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失望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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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眾人抵達欄杆集鎮。在鎮子旁邊的池塘裏,眾人將身上清洗了一番。
毫不誇張的說,池塘的水原本是清澈透底的。但在眾人洗過了之後,變成了一塘墨汁。而且還是鬆墨墨汁。
若是當世書法大家王羲之還活著的話,見到這一塘鬆墨墨汁,或許會書興大發,蘸著池塘水寫一帖名帖出來。
百姓們又是覺得好笑,又是覺得心酸。特別是眾人從水中出來之後,洗幹淨的身體上紅通通的,像是烤熟的蝦皮一般,還有人身上有連串的水泡。便知道這些人受了多大的罪。這些都是炙熱所導致的損傷,雖然不同於燒傷,但其實也很痛苦。起碼得七八日才能慢慢的恢複過來。
百姓們湊了些衣物給眾人送來,都是一些破破爛爛的布衣,僅供蔽體而已。但此刻卻也不計較這些了,遮擋一下身體,免得太難看。
百姓們還煮了飯食湯水送來,雖然李徽竭力拒絕,告訴他們自己等人留在鎮子裏的大車上有幹糧,不必讓百姓破費。但是百姓們執意要表達心意,否則便不肯走。李徽便也隻能作罷,答應吃他們的飯菜。
這一頓雖都是些粗茶淡飯,但對餓了許久的眾人而言不啻為美味佳肴。吃飽喝足之後,眾人在鎮子中的大院裏集體歇息,疲憊欲死的眾人往屋子裏和院子裏的樹蔭下一躺下,很快便都呼呼睡去。
李徽也困頓之極,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了。但他還是強撐著叫來蔣勝,讓他安排幾組人手警戒鎮子周邊。大火雖然逼走了叛軍,但不可掉以輕心。萬一這幫人抱著毀壞麥田的目的從碾子山北邊繞過來報複,那可是麻煩事,不得不防。
這一覺睡的極為香甜,等李徽口幹舌燥的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屋子裏漆黑一片,窗外也是漆黑一片,居然已經是晚上了。
李徽一骨碌爬起身來往外走,外邊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人,還在鼾聲大作的呼呼大睡。若沒人叫醒他們,估摸著這一覺怕是要睡到明天早上了。
李徽也不驚動他們,出了門來到院子裏。卻見院子門口的大樹下坐著十幾個人,正在小聲的說話。
李徽走過去的時候,周澈在人群中站起身來低聲笑道:“兄弟醒啦?怎麽不多睡一會?”
李徽拱手道:“兄長怎麽沒歇息?”
周澈道:“我歇息了,睡到傍晚起來的。見你睡得香甜,便沒有打攪你。”
李徽點頭,看向周圍站著的眾人,那是一些本地的百姓。李徽認出了其中一人便是白天那位老者。他們都恭敬的站著看著李徽。
“諸位鄉親,有禮了。”李徽笑道。
“見過李縣令,我們把李縣令吵醒了麽?實在該死。”那老者忙躬身道。
李徽笑道:“哪有的事。坐吧,坐吧。你們怎麽在這裏?”李徽一屁股坐在一個小馬紮上,端起麵前石頭上的一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抹著嘴上的水漬,滿足的歎息一聲。
周澈笑道:“這位丁老丈是來和我們商議,是否該提前收割麥子的。他們說,麥子也能收割了。不如提前收割,入倉為安,免得賊子惦記。瞧,這和兄弟所想的倒是不謀而合了。”
那老者笑道:“是啊,李縣令,我們都是這麽想的。”
李徽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開始收割。免得賊子覬覦。我們在這裏呆幾日,也好做些保護。”
那丁老者點頭道:“好好。李縣令既然同意了,那老漢明日便召集眾鄉親,通知跑出去的人回來。明日開始便收割麥子。李縣令和周縣尉坐鎮於此,我們便放心了。”
李徽笑道:“好。那便這麽定了。我們會在此保護的。”
那丁老者連聲道謝,帶著眾百姓行禮告辭離去。
周澈提起茶壺給李徽麵前的碗裏再倒了一碗水。李徽端起來喝幹,長長的籲了口氣,仰頭看著天上的繁星。
“你似乎有什麽心事?”周澈微笑問道。
“沒有任何援軍的消息是麽?這都二更天了吧。”李徽輕聲道。
周澈道:“我已然命人去南邊官道上守著,如果有援軍前來,定然會回來稟報的。”
李徽搖頭道:“不會來了。從我們送出消息,到現在,已經三天時間了。曆陽郡距此不過兩百多裏。若是即刻出兵的話,兩天時間便能趕到。算上耽擱,三天也足夠了。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的消息,那隻說明他們壓根沒有派出兵馬。或者即便派兵前來,也沒有緊急行軍,而是慢慢吞吞。”
周澈沉聲道:“你不必放在心上,隻能說,幸虧你決策果斷,及時改變了策略。否則的話,我們到現在還困在碾子山上。援軍不來,我們便是死路一條。”
李徽苦笑道:“我隻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罷了。王牧之怎能熟視無睹?他難道不知道我居巢縣麵臨的情形麽?他難道不知道賊兵搶走了糧食的後果麽?”
周澈歎了口氣,沉默了片刻道:“哦,對了,我已然命人進山去查看了,敵軍已經確實退走了。北坡山窪裏咱們俘虜的那些受傷的賊兵我也命人押回來了。還有,大火熄滅了。一直燒到了合肥縣那邊的山頭,林子燒完了,也就滅了。”
李徽笑道:“那可太好了。還是你想的周到,我都忘了那些俘虜了。他們還真能熬,居然沒死。”
周澈笑道:“確實沒死,但都隻剩下半條命了。我審訊了幾名俘虜,他們確實是壽春叛軍。和我們所知道的正相印證。他們此次南下搶糧草,是為了應對桓大司馬即將到來的進攻。袁真要堅守壽春,招募了許多兵馬,拉了許多壯丁。正在大肆加固城牆挖掘壕溝,以阻擋桓大司馬的討伐。”
李徽點頭道:“那也不是什麽秘密。我並不關心這些事,我來護糧,隻是為了咱們居巢縣的百姓。為了咱們自己。”
周澈點頭道:“是啊,咱們隻管分內之事。不過,我在想,王牧之不肯出兵,不知是否和此事有關?”
李徽一愣,皺眉問道:“你是說,王牧之知道此中厲害,故意不肯出兵,讓賊兵搶了咱們的麥子,以便固守壽春?”
周澈沉聲道:“我記得兄弟跟我說過朝廷的局勢,桓氏和朝廷裏的王謝大族之間的矛盾已經激化。桓大司馬北伐失利之後將責任歸咎於袁真。袁真才會占據壽春反叛。桓大司馬討伐袁真,也是挽回顏麵和聲望的行為。如果站在王謝的立場上,他們希望的或許是桓溫連袁真也無法擺平,這對桓溫是更進一步的打擊。”
李徽心中凜然,他完全明白周澈的意思。這聽起來很誇張很荒謬,但是在這個時代卻是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如果說王牧之故意不出兵,便是讓叛軍搶得糧草固守壽春,給桓溫製造平叛的壓力的話,那麽到此刻為止,曆陽郡並無一兵一卒出現的情形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就像當初他明知居巢縣的凶險,卻不肯明示,讓自己和陸展來送死的行為邏輯是一樣的。一切都是基於門閥對抗的需要。
如果這真的是王謝世家的行事策略的話,李徽會覺得對這個時代的僅有的好感都要徹底的崩塌。
要知道,即便李徽對著奇葩時代的黑暗和腐朽有著很深的厭惡。在李徽心目中,這裏起碼還有謝安王羲之這種帶著光環的人物存在的。他們是這個黑暗時代令人仰望的星辰。
倘若陳郡謝氏為了世家爭鬥和權勢爭奪而做出這種決策來,那麽,李徽會對這個時代的一切感到失望透頂。那些所謂的名士,那些史書上的光輝形象和名士風度,都將被這醜陋齷齪的行為所徹底的顛覆。
李徽不願相信這一點,他更希望是王牧之自己的決定,畢竟那是王牧之的行事邏輯,或許可以代表琅琊王氏的行事邏輯,卻未必代表謝氏會這麽做。
李徽不願再談及這樣的話題,一切終究會水落石出的,眼下要做的還是專注自己要做的事情才是。
“兄長,明日你便先回居巢縣,我留下來保護百姓們收割麥子。你不要拒絕,一則你的傷勢必須要回去就醫靜養,還有許多受傷的人也需要回去治療休養。二則,縣城也需要人坐鎮。所以,你必須回去。我在此停留數日,待此處麥田收割完畢便回去。就這麽定了。”李徽道。
周澈聽李徽這般說,隻得點頭應諾。兩人坐在夜空下閑談喝茶,直到深夜時分才回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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