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海瑞三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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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年事已高,再加上臥病在床,已經有些糊塗了,但在人生最後還算清醒的時候,他為王謙說了句公道話。
    王謙是王崇古這個奸臣的兒子,可上梁不正下梁並沒有歪,王謙雖然陰險狡詐、狠毒無情、詭計多端,但他真的是個好孩子,這就是海瑞眼裏的王謙。
    “王謙雖然出身富貴人家,從小沒吃過什麽苦,但他眼裏有百姓的,希望能做點事,做好事的,雖然手段有些過激,但道德和品行上,是沒有問題的,做個孤臣獨臣,浪費了他的才華。”海瑞說明了自己的理由。
    一個九不準,堵了多少人想要進燕興樓發大財的美夢,斷了多少人權力尋租,就燕興樓九不準的規範,就值得皇帝重視,王謙做事,不惜身,這是極為難得的。
    王謙不推行九不準,他利用自己手裏的權力進行尋租,瞞著皇帝,不知道能賺多少銀子。
    “等王次輔退了,朕就給王謙升轉,海總憲放心,朕看著他呢。”朱翊鈞一口答應了下來,也沒有猶豫,他稍微思考了下說道:“父子同朝為官,本就流言蜚語極多,再加上王謙舉人作弊,所以隻能壓著他,不能升遷,等到王次輔致仕了,朕再安排他升轉,就沒有那麽多閑話了。”
    “他給朕辦事,朕不護著他,天下士人,定然寒心,誰還會為朕盡忠職守,誰還為朝廷鞍前馬後?”
    “陛下聖明。”海瑞聽聞陛下的說法,才知道陛下心澄如鏡,對王謙早有安排,王謙還在琢磨著怎麽當個獨臣幸進,陛下這邊打算正大光明的給他機會。
    王謙身上有兩道枷鎖,舉子作弊和父親是次輔。
    王崇古在朝,王謙就隻能維持現在這個狀態,楊廷和楊慎父子,嚴世蕃嚴嵩父子,當年弄得太難看了,誰看到後來都會對此進行防範。
    海瑞有些感慨的說道:“王謙是素衣禦史,這聽起來有些怪異,但他這些年,確實以素衣禦史要求自己,每次辦案,他還自己貼錢,別人當禦史,賺下了不小的家業,他反倒往裏麵送錢,當真是古怪。”
    “他自己說,他就是跟姚光啟鬥氣,覺得自己不應該比姚光啟那個海帶大王差,但臣看來看去,他呀,其實不是跟姚光啟鬥氣,是忠於自己的靈性認知,這才是臣看重他的原因。”
    “人所言所行,忠於自己所學,忠於自己的認知和靈性,是非常難得的,當年楊博就做不到。”
    “海總憲所言有理。”朱翊鈞點頭,笑著說道:“昨日啊,寧遠侯揍了一名賤儒,名叫安希範,這廝什麽都知道,就是要胡說八道,被寧遠侯打了兩拳踹了一腳,被朕流放到金池去了。”
    楊博很早了,這安希範更典型,什麽都知道就是要胡說。
    “這寧遠侯在京師天天打人,真的是…有辱斯文。”海瑞聽聞露出了一抹笑意,連連搖頭,簡直是有些胡鬧,李成梁六十多歲了,跟沒長大的孩子一樣,陛下偏偏還縱容他。
    張居正坐在了另外一邊說道:“活動活動身體,無傷大雅,有些人的嘴,就該找這麽個惡霸,撕爛他。”
    李成梁沒讀過什麽書,也沒登過大雅之堂,他處理辦法頗為有些草莽氣息,村裏嚼舌頭根兒的長舌婦、謠棍,兜頭給他一巴掌,就知道改悔了。
    雖然粗魯,但是有效。
    “這第二件事,就是國朝反腐抓貪,陛下,反腐抓貪不能停下,不是說要把天下貪官殺盡,而是正不正之風,告訴所有人這是不對的,確定規範,減少貪腐的規模。”海瑞說起了他未盡之事,反腐抓貪。
    海瑞一生極為清廉,但他在反腐抓貪的過程中,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對一些事,也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做的太過分,他也不會盯著窮追猛打,凡是都講究一個度。
    “如果放棄反腐抓貪,就是萬曆維新不可承受之錯。”海瑞攥著皇帝的手用力的說道。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說道:“朕知道,朕知道,海總憲說過,腐敗是附著於統治階級身上的痼疾,是自我異化的開端,朕會注意的,肅貪懲弊,非惟廟堂求永安之術,實乃兆民誅腐惡之公心,廉則國昌,腐則邦傾。”
    海瑞專門上過一本奏疏,裏麵討論腐敗的定義,腐敗的表現,腐敗的影響和反腐的必然性,而朱翊鈞所言的這句,就是來自於海瑞的奏疏,反腐抓貪不是朝堂永安之術,而是萬民想要實現公平正義的公心所在。
    明公是權力的主人,而不是權力的奴隸,一旦開始貪腐,被貪腐異化,就會逐漸變成權力的奴隸,而失了所有的方寸,最終和楊博、範應期一樣,明知道是錯,還要繼續去做。
    海瑞繼續說道:“這第三件事,便是素衣禦史了,陛下,這反腐抓貪,終究是要人去做的。”
    “這遴選素衣禦史,關鍵其實就在一個忠字,最起碼他要忠於自己的本心,才能算是骨鯁正臣,才能做這素衣禦史。”
    衣缽傳人、國朝製度、製度推行,這就是海瑞最心心念念的三件事了。
    “海總憲自己的事兒呢?”張居正看著不斷飄落的樹葉,詢問著海瑞,都是國事,沒有他自己的私事。
    海瑞笑著說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私門無虞,不再求,其實這清勤園,臣也不想要的,但陛下說,要是臣不要,世人還以為國朝虧待了臣,隻能拿了。”
    這清勤園,還真的是朱翊鈞硬塞到海瑞手裏的,他清廉家無餘財,這身後沒點財產繼承,那身邊就真沒人了,逢年過節,除了官祭,連個祭祀的人都沒有。
    “陛下啊。”海瑞看著皇帝,輕輕叫了一聲。
    “朕在這裏。”朱翊鈞趕忙回答道。
    “臣以前膽大包天,罵了世宗皇帝,世宗皇帝大度,說:‘他要做比幹,朕不要做商紂王’,饒了臣一命,大行之前,世宗皇帝說要把臣這把神劍,留給後人去用。”
    “臣慚愧,不知變通為何物,今日今時回頭看,臣勉強對得起世宗皇帝的期許了。”海瑞頗為感慨,他不知道世宗皇帝是怎麽壓住了內心的怒氣,才留了他一命,但讓他重來一次,他還是要抬棺上奏。
    天下是朱家天下,你朱家皇帝不愛江山,誰還愛他。
    朱翊鈞笑著說道:“做得好讓誇,做的不好,還不讓說了嗎?”
    海瑞看著皇帝,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至此,此生無憾。
    陛下和世宗不同,陛下不會懈怠,也不會鬥敗了像個鵪鶉一樣躲在宮裏,當今陛下有點像成祖文皇帝,像個戰士,永遠在戰鬥,隻能戰死的戰士!
    隻不過陛下的戰場不在漠北草原,而是在朝堂之上。
    朱翊鈞和海瑞在樹下聊了很久,直到海瑞露出了疲態,朱翊鈞才將海瑞推回了屋內,等大醫官看過之後,朱翊鈞才乘車離開。
    萬曆十六年八月初二,噩耗傳來,海瑞在清勤園病逝,享年七十四歲。
    朱翊鈞下旨輟朝三日以紀念,以道德博聞曰文,慮國忘家曰忠,給諡號文忠,彰其行表其功。
    “陛下,陛下,寧遠侯把一儒生,打死在了明照坊寶福巷!生生打了六拳,一腳踹在了脾胃上,這儒生送到解刳院就已經死了!”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跑進了禦書房裏,跑的太急了,直接摔在了地上,不是表演,是真的著急。
    天大的事兒。
    李成梁揍賤儒是很有分寸的,他殺了這麽多年的人,對於什麽力度造成什麽傷害了熟於心,最後這一腳根本就是奔著要人命去的。
    “寧遠侯為何要殺人?”朱翊鈞眉頭緊鎖,這李成梁做事很有分寸,怎麽會如此魯莽。
    小黃門爬了起來從袖子裏拿出了雜報交給了馮保說道:“這儒生在海總憲離世後,公然在雜報上登文,汙蔑海總憲,標題就是《海瑞之太過》,其一,剛太過;其二,直太過;其三,律人太過,此三大過。”
    “緹騎衙門禁止該雜報刊刻,收回了這些雜報,這儒生,自行刊印妖書,四處發放,寧遠侯氣不過就四處尋他,順天府也在尋他,結果被寧遠侯先找到了,兜頭就是六拳一腳,這儒生手無縛雞之力,哪裏扛得住寧遠侯全力?”
    “就這麽死了。”
    朱翊鈞看完了手中的雜報,隻覺得額頭的青筋都在抖動,他將手中的雜報用力的拍在了桌上,說道:“打得好!打死活該!這件事絕對不是這麽簡單。”
    “趙夢佑!”
    “臣在!”趙夢佑趕忙俯首說道。
    朱翊鈞看著趙夢佑說道:“發兵,立刻發兵!把這件案子查清楚,去把這個賤儒張利民的全家抓到京師過問,這個賤儒張利民雖然死了,可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朕總覺得這件事還有後續和內幕。”
    “臣遵旨。”趙夢佑立刻領命而去,到北鎮撫司衙門派了陳末火速趕往鬆江府抓人,內閣知道的時候,陳末已經到朝陽門站坐上火車南下去了。
    文淵閣裏,四位大臣麵麵相覷。
    “元輔去勸勸?”王崇古試探性的說道。
    張居正搖頭說道:“刑名不在我的權責範圍之內,合該次輔去勸勸。”
    “我才不去呢,陛下正在氣頭上,把氣撒到我頭上,我去哪裏說理去,最近我辦事不力,一個工盟折騰了好幾遍沒折騰明白。”王崇古連連擺手看向了沈鯉說道:“大宗伯去一趟?”
    “我不去,我不是萬宗伯,沒那麽大的本事勸陛下消氣,要去你去。”沈鯉頭都不抬,一味的給奏疏貼浮票,輟朝三日還沒結束,海瑞剛剛與世長辭,就有人開始攻訐海瑞了,陛下心頭的火氣,就像是夏至的烈日。
    這個時候,連閣臣都不願意去觸這個黴頭。
    閣臣們心裏跟個明鏡一樣,這些賤儒如此做的目的根本不是攻訐海瑞,而是攻訐素衣禦史,攻訐反腐抓貪的國策。
    海瑞三大過,這賤儒張利民,好大的口氣!
    連被海瑞直接指著鼻子罵的道爺,都沒認為海瑞說錯了,這賤儒張利民一張嘴就是三個大的過錯,這根本就是衝著萬曆維新來了。
    皇帝這麽大張旗鼓的處置,就是要告訴天下人,皇帝欽定的萬曆功臣,就是功臣,不容置喙。
    “寧遠侯殺人這件事怎麽處置?”王崇古詢問張居正的意見。
    張居正搖頭說道:“這張利民敢跳出來這麽說,緹騎不讓刊印,他還要自己私刻妖書,不就是找死嗎?現在遂願了,死了活該。”
    沈鯉立刻說道:“難道不處置嗎?大誥祖訓、鐵榜九條、大明律、大明會典,每一條都有規定,勳貴及其家奴不可犯禁,違者嚴懲,若是寧遠侯府事不做處置,恐怕,武勳會肆意犯法,豈能等閑置之不理?”
    張學顏搖頭問道:“遼東農墾局正在推行,你把寧遠侯罰了,遼東農墾局,墾還是不墾?死了一個賤儒而已,情況特殊,要學會變通。”
    大明文淵閣對於寧遠侯李成梁當街殺人處置意見各有不同,禮部堅持,吏部戶部則主張曲則全,這賤儒該死,死就死了,張居正還不信,有大明臣子敢因為這件事忤逆聖上。
    鐵榜九條,是洪武五年六月三十日,朱元璋頒布的聖旨,並且刻成了鐵榜,即《申誡公侯榜》,其中一共有九條,對公侯爵進行了嚴格的限製,肆意枉法的結果就是嚴懲不貸,而且朱元璋說到做到。
    國初勳貴,多起於微末,征戰數年,對於人命極為漠視,和李成梁的情況非常相似,為了防止勳貴犯法,朱元璋下旨明確約束勳貴作惡,即便是家中的管莊、幹辦、火者、奴仆及其親屬等犯法,一律連坐勳貴。
    公侯當街殺人,即坐罪論斬,等閑不得輕宥。
    “一個賤儒死就死了。”張居正深吸了口氣說道:“也就是寧遠侯先找到了這張利民,要是陛下找到了也會當街殺掉,諸公待如何?也要處罰陛下不成?”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崇古有些為難的說道:“元輔啊,這不能同日而語,陛下是陛下,公侯是公侯。”
    “你說得對,的確不同。”張居正對王崇古的說法還是非常認可,他想了想,看著王崇古說道:“這不僅僅是個刑名案件,還是個政治案件,不知道王次輔是否認同。”
    王崇古稍加思忖點頭說道:“當然!海總憲屍骨未寒,這些賤儒鼓噪聲勢!就是為了反對反腐抓貪的新政,是早有圖謀的政治案件,絕不可以視為等閑的刑名案!”
    “一如當初戚帥帶京營出征,有賤儒陳有仁美化倭寇,也是政治案,而非刑事案。”
    “然也。”張居正看向了沈鯉問道:“大宗伯以為呢?”
    “元輔說的是,這個案子,不能視為武勳犯禁,而是有人趁著海總憲離世,故意製造事端,但還是要懲戒,否則國法威嚴不在。”沈鯉麵色有些猶豫,歎了口氣說道:“我去找陛下說吧。”
    一個中書舍人匆匆的跑進了文淵閣內,俯首說道:“諸位閣老,通和宮傳來了消息,寧遠侯自縛到了通和宮請罪去了,陛下宣幾位閣臣前往。”
    張居正等閣臣趕到了通和宮的時候,五花大綁的李成梁,跪在通和宮門前,就那麽跪著。
    “陛下這是給外人看的,現在寧遠侯請罪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師。”張居正坐在車裏,對著王崇古低聲說道。
    “咦,言之有理。”王崇古一挑眉,他還以為陛下在生李成梁的氣,但張居正一解釋,一切就非常合理了。
    李成梁揍賤儒半年有餘了,那是奉了皇命揍賤儒,這李成梁跪著,陛下不接見,顯然是為了讓京師所有人都知道,李成梁認罪態度良好。
    很快小黃門就宣了所有人到西花廳覲見。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群臣見禮。
    “罪臣李成梁拜見陛下,那張利民胡言亂語,臣看不慣他,正好出門撞見了他,怎知他如此不經揍,三兩下就一命嗚呼了,臣有罪,罪在打死了他,但若是遇見,臣還要揍他!打死他,臣不悔。”李成梁梗著脖子,請罪是殺人罪,他不後悔殺了張利民。
    一副皇帝就是降罪殺了他,他也不肯認錯的樣子,他堅定的認為,自己有罪,但沒錯。
    “免禮吧。”朱翊鈞將一卷卷宗遞給了張居正說道:“李帥,你還說李如鬆不慎重,依朕看,李如鬆的不慎重,都是學你!”
    “這個張利民,雜報封禁,他還在刊刻妖書,衙役、緹騎都在找他,他怎麽就突然被李帥給撞見了呢?”
    李成梁猛的抬起了頭,不敢置信的說道:“陛下的意思是,臣被人給下套了?”
    朱翊鈞點頭道:“沒錯,一石二鳥,第一鳥就是質疑海瑞,試探朝堂的反應,尤其是先生的反應,要知道先生一直反對海總憲歸京,若是先生有心,先把這反腐抓貪的國策給廢了。”
    “第二鳥,就是李帥你這個人,張利民這個棄子,就是有心人送到你臉前,讓你打死的。”
    “你堂堂武勳當街殺人,按照鐵榜九條,最起碼也要削爵。”
    李成梁愣愣的說道:“太歹毒了。”
    京城的士大夫們,玩的是真的花兒,李成梁根本不覺得自己一個粗鄙武夫居然也是目標,值得這幫讀書人,如此動心思的對付。
    張居正將卷宗傳了下去,對張利民的調查還在展開,這個案子,果然不像表麵那麽簡單。
    張利民是個普通的筆正,來自鬆江府,他本身是華亭徐氏家中的賬房,徐階死後,徐家樹倒猢猻散,張利民入京做了一家雜報的筆正,平日裏都寫點文章,靠一點潤筆費過活,看起來一切正常。
    但緹騎們調查發現,張利民經常出入太白樓,那地方就是個銷金窟,再富裕的人進去也得扒層皮出來,但張利民可以經常去,他那微薄的潤筆費,根本不可能撐得起他如此瀟灑快活。
    但是張利民已經死了,他背後到底是誰,其實已經很難查清楚了。
    張利民在太白樓養了一個娼妓,根據娼妓的交代,張利民是個大煙鬼,入京五年,張利民已經抽了七千兩的阿片,已經變成了個癆鬼,身體已經極其虛弱了,而後就發生了這件事。
    張利民出現在明照坊寶福巷,是突然出現,就是專門送到李成梁麵前,這顯然是個局,有人看不慣海瑞的剛直,也有人看不過李成梁對士大夫拳打腳踢,才借著試探朝廷風向的時候,給李成梁下了個幾乎必中的套兒。
    王崇古看著那份案卷,眼神晦暗不明的說道:“恐怕不止如此,京營即將凱旋,李如鬆作為功臣,他的父親被朝廷處置,李如鬆作何感想?京營軍兵作何感想?”
    “陛下日後還要去操閱軍馬,每日都能看到李如鬆,又會不會懷疑,李如鬆心懷怨恨?”
    “隻要這君臣之間有了間隙,不能信任,這間隙就會越來越大,最終離心離德。”
    “這也是目標之一,一石三鳥。”
    一個不被皇帝信任的將軍,還能做大明京營總兵官嗎?
    王崇古比張居正更擅長陰謀詭計,他看出來了另外一層目的,這張利民是個棄子,連那家雜報社都是棄子,因為所有的雜報,妖書,都是提前刊刻好的,甚至不在京師刊刻。
    這個張利民的關係網非常的幹淨,除了逛青樓,幾乎不和任何人來往。
    緹騎繼續調查的線索,已經徹底斷了。
    果然和張居正判斷是一致的,這是個政治案件,而非刑名案件。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動著,思考了許久才停了下來,坐直了身子說道:“李帥,你當街殺人,不得不罰,否則國法等同廢紙,朕今日削你為寧遠伯,遠戍衛哈密衛,戴罪立功。”
    “帶著你在遼東那些客兵,把西域打下來。”
    罰是一定要罰的,這涉及到了國法。
    大明勳貴很少枉法,都是因為國初嚴刑峻法,稍有不法事兒,就是削爵,惡性事件處罰甚至會更加嚴重,這個案子,萬眾矚目,不罰是不可能的,但是朱翊鈞的處罰,是把李成梁送到西域去,繼續為大明開疆拓土。
    這個意思非常明確了,等幾年,哪怕李成梁什麽都不做,爵位就可以恢複,而且還不會影響到李如鬆的前途。
    “臣謝陛下隆恩!”李成梁在動手的時候,甚至都想到了被流放到爪哇椰海城、金池總督府這些地方,去西域,還允許他帶著那些客兵,這就是聖恩了。
    朱翊鈞的語氣有些冷厲的說道:“這個案子,朕一定會徹查到底!這就是在挑釁朕,似乎在對朕說,老臣在逐漸凋零,朕這個皇帝,離了這些老臣,什麽都不是,讓朕乖乖聽話。”
    “朕的確從張利民身上查不出什麽來,但沒關係,可以從這些雜報入手,他就是躲到泰西去,朕也要把他抓回來明正典刑!”
    皇帝顯然動了真怒,隨著老臣的逐漸離世,大明皇帝第一套班底和第二套班底,正在交接,針對海瑞的攻訐,針對李成梁的陰謀,就是在告訴皇帝,離開了這些臣子,你皇帝什麽都不是。
    “陛下,臣倒是覺得,這就是個試探,試探臣會不會因為海瑞離世,就對海瑞進行反攻倒算,這是主要目的,臣隻要不動,就不會有人繼續做事了。”張居正分析了下局勢,張利民這個棄子,最重要的就是試探張居正。
    皇帝如此禮遇海瑞,又是禦賜大厝園林,又是文忠諡號,還送到了西山陵寢,這都是禮遇,那麽張居正作為反對海瑞入京的元輔,會不會想要做些什麽,而又不好親自動手?
    張利民這個棄子,主要還是試探,陰謀李成梁和挑撥離間,都是捎帶手,不是主要目標。
    一旦張居正沒有任何反應,基本不會有更多的動作了,皇帝的緹騎絕不是吃素的,動作越多越是危險,隻有把水徹底攪渾,他們才敢四處活動。
    “這其實很正常,反賊一般不敢逆勢而為,陛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幫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根本成不了氣候。”王崇古在做反賊這件事很有經驗,他很了解反賊,尤其是搞陰謀詭計的反賊,根本不可能成事。
    沈鯉附和的說道:“這些個妖魔鬼怪,除了惡心人,其實什麽都做不了,隻有很偶然能碰對了勢頭,撈一點好處。”
    朱翊鈞明白朝臣們的擔心,閣臣們不是勸皇帝息事寧人,而是生怕皇帝為了一時的意氣之爭,就亂了方寸,分不清楚輕重緩急,為了釣魚故意把水攪渾,反而讓萬曆維新,遭受到更大的傷害,得不償失。
    “臣有個辦法,海總憲之前不是有個養子,叫海中適嗎?讓海中適作餌,跑到清勤園爭家產,到順天府衙門告狀,鬧,鬧的越厲害越好,心懷叵測之徒,自然會聚集在海中適的身邊,一網打盡就行。”王崇古出了個陰謀詭計。
    張居正看了王崇古一眼,這麽多年了,這些下三濫的手段,王崇古仍然非常擅長。
    “不可,拿海總憲的身後事作餌,非朕所願,朕讓緹騎衙門,慢慢調查就是。”朱翊鈞聽聞之後,也沒有多加思索選擇了拒絕。
    “陛下聖明。”王崇古十分誠懇的說道,陛下很多時候表現的都像個讀書人,但是底線是非常明確的,這就是魑魅魍魎不可能鬥得過陛下的原因,也是王崇古這輩子輸給張居正的原因。
    道大於術,術可能爭一時長短,但大道朝天,一定會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