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三章 新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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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道:“是啊,昨晚北風刮的厲害,恐要下雪了。”
謝安嗬嗬笑道:“下雪好啊。最好下一場大雪。瑞雪兆豐年。明年夏糧會有個好收成。”
謝玄道:“是。”
謝安輕聲道:“隻是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看到明年的豐收場景。”
謝玄忙道:“叔父不必憂心,侄兒拚了性命也會保護叔父周全的。”
謝安微微一笑,輕歎一聲道:“周全怕是難了。除非老夫答應桓溫的要求。但老夫怎能答應他?昨晚他待我以禮,那已經是對老夫最後的客氣了。今日必是圖窮匕見了。老夫其實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謝玄咬牙道:“叔父寬心,大不了我們陪同叔父葬身於此便是了。我陳郡謝氏豈能為賊子所脅迫,老賊想要叔父滿足他的野心,那是萬萬不能的。”
謝安微微點頭。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李徽,笑道:“李徽,你是不是有些後悔了?”
李徽躬身道:“四叔未免小瞧李徽了,李徽從不知後悔為何物。”
謝安嗬嗬笑道:“是呢,你當初便不肯和桓氏同流,硬是惹了殺身之禍也不肯低頭,也是個硬骨頭強脾氣之人。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你不也昨夜徹夜難眠麽?”
李徽笑道:“我是不習慣這軍營中的呱噪罷了。早知如此,昨晚我也喝個爛醉,跟四叔一樣,便可安眠了。”
謝安大笑起來,啐道:“呸。莫非你以為老夫醉酒是為了晚上安眠麽?”
李徽道:“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這下謝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謝安更是啐罵搖頭。
“四叔,其實我認為不必擔心。這不過是尋常的一天罷了。也許桓溫心裏比我們還要擔心。因為他才是處在兩難境地之人。他既想成事,卻又知道他自己不足以成事。既想強硬,又知道強硬對四叔沒有用。其實難做的是他,而不是我們。一個人當真有決絕之心,不顧一切的話,豈會給人一種遊移不定,搖擺彷徨之感?所以,在我看來,他才是最難熬的那一個。”李徽沉聲道。
謝安微笑道:“倒是新奇,老夫都不知道,原來我們身陷此處,反而怕的是他們。”
李徽笑道:“四叔,或許我說的不對,但這是我個人的一種感覺罷了。我的建議是,四叔今日的策略隻需八個字:虛與委蛇,給予希望。不能讓他絕望以挺而走險,卻又不能應允他一些非分之想。總之,我認為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為了來見桓溫而來。隻要我們來見了他,能夠全身而退,便達到了目的。那些妄圖在先帝遺詔上做文章的謠言便會不攻自破。”
謝安收起臉上的笑容,緩緩道:“看來你考慮的比老夫還細致。老夫不得不承認,你的建議和老夫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老夫之前並不打算激怒他,但自昨日進營之後,桓溫給老夫擺了刀陣之後,老夫卻不打算這麽做了。”
李徽驚訝道:“四叔難道打算針鋒相對?”
謝安沉聲道:“老夫一生不與人出惡言,但或許正因如此,他人不知我謝安也是有脾氣的。麵對桓溫,忍讓是不成的。這隻會讓他更加的驕縱自大。老夫終究認為,得讓他認清自己,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成事的,那樣的話,或許更有利於談論後續之事。所以,老夫今日不打算給他留顏麵。”
李徽沉默片刻,微微點頭道:“也許謝公是對的,一味的小心翼翼,或許助長了他的野心。或許桓溫有今日,便是朝廷一味忍讓的結果。”
謝安沉聲道:“也許吧。”
謝玄輕聲道:“我隻怕桓溫會惱羞成怒,騎虎難下,最終難以收場。”
謝安一笑道:“他若真想殺我們,委屈求全也是無用。老夫要用當頭棒喝之法,讓他明白,連同老夫在內,所有人都不會同他妥協。這樣,他也許會變得更清醒,更實際些。當然了,老夫自有些甜頭給他。”
……
桓溫於巳時時分命桓衝前來,請謝安前往大帳敘話。謝玄和李徽等人陪同謝安來到桓溫大帳之外,剛要跟隨謝安進大帳,但卻被左右護衛攔阻。
“大司馬有令,今日大帳之中不許閑雜人等進入,大司馬隻同謝公商談要務,無幹人等,在帳外等待。”
謝玄和李徽隻得停步,眼睜睜看著謝安步入大帳之中,謝玄難掩擔憂之色。李徽低聲安慰道:“謝兄不必擔心,不會有什麽事的。”
謝玄低聲道:“我是擔心他們埋伏人手,脅迫四叔。”
李徽道:“四叔是可以被脅迫之人麽?”
謝玄微微點頭,他也隻是關心則亂。想想卻也不太可能。但終究心裏不踏實,皺著眉頭在大帳前踱步。
桓衝在旁見兩人嘀嘀咕咕的說話,又見謝玄麵露憂色,上前嗬嗬笑道:“謝將軍,李內史,二位不必擔心。你瞧,我不也不能進大帳麽?大司馬和謝公密商,其餘人在場定是不便。他二人單獨商談,會更自在些。”
李徽拱手道:“桓將軍所言甚是。我們並未擔心。還沒感謝桓將軍昨晚為我們費心的安排住處呢。多謝了。”
桓衝一笑道:“舉手之勞。隻是希望你們睡個好覺罷了。二位,我猜大司馬和謝公這場談話必然時間很久,與其在此等候,不如去我營中一坐,喝些茶水暖暖身子。要變天了,可冷的很。”
謝玄拱手道:“多謝桓將軍了,我等可沒閑心去喝茶。我等就留在此處等候。”
桓衝笑了笑道:“那又何必?”
謝玄皺眉道:“我說了,我不走。”
桓衝皺了皺眉頭,有些尷尬。李徽卻道:“謝兄,要不你在此等候,我隨桓將軍去走走。我倒是有些口渴了。”
謝玄皺眉道:“你去便是,我是不去的。我要在這裏等著四叔出來。”
李徽道:“那便有勞謝兄了。”
桓衝嗬嗬笑道:“那好,便請李內史隨我來便是,謝將軍願意在這裏等著,便也由得他。”
李徽哈哈笑著答應,跟隨桓衝離去。謝玄有些惱火,心道:老弟,你現在跟桓衝套近乎有什麽用?他還能安什麽好心不成?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護四叔安全,你可倒好。哎!
……
謝安緩步穿過大帳前廊進入桓溫大帳之中。桓溫站在空蕩蕩的大帳上首,全身穿著盔甲,像一座山一般站在那裏。臉上的神情凝重而嚴肅。和昨晚的桓溫相比,判若兩人。
“大司馬有禮了。”
“安石有禮了。”
兩人相聚十餘步遙遙拱手,互相行禮。
“請落座說話。”桓溫指了指旁邊的蒲團,自己一屁股坐在軍案之後。
謝安點點頭,來到側首蒲團跪坐而定。
“安石昨晚歇息的如何?”桓溫沉聲道。
“高枕無憂。多謝大司馬關心。”謝安道。
桓溫嗬嗬笑了起來道:“高枕無憂?安石當真是奇人,若換作是我桓溫,身處大軍營中,我怕是要徹夜難眠。”
謝安微笑道:“為何?我在大司馬軍中,又非在敵營之中,為何會徹夜難眠?”
桓溫冷冷道:“你怎知這不是敵營?你怎知老夫對你沒有殺意?”
謝安皺眉道:“大司馬說笑了。安石和大司馬同為大晉之臣,大司馬的兵馬便是我大晉兵馬,怎會是敵營?安石自問同大司馬也無深仇大恨,大司馬對安石怎有殺意?”
桓溫冷笑道:“安石,當此之時,隻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遮遮掩掩?我想我們該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而不是拐彎抹角。你知道,老夫不喜你們那一套。老夫戎馬倥傯一生,見識的事物豈是你們那些自命為名士之人所見識到的。老夫喜歡的是殺伐果斷,刀劍染血,殺人如麻。你們喜歡的是談玄論虛,拐彎抹角,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這便是我們之間的區別。老夫不願陪你做戲,今日老夫要以自己的方式和你們交談。”
謝安嗬嗬笑道:“很好。大司馬想要開誠布公,我們便開誠布公便是。不過,殺人如麻未必是好事,談玄論虛未必是壞事。這世上需要大司馬這樣的人,也需要安石這樣的人。人人都是大司馬,豈非處處血流成河,天下難以太平?”
桓溫冷笑道:“人人是我桓溫,我大晉何至於今日地步?人人都是你謝安石這樣的人,我大晉才會偏安於一隅,永無收複中原之日。”
謝安沉聲道:“然則梁益二州如何?坊頭之敗如何?難道是我謝安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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