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九章 新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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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玄上前躬身向桓衝行禮道:“謝玄見過桓將軍,久仰桓將軍威名。”
    桓衝嗬嗬笑著還禮道:“這一位便是謝幼度麽?我大晉南北二玄,南張玄北謝玄,盡皆風度絕佳之名士。張玄之我倒是見過,風儀令人折服。今日終於見到了謝玄,果然是和張玄之齊名的人物。豐神俊朗,風度無雙啊。”
    謝玄忙道:“桓將軍謬讚了,不敢當。”
    謝安笑道:“什麽豐神俊朗風度無雙?不過是牽強附會之談罷了。小兒輩無德無才,都是天下人賞臉。李徽,你還不來見過桓將軍麽?”
    李徽上前行禮拜見,謝安在旁道:“這一位是丹陽內史李徽,也算是老夫的子侄,李徽和謝玄是結義兄弟。嗬嗬,桓將軍,這些年輕後輩喜歡結義論交,甚為俗套,叫你見笑了。”
    桓衝上下打量著李徽道:“你便是李徽?如此年輕?和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謝安笑道:“幼子認識李徽麽?他可是你適才提及的張玄之的妹夫呢。”
    桓衝笑道:“原來如此。這不巧了麽?不過即便非張玄之故,我也是知道李內史之名的。雖然我在江州,距離京城甚遠,但京城裏發生的事情,我卻是知曉的。別的不說,光是去年謝府激辯,李徽提出的玄妙維度之論,便已經在我江州名士之中引起極大的反響。聽說那天晚上,郗中書和謝府女郎的激辯也很精彩。”
    謝安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確實,那晚激辯確實令人大開眼界。當事人郗中書也在這裏,哈哈哈,真希望哪一天郗中書和李徽再激辯一場,老夫很想再聽到另外的驚人之論。”
    郗超在旁麵色尷尬,桓衝說的那件事,正是那天晚上自己失據之時。桓衝當麵提及,那是完全沒把自己當回事了。桓氏一族之中,上上下下對自己都甚為尊敬。但桓衝對自己的態度卻是冷淡的很,從不假辭色。但桓衝的身份卻並不是自己所能得罪的。所以隻得忍氣吞聲。
    但對李徽,他可不必客氣。
    “謝公想聽我和李徽談玄論辯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郗超無意再同李徽辯論。因為李徽當晚毫無風度,借作詩口出汙言,令人厭惡。郗超雖不欲同寒門小族之人計較,但卻也再不願同這種人辯論。即便他有驚天之論,也難掩粗俗之品。”郗超沉聲道。
    謝安一愣,尚未說話,李徽卻笑道:“萬分抱歉,郗中書,當晚確實是我的錯,還望不必耿耿於懷。李徽寒門小族出身,不免有失修養。郗中書名門望族之後,自然不會同我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郗超心中暗道:你現在知道身處危險之中,自然是害怕了,求我原諒。那卻遲了。
    “我自然不會同沒有教養之人計較。”郗超道。
    李徽拱手道:“那便多謝郗中書了。不過話說回來。李徽那晚其實並非是作詩罵郗中書。那日我是喝多了些酒,心中想起了我認識的一個不忠不義之徒。李徽雖出身寒門小族,沒有多少教養。但我捫心自問,我李徽小節雖缺,大義卻是不虧的。特別是人倫道德,忠孝仁義這些大義大節,我見不得有人不忠不義。所以那晚酒意上湧,想起此人的行徑便厭惡之極。故而激憤之下罵了人。郗中書萬不可對號入座。據我所知,郗中書是我見過的幹古第一忠孝仁義之人。”
    謝玄在旁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郗超麵色鐵青,瞠目瞪視,鼻息咻咻,似要發作。
    謝安微笑道:“李徽,不得無禮。”
    李徽躬身退後。郗超冷聲道:“謝公何等雅望之人,隻不過當需約束身邊之人,否則遲早壞了謝公一世英名。”
    謝安皺眉道:“郗中書,你莫非要教老夫如何教養子侄?”
    郗超道:“不敢,隻是建議。”
    一旁的謝玄冷笑道:“改日我去會稽郡,見到會稽內史郗大人,也向他建議建議如何才能教養他的兒子不吃裏扒外。”
    郗超色變,厲聲道:“謝玄,你胡說什麽?我郗超行事乃是為了桓大司馬所計,便是為我大晉所計。一會在桓大司馬麵前,倒要問問清楚,你所謂吃裏扒外是何意。這裏是新亭,可不是京城之內。桓大司馬麵前,希望你也能如此說話。”
    謝玄也是大怒,厲聲道:“郗超,莫忘了新亭也是我大晉所轄,而不是什麽方外之地。莫非此處已然不屬於大晉了麽?”
    謝安見狀沉聲道:“謝玄,休要胡言亂語。還不退下。李徽謝玄,從此刻起,你二人不得多言。若再胡言亂語,老夫嚴懲不貸。”
    那邊桓衝也冷聲對郗超道:“景興,大司馬讓老夫來迎候謝公一行,可沒讓你來。你偏偏要趕來倒也罷了,卻原來是來吵鬧的。是何道理?你是來攪局的麽?”
    郗超冷哼一聲,拂袖轉身便走,隨從拉馬過來,郗超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謝安歎了口氣,拱手對桓衝道:“桓將軍,小兒輩不知禮數,言語不當,望祈恕罪。回頭必重重責罰,還望不要理會。”
    桓衝苦笑道:“倒也沒什麽。郗超此人,心高氣傲,有時候太過自傲,便也失了禮數。謝公何等人?在謝公麵前無禮,便是他的錯。我倒要向謝公賠禮才是。”
    謝安擺手道:“不敢,不敢。”
    桓衝道:“天色將晚,謝公,隨我一道入營吧。”
    謝安點頭道:“有勞引路。”
    桓衝點頭,回身上馬,和眾將領兵士將謝安等人的車馬簇擁在中間,朝著山口方向行去。
    出了前麵的山口,地勢瞬間迥異。
    但見夕陽之下,遠處一片平疇開闊。一條大江莽莽蒼蒼在遠處蜿蜒流過。大江南岸的開闊之地上,一座巨大的營盤紮在那裏。方圓足有五六裏之大,遠遠看去,營中旌旗如雲,人馬如蟻,一排排的帳篷密密麻麻,宛若街市。營盤上方氤氳霧氣,塵士飛揚。
    好一座恢弘的大軍營地。
    李徽騎在馬上皺眉看著夕陽下遠處的這座大營,心中有些震驚和憂慮。近距離看到如此規模的巨大軍營,對心理上的衝擊還是巨大的。
    營盤如此之大,兵馬如此之多,桓溫確實有殺入京城奪位的資本。而此刻,一旦進了這座大營之後,便是進入了龍潭虎穴之中,不知有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了。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已經不在考慮範圍之內。眼下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事實上,李徽當日決定跟隨謝安前來新亭的那一刻起,便已經考慮到了此行的危險。
    那日在謝府之中,李徽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並非一時衝動。李徽當時做出這個決定隻用了片刻時間。或許在一些人看來,這是極為愚蠢的主動送死的決定,實屬不智之舉。但李徽這麽做是自然而然的行為,是一直以來李徽想要達到自己的目標的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
    在向謝道韞和張彤雲的解釋中,李徽說自己是為了所謂為了大晉大局,但李徽心裏明白,那不過是一個最冠冕的理由而已。或許有這樣的因素存在,但絕非李徽最大的目的。
    李徽知道,此次新亭之行是極為危險的。但伴隨著危險,也將帶來極為豐厚的收益。一旦此行平安歸來,從此之後,自己在謝安心目中,在琅琊王氏太原王氏以及其他大族之中的地位將得到巨大的提升。
    其他人倒也罷了,在謝安眼中,自己將會被他完全認可,不再有任何的疑慮。自己在謝安心目中的地位將會大大的提升,對自己的未來也將會有決定性的改變。
    如今自己和謝氏之間的關係看似很緊密,但那是一種從屬關係,說的難聽些,那是一種附庸關係。倘若需要犧牲自己的話,謝安未必不會這麽做。也許謝玄不肯,但謝安一定不會在乎自己的生死。
    那是因為,雙方的地位遠遠不平衡。在謝安心目中,他是施恩者,自己隻是受其恩惠者。所以,要不要奪走這一切,什麽時候奪走這一切,其實都沒有什麽道德上的負擔。當然,謝安未必會這麽做,但是,情形便是如此。
    李徽思考過未來的路,他也知道自己該往何處走。但以目前的情形來看,自己或許可以讓王謝大族和自己聯手開錢莊,或許可以憑借和王謝的關係穩步的上升,但歸根結底不能與之比肩。主動權永遠掌握在他們手裏。
    而在眼前這樣的亂世,依附於別人,沒有完全自保的能力,遲早便是死路一條。這是個黑暗森林一般的世界,想在這樣的世界存活下去,唯有不斷的進取,不斷的壯大自己的實力,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才成。
    秦人可以橫掃北方,可以攻大晉,那是實力所致。桓溫能讓王謝膽寒,能將司馬奕從皇位上踢下來,甚至可以將庾氏大族輕鬆誅滅,靠的不是什麽聲望,也是實實在在的實力。王謝能夠在妥協中抗衡,勉強維持局麵,那也是實力。
    這是一個不能以道德和溫情來衡量行事標準的時代,是一個完全依靠實力說話的時代。李徽早已看清楚了這一點,感受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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