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迷茫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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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臥室內,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射進來一條線,落在地上成了唯一的光源。
    灰白的月光中,隱隱映照出窗上爬動的細小蟲影。
    嗚
    一輛小區車輛打著輕柔的發動機聲,從窗外樓下路過。
    慘白的車燈透過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劃出一道扇形光暈,然後隨著車輛的遠去漸漸暗滅。
    哢嚓。
    老磁帶被嵌入機器,然後合上蓋子,發出開關閉合的聲響。
    李程頤皺著眉插好耳機,調整音量,頓時有細微的音樂聲,從耳機裏悄然飄出,鑽入耳孔。
    樂聲沒歌詞,隻是單純的古箏琵琶混合的古典純音樂。
    節奏舒緩,清澈。
    兩種樂器的聲響,宛如兩條纖細鋒利的絲線,時而相互纏繞,時而涇渭分明。
    就像在傾訴某個古老的故事,又像兩根不斷交纏的蒼白手指。
    李程頤側躺在枕頭上,看著黑乎乎的窗簾,一動不動,聽著耳機裏的歌曲。
    涼颼颼的枕巾漸漸被他臉側焐熱,開始不斷散發出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他睜著眼,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想著什麽事。
    他明明記得,二十分鍾前,自己還在山上爬山到一半,二十分鍾後,他隻是發現一片很好看的小花,結果腦袋一暈一切就都變樣了,他莫名換了個身體,來到了這裏,這個房間。人也年輕了許多。
    經過十分鍾的震驚,懷疑,不可思議等情緒過度後,他開始接受現實。
    此時腦子裏大量的信息、記憶,飛快的和他融合著。這些全是和他一個名字的另一個李程頤,在這個世界二十幾年的記憶。
    信息並不全,很多都很模糊。但足以讓他對自己的情況有個初步了解。
    “明天我有個很重要的朋友要來家裏作客,你們和李程頤出去逛逛,隨便找點事做,下午五點後再回來,知道了麽”
    臥室外隱約傳來一個低沉的年輕女聲。
    李程頤腦海裏思路一斷,按照聲音自動湧出名字——是李程九。
    這是他這具身體的親姐,應該是在和爸媽說話。
    “好的,你放心,絕對不會影響你的事。”母親馮玉榮小心回道。
    父親悶著沒出聲,隻是呼吸稍微粗重了點,這是默認了。
    “九,你這邊你弟的工作現在還沒著落,你看”母親又緊接著小心的提起另一件事。
    “急什麽,我現在還沒穩住情況,之後再說。你們別給我添亂就是。”李程九不耐煩道。
    “放心,一定不會一定不會。”母親馮玉榮柔聲回答著。
    “睡了,記住啊,十二點後,你們別提前回來,要是遇到我陪著個皮膚很白的女生出門,千萬別和我打招呼,就當不認識,知道嗎”李程九繼續道。
    “放心,放心,我們走遠點,肯定不會誤了你的正事。”母親聲音頓了頓,還是小聲回答。
    “對了。”李程九停了下,“我這個月馬上要交課時費,大概十九萬,你們明天給我交了。”
    “十九萬不是剛交過一筆多的麽”母親馮玉榮有點為難。她和老公手裏因為頻繁的交錢有點緊了。
    十九萬不是個小數目。
    “這次是材料費,還有訓練費!”李程九不耐煩道。“你們不是還有養老金嗎先取出來給我交了就是,回頭慢慢補回去就好。”
    “這”母親馮玉榮停頓了下,“好吧,一定給你交上。”
    她沒說自己和老公的養老金其實早就取出來給李程九花掉了。
    最近廠裏效益不好,他們工資收入一再下調。手裏的錢真的不夠用。
    李程九哼了一聲,推開椅子,站起身走開,去洗漱間洗漱了。
    留下馮玉榮和父親李釗坐在客廳小聲說話。
    “養老金我這邊不夠了,你那邊取醫療金出來湊湊吧,女兒的正事要緊。”馮玉榮小聲道。
    “小頤那邊的工作也要找關係送錢,都取出來,看病怎麽辦你腰痛不管了每天還得開藥。”父親李釗硬邦邦的回道。
    “回頭咱兩再節約點,很快就能補上的,放心吧。我腰現在也不怎麽疼了,沒事。”馮玉榮小聲催促,“行了行了,自己女兒前途要緊,別在關鍵時候拖女兒後腿。”
    “知道了知道了。”父親不耐煩的應了聲,頓了頓,長長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有些難受。
    然後是兩人拿著手機,互相研究著怎麽操作的動靜。
    李程頤躺在床上,睜著眼,輕輕歎了口氣。
    他腦子裏不受控製的自動浮現出,前天看到父親李釗一個人在陽台上低聲下氣找親戚借錢的情景。
    雖然還沒熟悉周圍的情況,但這具身體的父母,和他之前的父母如出一轍的親情,還是讓他心裏的不安定稍微好了些。
    不同的身體,不同的世界,但父母對子女的付出,似乎同出一轍。
    慢慢的,外麵的聲響也漸漸安靜下來。李程九關門睡覺,父母也起身洗漱睡了。
    外麵的一切都慢慢沒了動靜,隻有耳機裏的純音樂在不斷單曲循環。
    樂聲一遍又一遍重複,慢慢的在耳中似乎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李程頤躺著不動,隨著記憶的整理,開始感覺腦子裏有些混沌。
    一幕幕記憶不斷在他腦海裏湧出。
    ‘他’認真學習了二十年,結果到頭來畢業後就要麵臨失業。
    之前努力了那麽久的各種證書,到現在在失業大軍麵前變得一文不值。
    畢業後的這半年裏,簡曆投出去幾百份,回應的寥寥無幾。
    畢業前的一肚子雄心壯誌,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沒有規劃,沒有想法,沒有期望。
    隻是每天窩在家裏,過一天是一天。
    除開這些,還有前身以前和姐姐李程九放狠話吵架的畫麵。
    姐姐李程九一直都把家裏看做是自己的拖累累贅。
    在外麵,她優秀耀眼,未來一片光明,才能強悍,野心勃勃,看不起一切沒才能的家夥。
    而隻是普通工廠職工的父母,和平庸無奇的弟弟,同樣也是被其不耐的對象。
    前身的李程頤不服過,因為姐姐對父母的態度,對自己的態度,也爭吵過,但結果毫無意義。父母甘願付出,他勸阻也沒用,還被兩人反過來說他。
    高考的獨木橋上,他拚了命努力,卻也隻考了個普通大學。比起李程九高二便被保送頂尖軍校,完全一個天一個地。
    盡管他也做出了不錯的實習履曆,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因為自己曾經的天真,而選錯了專業。
    植物養護專業是什麽鬼雖然聽說高端的植物養護確實薪資很高,但太卷了
    這種一般學校出來的學生,唯一的出路就是進林業局或者城市綠化公司。
    一個月能拿三千塊勉強過活,已經是不錯了。
    這個時代自動化太多,還有很多人連工作都找不到。
    翻了個身,李程頤心裏不斷梳理著前身的記憶。盡管很多地方都因為人本身的遺忘機製有些模糊了。
    但還是能從中獲取很多有用信息。
    夜,越發深了。
    窗外又有輛車子路過,嘟嘟的響著喇叭,還伴隨著男人大聲亂罵的嗓門。
    “誰他麽又亂停車位!”
    “老子你全家的祖宗先人!”
    聲音罵了一會兒,漸漸弱下去,再度恢複安靜。
    古箏和琵琶的混合樂聲不斷在他耳中重複,一遍又一遍。
    周圍的其他雜音慢慢遠去,仿佛隻剩下那純粹的樂聲。
    清脆,冰冷,安靜。
    李程頤的意識不斷整理著,仿佛看電影一般觀看著,隨著精神的不斷大量消耗,身體也開始產生莫名的額外疲倦。
    這種倦意越來越重,讓他意識漸漸開始模糊,進入快要睡著的狀態。
    前身每天就都是這麽入睡的,長期的休息不好和找不到工作帶來的心氣不順,讓其越發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時間慢慢流逝,李程頤越發的身體困乏,思維陷入混沌。
    他閉目調整睡姿,打算小小的休憩一下。
    哢。
    忽然一聲清晰脆響,把他從昏沉中驚醒。
    他雙眼慢慢睜大,剛剛湧出的睡意開始消失。
    ‘什麽聲音!’
    他半坐起身,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什麽。然後卻發現耳機裏沒了動靜。
    ‘怎麽沒聲音了?’李程頤拿起磁帶機,這種老式音樂播放器是前身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收藏品。
    現在這個灰白色有些脫漆的磁帶機裏,透過玻璃一樣的塑料外殼,可以看到裏麵的磁帶在轉,但耳機裏卻沒有聲音。
    剛剛的樂聲已經消失,此時在耳機裏,隻剩些許的細微電流噪音。
    皺眉拿起機子晃了晃,樂聲還是沒有。
    李程頤取下耳機,轉眼看了看臥室。
    窗外的路燈燈光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隻有一片漆黑。
    臥室房間裏的擺設不多,配上白色牆壁,顯得有些清冷。
    衣櫃,書桌,雜物櫃,兩張歪斜擺放掛著兩背包的高背金屬椅,一雙腳尖相對的白色塑料拖鞋。
    除這些外,再無他物。
    ‘總感覺,什麽地方有點不對。’
    李程頤眉頭皺起,心裏湧出細微的怪異感。
    這房間前身睡了很多年,明明每個地方都很熟悉了,但現在
    ‘難不成,前身活了二十幾年都沒事,我一來就出事’
    他再一次環顧四周,目光慢慢停下,停在了房間門處。
    門,是開著的!
    他心頭微微一涼。
    明明之前上床時是反鎖好的!
    而現在,門開了一條縫。
    外麵的陰暗裏,隱約中,似乎有一團人形黑影,正蹲在門口朝裏麵偷看。
    黑暗中,李程頤心頭發毛,雙眼緊緊盯住門縫。
    那條隻有手指粗細的縫隙外,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幻覺,似乎有一隻黑色眼睛,正透過縫隙,筆直的盯著床,盯著坐在床上的他。
    吱嘎。
    一陣冷風順著門縫吹進房間。
    臥室門被氣流湧動,推著打開得更開了一些。
    李程頤渾身隱隱出了一絲冷汗,眼前隱隱有些發花。
    此時他再度仔細看去,又發現門縫處隻是黑暗,沒有什麽眼睛,也沒有什麽人影。
    剛剛的一切似乎都是他錯覺。
    他停頓了一會兒,在床上靜坐,沒出聲。
    一直等了好幾分鍾後,等到身體不再過度緊繃,才慢慢舒緩呼吸,輕手輕腳的穿上拖鞋,慢慢下床。
    深呼吸,胸膛起伏,冷靜情緒。他手輕輕握住床頭和衣櫃縫隙裏立著的一根金屬球棒。
    那是前身買來專門防身的家夥。
    冰涼的球棒帶來堅硬的質感,讓他心裏稍微安定了些。
    無聲的提起球棒,他慢慢走動起來,邁步,繞到門縫看不到的門背麵。
    站在門背後,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窗戶處,窗簾縫隙外的夜景。
    然而讓李程頤心頭一驚的是,他隻是眼角餘光掃了眼,便發現窗簾縫隙外,還是隻有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
    ‘幻覺做夢’
    他感覺喉嚨有些發幹,吞了口唾沫,一手握緊球棒,一手去慢慢握住門把手。
    呼!
    猛然間他用力一拉。
    轉身麵對被拉開的門外,高舉球棒,就要往下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