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 漫長的一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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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李徽去街頭轉悠了幾個時辰,想挑選一些合適的禮物。說空手前去自然是開玩笑,總是要帶些禮物前往的。
不過轉悠了許久,確實沒有什麽合適的禮物。謝家什麽都有,自己認為的貴重禮物其實對謝家而言都不算什麽。真正昂貴的,卻也買不起。
想來想去,還是投其所好。謝安喜歡下棋,那便買了一副檀香木的棋盤和棋子。謝玄的愛好廣泛,喜歡花裏胡哨的東西,於是便買了個帶金絲流蘇的扇子。至於謝道韞,送什麽首飾衣服之類的是不合適的,想到謝道韞喜歡喝茶,便買了一套茶具配上兩斤上等的紫金山茶的茶磚。
抵達烏衣巷口時,已經是晌午時分。此刻正是公房官衙上午公事結束的時候。各種華貴精美的馬車歸來,車上下來的都是衣著得體,麵帶自信的世家子弟們。
李徽和巷子外的其他百姓一樣,看著這些大晉朝的世家子弟們熙攘的身影,心中也和許多人的感觸一樣。這巷子裏外相隔不過數十步,但的確是兩個世界,過的是兩種人生。站在巷子外看這些世家子弟,倒像是遠遠看著戲台上的一場戲,顯得極為不真實。
“這不是李家小郎麽?怎地站在這裏?”一輛馬車從李徽身邊經過的時候停了下來。車窗裏一張蒼白的男子的臉露了出來。
李徽認出來了,那人是謝安的長子謝瑤。李徽和謝瑤隻是一麵之緣,便是那日在謝家送別張玄的宴席上。那晚謝家子弟個個活躍的很,唯有這個謝瑤似乎很安靜,身體也似乎有些虛弱,當晚他幾乎沒怎麽喝酒,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
作為謝安的長子,他理應得到更大的關注。但似乎並非如此。
李徽連忙行禮,笑道:“在下正要前往貴府拜訪。”
謝瑤微笑道:“那便請上車。”
李徽也不推辭,道謝上了謝瑤的馬車。一進車廂內,李徽便聞到了車廂裏彌漫著的一股濃烈的草藥的味道。聯想到謝瑤消瘦虛弱的樣貌,李徽懷疑謝瑤應該是生了什麽病。
馬車啟動往巷子裏去,謝瑤咳嗽了起來,掏出絲帕趕緊捂著嘴巴。悶聲咳嗽了幾聲後,才停息了下來。
“抱歉,失禮了。”謝瑤向李徽微笑道。
“無妨,無妨。大公子這是感了風寒麽?這天氣,也是不能貪涼的。”李徽笑道。
謝瑤苦笑搖頭道:“我這是老病根,娘胎裏帶來的,並非風寒所致。郎中說我肺經受損,故而容易咳嗽氣喘,身子也一直很不好。”
李徽哦了一聲。果然謝瑤是身體有病的,看來病情似乎很嚴重。
“還得多加保重啊,調配些養肺之藥調養才是。”李徽道。隻是出於客套的關心。
謝瑤苦笑道:“沒什麽用,從小到大吃的藥不知多少,藥渣怕是都要堆成山了,根本無用。父親替我求醫問藥,找了許多方子和郎中,也是無用。倒也不必去操心此事了,命該如此。”
李徽微微點頭,以謝家的實力,想要什麽樣的藥都不難。想要請什麽樣的郎中也都不難。但是有時候良藥良醫也無法醫治一些疑難雜症。更何況這年頭的醫療水平並不高。
李徽看著謝瑤的側臉,皮膚白的幾乎透明,似乎都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衣著也寬鬆的很。心中一動,正要說話之時,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謝瑤微笑道。
兩人下了車進了謝府,在前廳,謝瑤吩咐人去替李徽通稟謝玄後拱手道:“李家小郎,我且回房歇息,也不能作陪了。抱歉的很。”
李徽忙道:“請大公子自便。叨擾了。”
謝瑤微笑點頭,自去後宅。
李徽在前廳等了沒多久,便聽到謝玄的聲音從廳後傳來,起身時,謝玄已經一陣風般的走了進來。
“啊哈,我猜的沒錯,就知道今日你要來。果然來了。”謝玄大聲笑道。
李徽拱手行禮道:“見過謝兄。但不知怎麽算到我要來呢?”
謝玄擠擠眼低聲道:“你說呢?恭喜高升了。”
李徽一愣,旋即嗬嗬而笑。果然如自己所料,正是謝家的提攜。謝玄應該早就知道了。
“多謝了。送給謝兄一個小禮物,以表感謝。”李徽取出折扇奉上。
謝玄笑著接過,呼啦展開,扇了幾下笑道:“這便想打發我了?起碼也得喝頓酒吧。”
李徽笑道:“那是當然,想喝多少頓都成。”
謝玄哈哈大笑道:“倒也不必。謝我四叔便是。走吧,我領你去見他,四叔應該剛剛起來。”
李徽咂舌,謝安的日子過的真是舒服。可以睡到晌午才起來,他可是門下省侍中,朝廷要員。居然可以如此清閑。
跟著謝玄穿門入戶,這一次走了不同的路徑,到了一處不同的院落。房舍院落更加的古樸典雅,也更加的幽靜。李徽一問,方知這裏是謝安的居處。
在一處小廳等待片刻,便聽到篤篤篤的木屐踩地之聲傳來。李徽忙站起身來,謝安穿著一襲寬大的緞袍緩緩走了進來。
“誰啊?擾人清夢。不知道老夫一早去上朝的麽?”謝安睡眼惺忪的說道。
謝玄笑道:“是李家小郎來了。”
李徽上前行禮:“李徽見過謝公。打攪了謝公歇息了,還請恕罪。”
謝安抬眼看了一眼李徽漫不經心的道:“哦,你來啦。我當是誰呢。”
謝安坐下,謝玄上前奉茶。謝安喝了一口,仰頭潤潤嗓子,咕咚咽了下去。這才又問道:“有什麽事麽?怎地不在東籬門當值?”
李徽楞了楞,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謝玄道:“四叔,李徽新進調任門下省給事中一職,還未上任呢。”
謝安哦了一聲,低頭喝茶。
李徽躬身道:“謝公,在下接吏部任命,不日就任給事中一職。在下心中惶恐,生恐辜負朝廷所期,故而今日前來拜訪謝公,想請謝公給予一些建議和指導。以免上任時手足無措。”
謝安看了李徽一眼,點點頭道:“原來高升了。倒要恭喜你了。”
李徽本想說:要多謝謝公提攜。但轉念一想,謝安似乎並不希望給自己這樣的感覺,或許是不想授人口實,又或者是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值得一提。
“不敢。在下隻是心中惶恐,怕辜負了……朝廷的期望。感覺肩上責任重大。”李徽道。
“嗬嗬嗬。一個小小的給事中,有什麽壓力?擔的什麽責任?未免將事情看的太嚴重了。你問老夫建議?老夫又沒做過給事中這樣的小官,能給你什麽建議?莫名其妙。”謝安道。
謝玄白眼翻上了天。四叔把對付自己的那一套又用到李徽身上了。四叔的毒舌有時候真讓人受不了。
李徽倒不覺得難堪,對於謝安而言,他確實沒做過六品的小官,這倒是實話。而且,謝安的態度和話語,像極了和謝玄的對話。或許這表明,在謝安心裏,已經將自己沒有當做外人了。有時候越是客氣,便越是疏遠。
“不過,老夫倒也可以給你些建議。給事中不同於城門郎,今後你要更加的勤奮,不光是手腳利索,而且要腦子活泛。門下省兩位侍中,老夫和王坦之大人都是眼裏不揉沙子的人。事情做錯了,或者不能很好的履職,定是要處罰的。你若是不能很好的履職,回頭恐怕連城門郎都沒得做。”謝安淡淡說道。
李徽躬身道:“在下明白,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謝安微微點頭,繼續道:“還有,要學會少說話,多做事。老夫知道你跳脫的很,有時候未免自以為是。年輕人嘛,有這樣的毛病也正常。但是,切忌過度。不該說的話一句不說,不該問的話一句不問。但是,上官問了你的話,不許閃爍其詞言之無物。總之,如你所言,做好你的本分,當一片瓦,當一塊石頭,需要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把自己當成是個官員,把自己當成是個打雜的,掃地的,倒茶的仆役便可。”
謝玄苦笑著看著李徽,生恐李徽發毛。四叔這話說得太過分了,這不是嚇唬李徽麽?事實上大晉官場寬鬆的很,四叔在公務上也隨意的很,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
但謝玄不會多言,他意識到,這可能是四叔的另一個考驗也未可知。又或者是保護李徽的一種手段。此次李徽調任的內情,謝玄是知道一些的。謝安舉薦李徽是遭到了反對的,特別是尚書省的尚書仆射王彪之大人,他認為李徽資曆能力完全不足,才入仕不到兩年,便就任給事中這種頗為重要的職位,這不合規矩。
王彪之是尚書仆射,掌尚書省事務,吏部在他手裏。他若反對,那是無法任命李徽的。這一次四叔是竭力舉薦,並且差點和王彪之紅了臉的。或許四叔正是因為如此,才對李徽先進行一番訓誡,免得李徽丟臉,也丟了他的臉被王彪之嘲笑。
“在下謹記教誨。”
李徽態度恭謹,並無任何不快。謝安越是嚴厲,李徽便越是覺得他沒拿自己當外人。況且,自己確實是一竅不通,履新職心裏沒底。謙遜謹慎些,勤快些,不要多嘴,不要亂說話,這不光是官場新人要做的,而且也是職場新人要做的。
李徽並不認為這是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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