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三章 劇變(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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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盡皆愕然,謝安說的跟他們聽說的完全大相徑庭。有人聞言喜笑顏開,長舒了一口氣。有的人則滿頭霧水。
“諸位,請各回衙署,正常做事。不要再胡言亂語,搞得人心惶惶。一點風吹草動,便亂哄哄的,成何體統?散了吧。現在開始,嚴禁信謠傳謠,詆毀桓大司馬。否則,我大晉可是有律法的,諸位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的。諸位請回,請回。”
謝安語氣變得嚴厲了些,但臉上還是帶著平靜的微笑。
不管信不信,既然謝安發了話,眾官員便也隻得紛紛往外走。謝安看著他們,臉上依舊帶著平靜的笑容。
李徽心中也頗為疑惑,謝安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倒是也讓李徽感到意外。這種時候,謝安居然不是鼓動情緒,聯合對外,反而隱瞞真相,意欲何為?
對謝安這樣的人而言,說出這番話顯然不是隨口一說,必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這其中有何深意,李徽一時沒能領會。
“李徽,去瞧瞧兩位王大人可回來了?他們去了很久了。謝玄呢?怎地也不回來送個消息。”謝安打斷了李徽的思索,沉聲說道。
李徽拱手道:“下官這便去瞧瞧。”
謝安點頭,轉身回公房。李徽籲了口氣快步出了公房大院,沿著公房外的高牆間的甬道向著神龍門方向走去。
還沒抵達神龍門,便看見一群人健步如飛迎麵走來。李徽看見了全服武裝的謝玄,以及在他旁邊的幾名官員。那是門下省侍中王坦之和尚書省仆射王彪之。以及中護軍領軍庾氏家族的另一位重要人物庾柔。
李徽忙迎接上去行禮。尚未開口說話,王坦之便大聲道:“謝公呢?”
李徽道:“在公房等著幾位大人呢。派我來迎候諸位大人。”
“走!”王坦之腳步不停,揮了揮手。眾人疾步如風,直奔公房而去。
片刻後,謝安公房中幾人已經坐定。李徽和謝玄在旁給幾人沏茶時,謝安問道:“情形如何?攻城了麽?”
麵貌黑瘦四十許人的庾柔沉聲道:“如謝公所料,沒有攻城。反而退後三裏紮營了。”
謝安籲了口氣,點頭道:“那就是了,我們的研判沒有謬誤。他還沒有失去理智。我們提前做好的布防讓他們明白京城已有防備,他們不能輕易攻入京城,故而猶豫了。”
王彪之點頭道:“正是。安石說的沒錯,他們沒有攻進來的把握,或者說,桓溫不想將事情弄的太糟糕。這得益於謝公提前得知了他們兵馬集結,準備進逼京城的消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王彪之已經年近七旬,胡須眉毛都花白,但是麵色紅潤,說氣話來嗓音洪亮,中氣十足。
謝安不經意的看了李徽一眼。微笑道:“也是僥幸得知。倒是避免了一場浩劫。”
王坦之大聲道:“但是現在該怎麽辦?他們隻是退兵三裏,並沒有退走。威脅尚在。城中隻有三萬兵馬。據說江州兵馬尚未抵達,萬一桓衝領軍再至,我恐怕便又是一番情形了。他們退後三裏,或許隻是等待桓衝的兵馬抵達。”
王彪之道:“桓幼子(桓衝字)當不至於如此,老夫對他有所了解,他是個理智且有見識之人。未必肯參與此事。據我所知,他一直是對其兄的作為不讚成的。”
王坦之道:“你能保證?”
王彪之撫須皺眉,沉吟道:“倒是不能打包票。”
王坦之道:“既不能打包票,則這種危險依舊存在。不能排除。庾護軍,令兄京口的兵馬何時撤回京城?這至關重要。”
庾柔神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的似有難言之隱。但在三位大佬目光的逼迫之下,庾柔知道無法隱瞞。
“罷了,同三位直說了吧。我兄長回複了,他不打算撤回兵馬。”
“什麽?為何?你沒同他說清楚事情的原委麽?”王坦之驚愕道。
謝安和王彪之也都麵露驚訝的看著庾柔。
庾柔苦笑道:“我那兄長,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他認準的事便認為自己是對的。他說,這一切都是桓溫的計謀。桓溫故意以兵馬迫近京城,從而逼迫他讓出京口。徐兗兩州和揚州的兵馬便可乘機占據京口要衝之地。他說,桓溫是虛張聲勢,不能上他的當。他是絕對不會將京口拱手相讓的。不但不會讓,還要想辦法將徐兗兩州拿回來,保證京城東北方向的絕對安全。所以,他回信說,要我不必擔心。他料定桓溫不能得逞,便會率軍退走。”
“啊?這……這簡直……教人無話可說。”王坦之驚愕叫道。
王彪之氣的臉色鐵青,不斷的捋著胡須,呼哧呼哧的喘氣。謝安也是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其實在座幾位都是人精,庾希的理由看似有理,但卻極為牽強。其實他就是想要將庾氏的實力從京城擴充到京外。占據京口確實可以圖謀徐兗。這也是一直以來庾希心中的想法,不肯讓桓氏獨美。
但是,這種時候,不為京城考慮,卻想著自己的利益,這完全是本未倒置。
“這下,真的麻煩大了!”王彪之緩緩說道。
公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隻有王彪之呼嚕呼嚕的喘氣聲。
謝安看著麵前三名愁眉不展的重臣,打破沉默開口道:“諸位,老夫認為,事情沒有那麽糟糕。”
王彪之皺眉道:“安石,還不夠糟糕麽?非要看到桓溫的兵馬打進來?”
謝安搖頭道:“我認為桓大司馬不會這麽做。即便庾希率軍回京,又能如何?難道當真要來一場火拚?這不是朝廷所希望的,當然也不是桓大司馬所希望的。”
王坦之咂嘴道:“照謝公這麽說,桓大司馬此次來京城是來遊山玩水的是麽?”
王坦之很少對謝安用這種語氣說話,這也足以證明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是多麽的焦灼。同時也不認可謝安的判斷。
“文度,桓溫當然不是來遊山玩水的。老夫這麽說吧,我們隻能當他是來遊山玩水的,而不是來殺人放火的。”謝安緩緩道。
“謝公此言何意?難道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王坦之訝異道。
王彪之和庾柔也訝異的看著謝安,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謝安這話,豈不就是自欺欺人麽?
“如果有人拿了一把刀來你家中,想要搶你的財物。而你赤手空拳,也許沒有能力趕走他。那麽最明智的辦法是什麽?”謝安沉聲道。
“安石何意?莫非你認為要任他為所欲為?”王彪之沉聲道。
謝安搖頭笑道:“當然不是。”
“那是何意?又說沒有能力趕走他,那該怎麽做?”王坦之攤手道。
站在一旁的李徽低聲嘀咕了一句:“不要激怒他,也不要縱容他。”
“什麽?”幾人轉頭看著李徽。
庾柔皺眉道:“這位是誰?怎地胡亂插嘴?”
王坦之喝道:“李給事,此刻是你多嘴的時候麽?不知體統!出去。”
李徽暗罵自己多嘴,忙低聲告罪,低頭往外走。
謝安沉聲道:“李徽說的正是最明智的做法。不要激怒他,因為他手持利刃,激怒了他,可能會連性命都不保。但也不要縱容他,因為縱容他,可能他會連你的房子妻女都霸占了,把你趕出去。那是絕對不成的。所以你要告訴他,搶些錢財倒也無妨,但若想霸占房舍,霸占你的妻妾兒女,那便是逼著你跟他拚命,有可能兩敗俱傷,有可能同歸於盡。強人為財而來,他也不想丟了性命或者重傷不治。”
眾人驚愕的聽著謝安的話,起初覺得有些荒唐,但是越想越覺得是對的。套用到眼下的事情上,更是適用。
“強人上了門,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也有利刃在手,有把握能夠宰殺他。但如果你沒有能力趕走他或者殺死他,便隻能以一定的付出作為代價,讓此事平息,不至於連命都沒了,家人也被殺了,房子被一把火燒了。這才是明智的抉擇。”謝安輕聲道。
“謝公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同桓溫虛與委蛇,不到萬不得已,不用魚死網破。”王坦之道。
謝安點頭道:“正是。”
“可是,謝公。我們怎知他要什麽?萬一他的要求太過分呢?難道也答應他?”庾柔皺眉道。
“隻要他不霸占房子,不亂殺人。不把這所有人的居處砸碎燒毀,那便可以妥協。如果他要想這麽做的話,那便魚死網破,絕不讓他得逞。這是老夫目前認為的最明智的抉擇。當然了,這隻是老夫的看法,還需要諸位一起決斷。若諸位認為不妥,我們當然也可以不管不顧,即刻拚個魚死網破。老夫也是同意的。”謝安沉聲道。
眾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謝安其實說的已經很明白了。所謂房子,便是這大**山。隻要桓溫不妄圖篡奪大晉社稷,便可保證原有的秩序。即便桓溫得了些好處,也是可以容忍的。
因為在目前這種狀況之下,桓溫的實力足以摧毀大晉的一切。與其激怒他,不如在堅守底線的同時給予妥協,以渡過眼前這個危險的時刻。當真要是針鋒相對,寧折不彎的話,很可能會導致大晉的崩盤,秩序的崩塌,讓大晉現有的一切都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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