚓一聲開了鎖,輕輕的將鏤花箱蓋打開來。一股淡淡的香氣飄出,令人甚為舒適。一封用五色彩帶纏著的素簡放在盒子的最上方,素簡信封上的絲帶還盤成一朵花瓣的模樣。
“好用心啊。絲帶紮的真漂亮。”阿珠驚歎道。
李徽沒有說話,伸手取出素簡放在一旁,下邊被蓋著的一些物事映入眼簾。一根乳白色的發簪橫在中間,散發出淡淡的柔和的光澤。樣式是男子所用之物。
李徽輕輕的取了出來拿在手上,在燭火下端詳。那玉簪溫潤柔和,乳白似霧,一眼可知甚為名貴。
“這是誰啊,公子。送這麽名貴的玉簪給你。”阿珠看著那玉簪輕聲問道。
李徽一笑,顧左右而言他:“我又不用簪子簪發,這麽名貴之物,插在頭上掉了摔碎了,那麽怎麽是好?”
阿珠堅持自己的思路,咂嘴道道:“我猜是個女郎送你的。”
李徽苦笑道:“你又知道了?”
阿珠撇著小嘴道:“我猜的。”
李徽笑了笑,並不回答。將簪子放在一邊,又從小箱子裏取出一個掛著五彩瓔珞的金絲香囊來。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香味從香囊上散發出來,清新怡人。箱子裏適才散發的香味便是從香囊上飄出來的。
“茉莉花香囊。好漂亮啊。”阿珠道。
李徽道:“你怎知是茉莉花?”
“我聞過茉莉花啊。”阿珠噘著嘴道。
李徽拿著那香囊仔細瞧,香囊兩麵用金絲繡著雲紋,金絲線在燭光下閃動,金光炫目。這東西無論做工還是物料,怕都很值錢。顧青寧出手可真是大方。
嗅了嗅香囊,香氣中帶著一股醒腦的藥香味,這玩意戴在身上,怕是周圍的人都能聞得見。
將香囊放下,又從箱子裏拿出幾根雲錦發帶,一枚骨梳,最下邊居然還有一枚銅鏡。銅鏡光滑閃亮,李徽拿起來照了照自己,一張俊臉映照在銅鏡之中,纖毫畢現。這銅鏡做工也極為細致,鏡麵水磨功夫若非細致之極,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效果。
除了這些東西之外,箱子裏便再無其他東西了。
李徽苦笑心想:顧青寧送人禮物都是送這些沒用的東西麽?她還真喜歡送人發帶,上次送了衣物和發帶,這次又送了幾根。小姑娘送禮物都不會麽?除了發帶,沒一個有用的。
“公子,這女郎,是你的相好麽?”阿珠突然問道。
李徽一愣,瞪了阿珠一眼道:“什麽相好?小孩子家胡說些什麽?送我禮物的是顧家南宅女郎,我和她隻是認識罷了。我曾經幫了她一點小忙,她答應請我喝酒報答,後來我來這裏了,她可能是覺得過意不去,便送了這些禮物來。這些禮物我也用不上啊。也太貴重,回頭得還回去。”
阿珠道:“怎麽能還呢?公子不知道一個女郎送你發簪是何意麽?”
“什麽意思?”李徽道。
“結發定情之意啊,簪子不是結發用的麽?那女郎是喜歡上公子了呢。”阿珠道。
李徽愣了愣,斥道:“胡說什麽?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麽?胡說一氣。她不過隨便送些禮物給我罷了。”
阿珠撇嘴道:“那也是隨便送的麽?送你梳子和銅鏡,便是讓公子能梳理發髻,將玉簪簪上。便是暗示公子接受之意。”
李徽心中驚訝,嘴上卻道:“莫瞎說八道,你這小丫頭怎地瞎想胡猜有一手。這也能串起來?哪裏學的這些門道?”
阿珠道:“我可沒瞎說。那女郎是不是叫顧青寧?”
李徽愕然道:“你……怎知道?”
阿珠淡淡道:“公子箱子裏有個白色絲帕,上麵繡著青寧兩個字啊。我看到過啊。那絲帕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就在公子的木箱裏放著呢。我可沒偷看啊,阿珠經常給公子收拾衣物,所以就看到了。”
李徽無語,青寧的絲帕自己確實放在箱子裏,阿珠當然看得見,她天天倒騰箱籠,縫補漿洗的。但光憑絲帕便能猜出送自己東西的就是青寧,倒是不得不佩服她的聰明和女人的第六感。
“阿珠,莫要胡說,我和青寧小姐之間沒有你說的那層關係。我和她隻是朋友。你可萬萬不要胡猜,這話傳出去可不好。我一個男子倒也罷了,人家是個未出閣的女郎,傳出去豈非壞了她名節?明白麽?”李徽擺手道。
阿珠笑了笑:“我怎會宣揚這些,這裏說說罷了。但公子既倘若不喜歡她,幹什麽把人家的絲帕藏在箱子裏帶在身邊?真是奇怪的很。”
“我……”李徽想解釋,忽然發現解釋不清了。
“公子,東西明日再理吧,我有些困了,去睡了。”阿珠道。
李徽還沒說話,阿珠便端著燭台出去,不久西廂房傳來關門聲,片刻後歸於平靜。
一個月前,李徽便讓阿珠搬到西廂房裏睡了。西廂房也收拾了一下,添置了些床鋪家具,阿珠也不用和李徽擠在一個屋子裏了。
再說,天氣暖和了,衣衫單薄了之後,確實有些不太方便,不說阿珠,單是李徽這血氣方剛的身體,每日晨間擎天一柱是難免的。為避免被阿珠瞧見之後的尷尬,那也不能同居一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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