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九章 陛下,他們在耍你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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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夢龍主持吏舉法,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些壓力,但後來他發現這些官員,無一例外全都是膽小鬼,隻敢用一點點的下作的手段,根本不敢倍之,既然是膽小鬼,那就沒什麽好怕的。
    膽小鬼是最好對付的。
    “確實都是一群膽小鬼,要是讓朕來反對吏舉法,朕有五步走的法子來反對。”朱翊鈞坐直了身子看著梁夢龍仔細思考了下,理順了自己的思路才開口說道。
    “這第一步,吏舉法的核心是考成法,先把對吏員的考成從一年變成三個月,從三個月變成七日,從七日變成一日,要求吏員每天把十二個時辰的流水簿交到衙門去。”
    “看不看再說,反正弄成文山會海,讓這些吏員疲於奔命,一年到頭,這吏員的考成,嘿,全都是中等。”
    “如果這第一步破壞遴選標準沒成功,那就這第二步,假借公平的名義。”
    “朝廷、皇帝,不是要從胥吏選拔嗎?就擴大!”
    “讓目不識丁的老吏評價為上上,然後弄出七十老吏夜讀《綴術》的鬧劇來,還不行,就從胥吏擴大到秀才、童生,如果還不夠,就擴展到這鄉賢縉紳,再不行就擴展到佃、流、氓、力,若是不準,那就是不公平!”
    “如果第二步還不行,那就繼續擴大,第三步,以經驗不足為由,讓天下舉人,皆需任十年胥吏,方可授官,這樣一來,天下缺官,攪得朝廷沒了人用,攪得天下闕員大半,攪得西南土司沒有流官,攪得政令不行,攪得天下政事傾頹!”
    “如若如此,還不行…”
    張居正終於聽不下去了,趕忙站起來俯首說道:“陛下,考成法十六年功成,吏舉法兩年已經有了眉目,大明上下官僚,中飽私囊者有、損公肥私者有、僭越篡權者有、黨同伐異者有,但國勢並未敗壞如此。”
    張居正此舉顯然有點大逆不道了,皇帝在說話,他一個臣子,怎麽可以直接打斷呢?!
    但張居正打斷了皇帝的話,廷臣們全都鬆了口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不駭然,朝中得虧有個張居正,否則皇帝胡鬧的時候,誰來阻攔?
    靠角落裏縮著腦袋跟個鵪鶉一樣的申時行嗎?!他一個端水大師,能跟陛下唱對台戲?
    新入朝聽政的申時行、王家屏、沈一貫、王一鶚四人,大眼瞪小眼,本來以為回京是進步,沒想到廷議是這種畫風!
    申時行發現,這朝堂頗為凶險,還不如去浙江做閻士選的頂頭上司!
    王一鶚他本來就不願意回來,現在真的很想逃,他要回山東,種海帶、開鹽場雖然辛苦,但不會有殺頭的危險啊!
    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急什麽,讓朕說完啊,如果這第三步,皇帝仍然不知悔改,執意要做,那就推動第四步,繼續擴大化,推動廢掉科舉!既然丁亥學製普及了教育,大家都是讀書人,幹脆直接從九龍大學堂裏遴選好了,為什麽要科舉官考呢?”
    “殿試、會試、鄉試、院試統統廢掉!這科舉一廢,皇帝連個能用的人都沒有。”
    “如果還不行,那就第五步,那就打!”
    “就直接套用五月開沽點檢日的遊老爺風俗,仿照杭州羅木營兵變、台州府南湖書院佃戶作亂、寧都、瑞金、寧化三縣攻破州縣這些舊事,官逼民反,挑唆窮民苦力,大明別的不多,這個矛盾還是非常充分的。”
    “打得天下沸反,打得群雄蜂起,打得民心大疑,打得動蕩不安,打得人人反對,這考成法、吏舉法,這萬曆維新,自然而然就停了,皇帝還不停,那就亡國好了,反正換個皇帝,肯定不敢繼續這麽做了。”
    皇帝的五步走說完了,朝臣們默不作聲,得虧陛下是皇帝,這要做臣子,怕是天下要多個大奸臣出來。
    而且這五步走每一步都非常清晰,層層遞進,無不是切中命門。
    “正所謂,考成日課消吏舉、擴選滋亂破綱常、舉人沉吏斷仕途、學製代舉絕文脈、脅民迫政覆維新,如若如此,先生以為如何?”朱翊鈞笑著問道。
    張居正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宦海沉浮者,都是大家大業,都是有九族的,誰敢這麽做,得先問問自己九族答應不答應。陛下把倍之,定為了十惡不赦的謀逆造反,自那之後,大家都小心謹慎。”
    “陛下,大明官場多是屍位素餐之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缺乏擔當,才是大明官場的主要問題,而不是造反。”
    “平叛,又不需要什麽證據或者名單,出現了這種事,自然要點齊兵馬平叛了。”
    皇帝要是柔弱之輩,這麽幹還說得過去,兩宋那麽多年,弘治年間都是這樣,就陛下這個性子,大過年也不忘去京營看看,大明國朝上下,誰敢?
    狗鬥是狗鬥,狗鬥是你咬我,我咬你,是普通的政治鬥爭,這個名利場裏,大家都鬥來鬥去,可是造反真的會被殺頭。
    張居正詳細的解釋了下,為何萬曆維新沒有倍之這種鬧劇發生。
    因為這是大明,是封建帝製,皇帝掌握了軍權,而且皇帝是把軍權攥的很緊很緊的陛下,在大明,想成為生員,都要兩個生員聯名作保,才能參加院試,成為進士,你因為種種原因改過姓氏都得改回來。
    申時行姓徐姓了27年,中了進士,立刻就改回本姓了。
    朱翊鈞看向了梁夢龍說道:“所以,梁少宰,若是有遇到過不去的坎兒,就跟朕說,朕收拾他們,吏舉法,勢在必行,這是大明萬曆維新的基石之一。”
    “臣遵旨。”梁夢龍明白皇帝的意圖,就是為了給他撐腰,皇帝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梁夢龍歸班之後,大明廷臣們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始議事。
    王崇古和王家屏不信邪一樣,又開始折騰工會這事兒了。
    朱翊鈞希望他們可以成功,但最終無外乎兩個結局,一種是世襲製的工賊,這頭吃東家,那頭吃工匠;一種是毫無作用,頂了天,組織個相親大會;
    這是權力末端必然出現的結果,給的權力多了,就會兩頭吃,給的權力少了,就沒有任何作用。
    朱翊鈞看向了窗外,張望了下,開口說道:“下雪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東南的暖風,突然轉了向,西北風呼嘯而過,掃過了京師,雪花飄了起來,還是一場大雪,飄飄洋洋的鵝毛大雪在風中打著旋,任性的飛舞著。
    “瑞雪兆豐年,臣為陛下賀,為天下賀。”張居正看了眼窗外,春雨貴如油,這春節過後的雪和雨,都是對大地的滋養。
    “刑部是不是有什麽冤案啊?”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問道。
    王崇古一個機靈,差點被噎住,趕忙出班俯首說道:“冤案?什麽冤案?那個要翻案的楊巍不是已經被斬首示眾了嗎?”
    “月港遠洋商行商總唐誌翰的案子,處理幹淨了嗎?家產討要回來了嗎?這案子這麽久了,昨天王謙提到了,朕就留意,似乎還沒辦完?”朱翊鈞詢問,唐誌翰被卷了不少家產,唐誌翰本人都差點死了。
    王崇古趕緊回答道:“唐誌翰的前妻劉氏,轉移了不少的家財,一共一百六十萬銀,被劉氏和那奸夫許貞翼揮霍了不少,隻追回了六十萬銀,去年年末已經辦清楚了,漳州府結案上報了刑部,這案子已經到了大理寺。”
    先把皮球踢出去再說,他們刑部在積極辦理,是大理寺出現了點狀況。
    朱翊鈞看了眼職官書屏問道:“大理寺右寺丞王世揚何在?”
    “回稟陛下,這個案子,已經審結。”王世揚趕忙出班俯首說道。
    大理寺卿楊巍被斬首了,而且楊巍死後,原來的左右少卿、左右寺丞、寺正、寺副全都被連累革罷,哪怕是沒有查到實質性的證據和楊巍勾結,但政治性案件全都是如此,寧殺錯,不放過。
    楊巍自己喪心病狂,連累下屬跟著一起倒黴。
    楊巍要翻案,陛下沒把大理寺上上下全殺了,已經是十分仁慈了。
    王世揚是從太常寺右丞的位置上,緊急調任了朝廷為大理寺右寺丞,主持大理寺內外事務。
    所以王世揚是文華殿上最小的官,正五品,當然若是申時行沒有官複原職,申時行和王世揚都很小。
    很快,小黃門就踩著雪,從大理寺取來了文書,朱翊鈞認真看過之後,將案卷交給了馮保說道:“禮部知道,邸報刊刻此案。”
    “沿海正在向商品經濟蛻變,過去的管家婆管賬的社會環境已經不複存在,日後會計不管賬,還是要過家家,怕是要學了唐誌翰人財兩空。”
    “朕很慶幸,唐誌翰還願意相信衙門,相信朝廷,相信朕,給了朕一個主持正義的機會,而不是糾集起來他們的老兄弟,給朕弄出萬曆海患來,剿滅四千人眾的海寇,要出動最少四萬水師,打個倭國,朕也才出動了三萬京營。”
    朱翊鈞十分感謝唐誌翰願意相信朝廷,給朝廷一個機會,而不是選擇果斷的武力報複,如果是那樣,一股四千人規模的海寇,恐怕要剿滅三到五年的時間,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國帑,而且貽害無窮。
    唐誌翰給了朝廷體麵,朝廷給了他正義的審判。
    王崇古麵色鄭重的說道:“陛下,唐誌翰今年的家財,已經超過一百三十萬銀,和其鼎盛時期相比,也就一兩年的事兒了。”
    “唐誌翰又娶了繼室,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這繼室居然是煙花世界的花魁,唐誌翰給了青樓三千兩銀子的彩禮,把這繼室娶了回去,繼室花錢大手大腳,但唐誌翰從來不約束。”
    娶妻是聘禮,妻子要還嫁妝,而且為了彰顯門當戶對,嫁妝不會低於聘禮,哪怕朱翊鈞也是如此。
    王夭灼是吏部尚書萬士和、禮部尚書馬自強去請的,而且嫁妝是李太後給的,這些嫁妝也在開海投資之中,每年王夭灼本人是有分紅的。
    王夭灼的皇後妝奩裏,有一件連盒子也被皇帝一起保存的嫁妝,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一枚銀簪子,這銀簪子劃破過她的脖子,當年在陝州王夭灼寧願死,也不要被陝州的大戶欺辱。
    王夭灼性格是極其剛烈的。
    朱翊鈞還給王夭灼弄了個九百九十九兩純金打造的皇後印綬,王夭灼一次沒用過,因為拿不動。(299章)
    納妾才是彩禮,其實就是贖身,因為在大明,小妾是可以隨便送人的。
    唐誌翰的下場很好,他沒有死,傷勢痊愈後,家業在恢複,而且也娶了新的妻子,不過這個妻子出身不高,當然也管不了賬就是了。
    五大市舶司都有會計房,專門幫這些勢要豪右管賬。
    五大市舶司的商品經濟正在逐漸形成,過去的生活環境,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任何人跟不上這種變化,就會被時代的浪潮所淘汰,哪怕是你在萬曆維新滔滔大浪的風口浪尖之上。
    過去男主外女主內,是建立在小農經濟的模式下的一種家庭分工,正妻不是圍著炕頭轉,就是圍著灶台轉,見得最多的是走街串巷的走卒販夫,頂了天逢年過節逛逛集市、走親訪友。
    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大多數都是男性出門在外帶回家中。
    但商品經濟形成後,這個分工存在的基礎,正在被瓦解。
    過去的女子隻能依附於男性生存,因為社會沒有提供給她們任何工作的機會,而且商品經濟形成,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衝擊著所有人的價值觀,充足的商品供應,會動搖這種傳統的家庭觀念。
    唐誌翰案爆發後,人人自危,家產被偷偷轉移的海商,就有七家之多,這還是大明數得著的大海商。
    更加明確的說,是商品經濟形成後,金錢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威勢,如同從天而降的洪水一樣,正在衝擊著大明傳統的價值觀,改變著所有大明人思維方式和傳統的禮法。
    “臣遵旨。”沈鯉出班接旨,他想了想說道:“陛下,這風力輿論四個字,臣看來看去,還是得信實而已,否則越是基於虛妄的否定,就越無法否定,人們就在否定之初,去了解事情的全貌,當一旦了解了事情的全貌,謊言被拆穿的時候,虛妄的否定就成了笑話。”
    “無論如何,大明朝廷,生也好,亡也罷,但絕對不能變成一個笑話,禮法變成了笑話,那天下必然魑魅魍魎橫行。”
    “陛下,禮法、道德不值錢,但是我大明立足之根本。”
    唐誌翰案件爆發的時候,有很多的謠言,甚至還有人說朝廷要判唐誌翰死,還有人說朝廷包庇大海商,現在既然要刊登邸報,自然要把事情說清楚,朝廷為何如此判罰講清楚,本是劉氏謀財害命,反倒是唐誌翰的不是,那就怪不得京師會下雪了。
    “那若是有人拋開事實不談呢?”朱翊鈞笑著問道。
    “額…”沈鯉都不知道陛下從哪裏學到的詞,拋開事實不談,這六個字一出現,沈鯉覺得自己血壓都高了許多。
    對於禮部而言,最害怕的就是世風日下、禮崩樂壞這八個字了,拋開事實不談,虛妄敘事,便是對禮法最可怕的武器。
    “那要是滿朝文武皆是務虛之風,恐怕…”沈鯉連連搖頭說道:“那禮部尚書該下詔獄坐罪論斬,禮部上下已經無法正常履行自己的職能了,道德的確不值錢,但沒有道德,國將不國。”
    道德崇高治不了國,道德也不值錢,但沒有,天下萬事敗壞。
    “陛下,萬宗伯曾言,欲滅一族之根基,斷男兒之脊骨,奪丈夫之膽魄;複喪女子之貞,泯婦人之慈柔,風氣既頹,世道既傾。”
    沈鯉麵色有些難看的說道:“萬宗伯交給臣的禮部,是一個昂揚向上的風力輿論場,若是真的變成了陛下所言的拋開事實不談,風力輿論皆是務虛之風,臣請陛下將臣斬首示眾,臣實國朝之名教罪人。”
    “現在的風力輿論朕覺得很好,大宗伯勞苦功高。”朱翊鈞對沈鯉是非常滿意的,至少他真的把筆正們送去好好種地了,還設置了足夠的考成法,去考成他們種地的結果,堅決維護國朝風力輿論不至敗壞。
    萬士和的確說過這句話,當初無限自由派假托泰西自由之城,虛構其事,完全歪曲了自由的定義,將享受權利,剝離責任視為理所當然,最終被林輔成、李贄為首的有限自由派徹底擊敗。
    泰西自由之城是個糞坑,大明船隊抵達之後,發現壓根就不是什麽自由之城,叫魔窟還差不多。
    無限自由派,如果任由其發展的話,恐怕會變成了今日倭國極樂教的樣子。
    “陛下臣有一事。”沈鯉說完之後,非但沒有歸班,反而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禦前,沈鯉本就是閣臣,不存在有人不讓他上奏的可能,可見這本奏疏,是有些問題的。
    整本奏疏,就一件事,以事實為中心,構建大明贏學。
    大明軍入朝,大明要贏而且真的贏了,大明還要宣傳這些勝利,而不是任由這些勝利,被史書簡單的三兩句話給概括了,這樣贏的太少了,隻有軍事勝利。
    這不是沈鯉一個人的想法,而是禮部的部議決策,禮部的意思非常明確。
    大明不僅要軍事勝利,還要政治勝利,更要文化勝利。
    大明缺少贏學,這是禮部觀察到蠻夷常勝贏學之後,得到的結論,既然贏了,就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宣傳。
    沈鯉見陛下已經看完了奏疏,立刻俯首說道:“臣以為,此次入朝抗倭的六勝,以及對馬島大捷、長門大捷、京都大捷,都值得大書特書,臣結合前線塘報,和禮部諸多官員,編寫了《大明軍東征記》,以東征九勝為綱,將戰場的種種細節,都寫在了書裏。”
    “另外遴選受賞將士136人,以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為名,將軍兵英勇作戰,詳細記錄其中,編寫成書《東征英豪錄》三卷,臣請刊刻天下!”
    “蠻夷善常勝,若是日後春秋論斷,臣恐怕這些蠻夷胡說八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倭國贏了呢,所以要有東征記和英豪錄兩書。”
    朱翊鈞眼前一亮,笑著說道:“呈上來,快呈上來。”
    書早就準備好了,這是禮部一直在做的事兒,從平壤大捷之後,就一直在做,甚至禮部還把書發到了前線,給戚繼光看過,請前線軍兵對一些細節做了更正後,才呈送禦前。
    《東征記》附錄了《京都條約》的全文,禮部甚至逐字逐句做了注釋,不僅解釋其中內容,還解釋為何要這麽做,這麽做的意義何在,方便理解,並且對京都條約進行定性。
    倭寇不入寇朝鮮,不會有這份條約,大明是吊民伐罪,是王者之師。
    朱翊鈞翻到了英豪錄,英豪錄裏沒有將帥,都是把總及以下,主要以軍兵為主,不僅僅是大明京營銳卒,還有遼東軍,朝鮮軍,比如李舜臣就在其中,位居七十二地煞。
    李舜臣還是很能打的,但他進入戰場是在忠州之戰後,所以,以戰功論,李舜臣就隻能排在七十二地煞了。
    俗文俗字,而不是文言文,敘事風格頗為有趣,並不枯燥,比如趙吉那一頁,開頭就是,趙吉趙老七,本來是一個普通的菜農。
    都是挑選的出身較低的人為榜樣,將帥們的事跡主要記錄在了東征記中,英豪錄則是記錄戰場英豪的傳奇故事。
    朱翊鈞就看了兩頁點頭說道:“書,朕留著慢慢看,三經廠刊刻吧,一如《衛生與預防簡易方》,各官署發良印本,售賣以廉印本為主。”
    “那麽,話本、唱段、戲文,都準備了嗎?”
    禮部專門為窮民苦力出身的軍兵著書立傳,這本身就已經代表禮部的立場了,書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蠻夷常勝贏學,的確有點棘手,禮部研究來研究去,決定構建事實為基礎的大明贏學,用魔法去對付魔法。
    禮部之所以敢這個時候宣布獲勝,還是因為長門大捷,大明軍擊退了毛利輝元的誓死反撲,大局已定,已經沒有變數了。
    朱翊鈞認可禮部的主張,並且不僅要著書立傳,還要寫成話本,傳遍大江南北。
    “已經在籌備了。”沈鯉笑著說道。
    朱翊鈞不住的點頭說道:“那就好,盡快。”
    兩任禮部尚書,都有點像國初的胡濙胡忠安,都是麵麵俱到,萬士和與沈鯉接力,構建了萬曆維新後的國朝禮法,這是塑造共識,是萬曆維新的大功臣。
    “臣遵旨。”沈鯉見陛下朱批用印,才鬆了口氣,他看了眼張居正才歸班落座。
    王崇古察覺到了異常,他看到了這意味深長的一眼,還看出了張居正有點心虛,到了文華殿上的老狐狸,各個都是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王崇古能看出來,完全是因為做了太多年的對手。
    顯然,這三卷東征記,三卷英豪錄裏麵添了私貨!
    王崇古本來想站起來說,陛下,他們在耍你啊!陛下!
    但王崇古轉念一想,立刻坐穩,當沒看見,這麽明顯的破綻,恐怕貿然進攻會得不償失,這麽多年,王崇古吃了太多的虧了。
    張居正看著王崇古欲言又止的模樣,笑了笑,他的確添加了點私貨,他在裏麵添加了很多的恩情敘事,大概就是:大明軍能夠獲得如此勝利,都是因為陛下運籌帷幄!
    對於恩情敘事,其實皇帝一直不是特別認可,甚至有些反感,但陛下可以反感,臣子可不能反感,王崇古要是貿然進攻,自然要吃個啞巴虧,張居正設了個套兒,王崇古卻沒上當。
    吃了這麽多次虧,王崇古多少有點自暴自棄了,當奸臣,可以壞,但絕對不能菜,王崇古很有自知之明。
    廷議還在繼續,新春伊始,主要是關於萬曆十七年的會試和殿試,申時行為主考,王家屏為副考,二人都為座師。
    朱翊鈞在廷議之後專門留下了申時行、王家屏、沈一貫和王一鶚,南巡之後,四人要做留守內閣,茲事體大,自然要耳提麵命一番,這都是久經考驗的封建帝國戰士,無論是能力還是道德,都是鳳毛麟角,人中龍鳳。
    “浙江還田事,申侍郎以為侯於趙侯巡撫能辦得好嗎?”朱翊鈞有些憂慮的說道:“申侍郎清楚,侯於趙常與人逆行,不擅長與人爭鬥,朕恐怕他沒做完事,反倒是招惹殺身之禍。”
    “陛下,他可以辦好,船到鬆江府的時候,臣跟侯巡撫見了一麵,臣問他,浙江還田應當如何?侯巡撫說,以賊酋待之。”申時行十分果斷而且堅定的回答了這個問題,除了小心閻士選外,其他不是問題。
    侯於趙常與人逆行,不是他笨,相反,這是他有赤子之心,就是對自己的認知格外堅持。
    侯於趙在遼東有兩大功勞,一個是遼東農墾局,在李成梁的配合下,徹底解決了遼東尾大不掉的問題;其次就是一個大明,皆為王臣。
    如果不遵從朝廷號令,那就不是大明人,既然不是大明人那就是敵人。
    這就是侯於趙他自己的邏輯,浙江還田,誰阻撓還田,就開除他的大明籍,不以國人對待,當做敵人對待,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了。
    這讓申時行恍然大悟,他完全沒有搞清楚反對大明的鄉賢縉紳的身份,才導致還田有點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