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浮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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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徽笑著舉杯,和謝玄對飲一杯。
    謝玄笑道:“大好月色,幹坐著說話也是無趣。誰來唱個曲兒可好?要不阿姐奏首曲子。李徽不是要學音律麽?叫你瞧瞧什麽是音律高手。”
    李徽看向謝道韞,心道:謝玄喝醉了,又要被謝道韞訓斥了。
    但沒想到的是,謝道韞看道:“李家小郎想聽麽?”
    李徽愣,笑道:“當然。”
    謝道韞道:“也好。一曲。彤雲與我合奏?”
    張彤雲忙擺手道:“彤雲那點技藝可不敢獻醜。”
    謝道韞點頭道:“也罷,可是似乎沒帶樂器來。”
    李徽笑道:“我這裏倒是有笛子。”
    謝玄問道:“你不是說不懂音律麽?怎有笛子?”
    李徽低聲道:“幹什麽非要問?我買來掛在書房當裝飾品的,不成麽?非要戳破我。”
    謝玄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謝道韞張彤雲也都掩口笑了起來。原來李徽是買竹笛裝逼用的。
    “有什麽好笑的?不會武技之人便不能買把寶劍掛在家裏?不會書法之人便不能買一堆毛筆和最好的硯台擺在桌上?不讀書之人便能有個書房,滿書籍?”徽笑道。
    謝道韞擺手笑道:“罷了罷了,算你有理便是。請取來吧。”
    阿珠去書房取來了那管竹笛。笛子花裏胡哨的上麵纏著各種綢帶,掛著流蘇,看起來很風雅的樣子。謝道韞拿在手中端詳幾眼,緩緩搖頭。
    “哎,你定花了不麽冤枉錢。賣笛子的人定說這笛子貴重的很是麽?”謝道韞問道。
    阿珠忙道:“謝小姐,這笛子不好麽?是我買的。花了三萬錢呢。賣笛子的說,這叫纏絲笛。我也不懂,就買來了。”
    謝道韞笑道:“什麽纏絲笛?聽都沒聽說。”
    阿珠啊了一聲,有些局促。
    李徽笑道:“不打緊,也不貴,看著挺好看的,我覺得值。那麽能不能用呢?”
    謝道韞沒說話,試了試笛孔手距,檢查了笛膜,橫笛於唇,輕輕吹了幾個音。
    “勉強能用,音色暗啞,不夠滑潤。隻能吹奏簡單的曲子了。我隨便吹奏一曲吧。”
    眾人紛紛點頭。但見謝道韞離席而起,緩步走到一旁,橫笛吹奏起來。
    笛聲悠揚婉轉,宛如月下清流,春日花開,動聽之極。李徽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謝道韞身上,但見她身形搖擺,宛如風中之柳;纖指如風,按捺起伏之間,如蘭花之瓣優美之極。
    在李徽坐著的角度,正好看到的是謝道韞的側身,在月光之下,謝道韞的側顏輪廓柔和,嬌美如麽女一般。她衣袂和發絲周圍被月光渡上了一層白暈,一瞬間,李徽有些恍惚。仿佛覺得眼前的謝道韞是月中仙子下凡而來。
    笛聲舒緩,沁人心脾。雖不繁複炫技,但卻讓人聽得心情舒暢。月下美人,笛聲幽幽,此情此景,當真令人如癡如醉。
    突然間,笛聲拔高,節奏變快,宛如驟雨急落,風雨交加一般。在短促而快速的音節之中,尚有曲調的轉變和變音。謝道韞的手指在竹管上飛舞著,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在舞蹈一。
    眾人盡皆目眩,正瞠目結舌之時,猛聽斷絕。
    “怎麽了?”李徽問道。
    謝道韞蹙眉轉身,麵帶苦笑道:“……成了。”
    張彤雲忙上前查看,惋惜道:“笛子裂了,哎,正到高妙之處,居然裂了。”
    李徽和謝玄忙上前查看,果見那竹笛尾部有一道裂痕。李徽不禁瞠目結舌。
    “我隻聽說過有人彈琴斷弦,卻沒聽說過吹裂笛子。那是得有多強的功力啊。吹笛的氣流強勁如斯,當真聞所未聞。”李徽讚道。
    謝道韞笑道:“什麽呀,我哪有這本事?這笛子本來就是有損的,怪不得用這些東西纏住,便是怕買的人發覺罷了。我這一時興起,奏起高快之音,手上用便。”
    李徽拱手道:“萬分抱歉。”
    謝道韞道:“我該抱歉才是,看來我要賠償你的笛子了。我該換個曲子的。”
    李徽道:“怎敢如此。我隻是遺憾沒能聽完此曲,當真是蕩氣回腸之曲,神乎其神之技。毀在這破笛子上了。”
    張彤雲在旁點頭道:“是的笛子吹得這麽好。我還一直以為,我阿兄的笛子吹得沒人能比得上。現在看來,我阿兄根本不及。”
    謝道韞微笑道:“這話可不能讓你阿兄知道。玄之兄別的都可以不爭,在奏笛上可是負的緊的,我也如他。今晚這一曲半途而廢,教人笑話了。好在都是熟悉之,否則道蘊可要名聲掃地了。”
    謝玄笑道:“不如派人回府取笛子來?再奏一曲?”
    謝道韞嗔道:“你起什麽哄?夜已經深了,今晚興盡,我們也該走了。”
    張彤雲道:“這便走麽?”
    謝道韞微笑道:“要不留下一會也自無。”
    張彤雲忙道:“自然一起走。”
    謝道韞微笑道:“李家小郎,今日叨擾了,我們告辭了。”
    李徽見狀,知道不必挽留,確實時間也不早了。於是將三人送出宅子,看著謝家車馬在月色下迅速離去,這才轉身回來。
    阿站在長桌旁發愣,見李徽回來,低著頭走到李徽身說話。
    李徽問道:“?”
    阿道:“子,不起。”
    李徽笑道:“為何道歉?打碎碗碟了?那也不至於道歉吧。”
    阿珠低聲道:“我買的笛子……壞了謝小姐他們的興致……你罵我吧,我什麽都不懂,花了三萬錢,居然買了個破笛子。”
    李徽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阿珠是因為這件事內疚。
    “阿珠,這跟你有什麽關係?這是賣笛子的坑人,那是奸商的錯,怎麽你反倒往自己身上攬。再說了,你不懂,我也不懂啊。你買回來的時候,我還誇讚好看呢。那我豈不是更蠢。”
    阿珠苦笑道:“那公子不生氣是麽?”
    李徽拉著阿珠坐下,柔聲道:“當然不生氣。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我現在很容易就生你的氣麽?阿珠,你讓我覺得有些不安。”
    阿珠低頭不語。李徽拉著她坐在身側,伸手摟住阿珠道:“阿珠,你最近對我有些疏遠,那是為了什麽?”
    阿珠忙道:“哪有?公子莫要胡思亂想。我怎會疏遠公子?”
    李徽道:“但我確實感覺的到。你有什麽話,為何不直接跟我說?你是不是認為我和彤雲小姐中不好受是麽?”
    聞言忙離開李徽的懷抱,就要跪下,口中道:“沒有沒有,阿珠豈敢。阿珠是不想打攪你們。公子萬萬不要誤會。”
    李徽一把拉起她來,皺眉沉吟片刻,沉聲道:“阿珠,你我是共患難到如今的,你還不了解我麽?萬不要胡思亂想。在這個家裏,你的地位無人替代。過幾日,我們回一趟石城縣,稟明我娘之後,便娶你為妻。你可願意?”
    阿珠驚訝的看著李徽,眼淚汪汪的哭了起來。
    “怎麽了?不願意嫁給我麽?”李徽皺眉道。
    阿珠搖頭道:“不是。阿珠做夢都想嫁給公子。但是,阿珠知道自己的身份,從未奢望成為公子的妻子。公子給個名分,讓阿珠能安心侍奉左右,便也心安了。”
    李徽皺眉道:“你莫非以為我是虛情假意?”
    阿珠搖頭道:“不不不,公子待我如何,阿珠豈能不?但阿珠不能貪心。似公子這樣的人,當娶彤雲小姐這樣的名門士族的女郎。娶了阿珠這樣無父無母來曆不明之人,對公子毫無裨益,還會被人笑話。阿珠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的人。從跟著公子那天起,便沒有這種想法。公子若當真為我著想,當真疼愛阿珠的話,便不要讓阿珠心裏不安。”
    李徽怔怔的看著阿珠。阿,月光照在她俏麗的小臉上,她臉上的淚水晶瑩透亮,楚楚動人。
    “公子,求你了。阿珠說的都是真心話,發自肺腑的話。公子若是不肯的話,阿珠怕是連在公子身邊都不能呆了。”阿珠幽幽哀求道。
    李徽輕歎一聲,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裏。
    李徽心裏其實很清楚,阿珠婢女的身份隻能納妾,不可能娶為正妻的。不是李徽歧視阿珠的出身,而是時代風氣如此。
    早在石城縣的時候,顧蘭芝便專門單獨找李徽談過話,顧蘭芝承認阿珠很好,她也很喜歡阿珠。但是顧蘭芝告訴李徽,納阿珠為妾是可以的,正妻是絕對不成的。正妻必須是正常人家,哪怕是小門小戶都是可以的,但阿珠來曆不明,乃是北地流民,那是絕對不成的。
    這年頭娶沒有出身門戶的女子為妻都是要被鄙夷的,更何是阿珠這種北地民身份的女子。李徽雖然表示不理解,但沒有蘭芝的同意,婚姻之事上他也做不了主。違背父母之命,便是不孝之人,這更是這個時代的大忌諱。
    所以,李徽其實認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自己想往上走,想成為掌握自己命運的人,便隻能適應這個時代的規則。如果可以,他當然願意娶阿珠為妻。如果和大目標相左,李徽自然不能因為此事而放棄整個大目標。
    隻能說,身為一個在這個時代的男子,這種糾結大可不必。隻不過,作為後世穿越之人,心中終究有些內疚和不安。但也僅僅是內疚和不安而已。
    “我今後絕不薄待於她便是。”這是李徽心中最終給自己開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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