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零章 激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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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徽忙道:“在下並非有意偷聽,適才走到竹林小道上的時候,恰好聽到了。還請不要怪罪。”
    謝道韞轉頭微笑道:“這有什麽好怪罪的。你知道我彈得什麽曲子麽?”
    李徽搖頭道:“萬分抱歉,我對音律不通。不過,謝小姐吟誦的那篇文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思舊賦》吧。”
    謝道韞點頭道:“確實是向子期的《思舊賦》,看來你也讀過。”
    李徽點頭道:“略知一二。昔年竹林七賢聚飲於山陽,飲酒歡宴撫琴吹笛寫詩作賦,這位向子期便是其中之一。”
    謝道韞眼神發亮,微笑道:“看來李家小郎確實知曉。李家小郎喜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呢?”
    李徽沒有正麵回答,微笑道:“那些人都是大名士,在下學不來。”
    謝道韞輕歎一聲,點頭道:“道蘊倒是很羨慕的。想想那樣的生活,必然愜意無比吧。”
    李徽沉吟不語。他忽然明白了,為何在謝府東園有了這麽一大片竹林。而謝道韞在這裏彈奏吟誦正向秀的詞賦。原來這謝家女郎對當年竹林七賢是甚為崇敬,對他們的生活是甚為向往的。
    但這在李徽看來,其實有些可笑。就像李徽對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名士都熱衷於談玄論道誇誇其談,行止乖張反而以為是風度的行為一樣,都覺得甚為可笑。
    或許李徽的沉默讓謝道韞覺察出了什麽,謝道韞看著李徽問道:“似乎你欲言又止。覺得道蘊一個女子居然想過那樣的生活,有些不可思議是麽?”
    李徽想了想,沉聲道:“我無權評價他人的想法。隻是有些感觸。據我所知,向子期的這篇《思舊賦》寫成之時,竹林七賢已經不複存在,嵇康呂安等人已經被殺,阮籍裝瘋避禍,山濤王戎乃至向秀自己都是入朝廷為官了。所以這篇《思舊賦》才如此的沉鬱。我感歎的是,他們規避於竹林,以詩酒自娛,卻也也沒能保住他們的生活和尊嚴,更沒有保住他們的性命。”
    謝道韞蹙眉點頭道:“確實如此。但這不是他們的錯,這是……形勢所迫。”
    李徽知道謝道韞不好直白的說,因為當初殺人迫害竹林七賢的人,正是司馬氏。正因為這七人不願服從司馬氏,卻又影響甚大,最後惹禍上身的。作為大晉之人,自然要忌諱而言。
    “確實是身不由己。但是,在我看來,其實一開始他們的想法便錯了。”李徽道。
    “哦?為何這麽說?”謝道韞秀眉微挑,輕聲問道。
    李徽道:“所謂氣節,不是靠遁隱山林便能保存的。所謂骨氣,不是拿頭去送到刀口上才能體現的。臨刑撫琴,固然是幹古絕唱。但卻也讓廣陵散自此斷絕,成為幹古之遺憾。”
    謝道韞眼神變得不屑,沉聲道:“依著你的意思,他們都要服從那些逼迫他們的人,苟全性命?”
    李徽啃著謝道韞的臉,他看出來了,謝道韞難怪有‘林下之風’的讚譽,便是因為她有著一些名士氣度和想法。不用說,她也是熱衷於談玄論道的人。對於名士的風度也是很推崇的。這個時代的氛圍就是如此,倒也無可厚非。
    但自己不能說下去了,因為自己顯然和她的觀點是不契合的,多說反而無益。李徽並不想在觀點上發生爭執,畢竟他的目的是來賣香皂的。
    “謝小姐。李徽才疏學淺,看法淺薄,我還是閉嘴的好,免得貽笑大方。謝小姐不要計較我說的這些話。”李徽站起身來躬身道。
    謝道韞卻不肯就此罷休,她很樂於同人辯論,既然李徽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怎肯不探究一番。
    “李家小郎,有什麽話便說出來,吞吞吐吐的豈是男兒作風?你那日不是還作詩大讚氣節麽?今日又說氣節風骨無用,豈非言不對心?”
    李徽看著她澄淨的雙眸,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願被她誤解的衝動。他知道,似謝道韞這樣的女子,倘若自己被她誤以為是無氣節骨氣之人,那麽,從此之後,自己恐怕便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李徽當然沒有其他的什麽非分之想。但是讓大晉第一才女厭惡,那顯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況且,從功利的角度上來說,自己當努力和謝家眾人保持良好的關係才是。
    “謝小姐,倘若你非要我說出我的想法的話,我可以和謝小姐探究一番。但謝小姐今日叫我前來,難道是為了探討這件事的麽?”李徽微笑道。
    謝道韞道:“當然有別的事,不過不用著急。李家小郎很趕時間麽?倘若急於離開的話,道蘊也不強求。”
    李徽笑了起來,原來謝道韞也有這樣的一麵。這話倒是常見的胡攪蠻纏之言。從謝道韞口中說出來,倒讓李徽覺得謝道韞更為真實。
    “謝小姐,我對於竹林七賢是尊敬的,也是欣賞他們的風骨的。我隻是覺得,不必將他們抬得很高,甚至奉為圭臬一般崇拜。事實上,竹林七賢未必是賢者,他們隱於山陽竹林之間的生活,也未必便是賢者該有的處世之道。”李徽沉聲道。
    謝道韞驚訝的張著小嘴看著李徽,李徽如此大膽的言論讓她既氣憤又驚愕。竹林七賢為世人所尊崇,到了這個李家小郎口中,居然說他們不是賢者。這當然讓謝道韞覺得不可思議。
    “謝小姐,我並無對他們的不敬,我隻是看他們的角度不同。在我看來,真正的賢者當勇於進取,不畏艱險,篤行其誌,坐言起行。如孔夫子,大賢大聖之人,處亂世之中,尤能周遊列國,推行其理,雖屢受挫折,不墜其誌,不動於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方可為後世尊為聖賢。而竹林七賢者,賢於何處?詩酒故可自娛,於天下有何裨益?於百姓有何擔當?在我看來,避世者非為賢者,逃避不敢麵對世間紛亂,隻求一己之安寧者,能為賢者乎?那隻是為自己的失敗和膽怯找借口罷了。大賢大聖者,當勇於麵對,積極進取,殫精竭慮,為天下蒼生所計。而不是躲起來當懦夫。”
    李徽緩緩的說出這番話來,謝道韞聽得是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自己所尊崇的竹林七賢在李徽的口中竟然如此不堪,居然被稱為了懦夫。她很憤怒,但是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反駁,隻覺得有很多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來。
    謝道韞學識淵博,辭鋒一向銳利。謝安常常帶著她出席各種豪族宴飲聚會。那種場合,正是眾名士大家辭鋒交流的場所。謝安有時候都被人懟的無法招架,往往需要謝道韞下場。謝家女郎學識之淵深,辭鋒之銳利早已天下皆知。
    今日,李徽這番言論說出之後,謝道韞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無法駁斥。因為想要駁斥理由一旦說出,便有很大的漏洞,不能自圓其說。這是辯論之大忌。
    “不要慌,不要氣,不要急。好好想想。”謝道韞閉著眼告誡自己,做了幾次深呼吸。
    “你說的不對,你用孔聖作比,即便孔聖也曾說過:賢者避世,其次避地,其次避色,其次避言。這你怎麽解釋?”謝道韞沉聲道。
    李徽心裏哎呦一聲,心想:自己以為大晉朝不尚儒學,沒想到謝道韞學的挺深。說好的‘貧學儒,富學玄’呢?這可被她抓住把柄了。
    “你誤會聖人之言了。孔聖人所言的避世和竹林七賢的避世是不同的。聖人的避世是暫時為之,且避世是為了更好的入世。避世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非狂浪放飲,悲觀厭世。聖人非隱者,儒學乃入世之學,這一點謝小姐當不會有什麽異議吧?”李徽沉聲道。
    謝道韞蹙眉沉吟道:“孔聖主張入世,這不假,他也確實這麽做了。但不代表隱者便是悲觀厭世啊。那是不與濁流為伍,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徽道:“遇亂世便避於竹林之中,醉飲狂嘯,癲狂不羈,頹廢不振,這難道便是賢者的態度?賢者遇亂世難道不是應該積極進取,以圖改變?就算道不同,也該從自身做起,以螢火之光照亮周圍,行力所能及之事。修身齊家也是德行。劉伶醉酒,赤身癲狂,嘯聚於林,發疾憤之言,於世何異?漠視天下萬民之苦,隻求自身之隱逸,賢在何處?他們哪怕隻是開個草堂,教村童學子,我都可以尊稱他們為賢者。如果天下人都像他們那樣,天下如何由亂及治?”
    【作者題外話】:說一下哈。寫這一類的書,難免涉及本章這種章節。我知道許多人不喜歡看這一類的章節,但我不得不寫。觀點隻是小說情節,不必爭論。不喜歡這一類章節請跳過,不影響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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