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一章 賞不患寡而患不公,罰不患嚴而患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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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費盡心血、查遍舊典,耗費三個月的時間,製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降階郊勞禮,就被皇帝出其不意的破壞掉了。
    按照最初的計劃,大明軍下船,戚繼光帶領軍將前往郊勞台,郊勞台有十八杆得勝大纛,全體軍兵先行拜纛禮。
    拜纛禮,是禮部尚書請皇帝出麵,皇帝緩步走出,螺號齊鳴,奏鐃歌樂,鐃歌就是軍樂,是軍隊凱旋時所奏之樂,青銅器,像個鈴鐺一樣,使用的時候,口朝上,以鐃槌敲擊。
    沈鯉為此專門請格物院院長朱載堉,寫了明鐃歌十八曲,這十八曲全是得勝凱歌,朱載堉從自己譜寫的曲中精心挑選了十八首,而禮部的上下為這十八首音樂填詞,這其中就有《玉盤》。
    皇帝走過時,所有軍將行注目禮,在皇帝走過之後,軍將們跟隨在皇帝身後,亦步亦趨,直到皇帝走到得勝大纛之前,讚禮官喊跪,皇帝念青詞,臣工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禮,皇帝念完禱告上天的青詞後,讚禮官唱:君臣拜天,得勝凱旋。
    拜纛禮才算成。
    皇帝回到郊勞台,戚繼光等軍將再領東征英豪前往郊勞台八角亭,以戚繼光為首的軍將挨個呈送得勝奏表,等到司禮監的小黃門們將一封封的賀表念完,皇帝在郊勞台收回征倭大將軍、征倭將軍等虎符、火牌、印綬,皇帝賜予的尚方寶劍,而後馮保宣讀皇帝聖旨,對有功將士進行論功行賞。
    對於皇帝而言,這八角亭叫郊勞台,對於凱旋軍兵而言,這裏叫報君台,報君提攜之意,這一整套也叫見君禮。
    等到見軍禮結束後,就是‘獻馘於王’,這是周禮,就是把敵人的左耳割下來,計算首級功,但已經不是商周了,這種習俗也略顯野蠻,禮部結合新形勢、新需要,將這個獻馘禮,改為了獻俘、獻上各種戰利品,而不是左耳。
    獻馘禮之後,就是大宴賜席,皇帝出麵,簡單宣講後,直接開席吃飯,因為禮部估計,已經到了吃中午飯的時間,軍兵餓一餓肚子沒關係,總不能讓皇帝陛下餓肚子。
    等到吃過飯之後,下午則是宣露布,這也是古禮,就是把東征九捷的捷報,寫在丈闊的旗子上,在軍中穿行後,由驛卒背負,順著九龍驛道傳向四方,露布的意思是,露於耳目,布於四海。
    在宣露布結束後,就到了軍兵們最喜歡的發餉銀時間,這皇帝發賞就是厚待功臣,以振士心,然後皇帝、大將軍、元輔等所有人,乘坐火車回到大明京師,在太廟再次祭祀列祖列宗,宣告大軍凱旋得勝後,大明皇帝帶領群臣至奉王殿,開始飲至禮,就是天子飲九爵的宮內賜席。
    至此,一整套的郊勞禮,才算是完成。
    但皇帝陛下的臨時起意,把一切都變了,天子迎忠烈、校場賞軍兵成了開頭。
    張居正作為元輔,不加阻攔,甚至還樂見其成,反正這降階郊勞都已經追溯到漢朝時候,究竟什麽樣兒,已經無從得知,陛下願意怎麽辦就怎麽辦。
    其實,張居正覺得陛下臨時起意的安排,更加合理些,這涉及到張居正一直在推行的恩情敘事。
    恩情敘事是張居正因為皇權在萬曆維新中不斷流失,想到的新的敘事方法,來穩固皇權。
    天子迎忠烈、校場賞軍兵,這是恩情的一部分,當場發賞錢自然不必說,誰拿錢誰高興,最重要的是皇帝沒有以晦氣為由,避免和這些骨灰接觸,這也是示恩的一部分。
    看張居正都不是很在意,沈鯉也懶得糾正了,皇帝不在意,元輔還不管,他沈鯉也沒辦法。
    其實在製定了這個郊勞禮後,陛下就幾次詢問禮部,軍兵何在,在陛下的想法裏,仗是大明軍兵打下來的,軍兵在這個複雜、繁瑣的流程裏,在哪裏?
    即便是沈鯉加了一些軍兵參與的環節,比如東征英豪等人都要隨軍將覲見,但整個流程,和軍兵們仍然沒有太多的關係。
    現在好了,軍兵成了主角,因為皇帝壓根就不打算去郊勞台,也不打算行拜纛禮、見君禮了,皇帝直接走到了軍兵之中,詢問領賞的士兵一些戰場的情景,這十日上午最重要的活動,變成了皇帝和軍兵交談。
    這種場麵,大明廷臣們經常見到。
    每年過年皇帝去官廠巡視都會尋找一些匠人詢問他們最關切之事,比如官舍、用水、燃料、教育等等,有些工部的官員,總覺得官廠搞工會,多此一舉,陛下每年都要去官廠見工匠,這不就是自下而上糾錯機製?
    陛下要見誰,那都是頭天晚上臨時從名冊上挑選的,連皇帝都不知道第二天要見誰。
    之前是工匠,現在是凱旋軍兵,至於安全,對於陛下而言,還有比大明軍陣還安全的地方嗎?
    很多京營銳卒,都是看著陛下從小胖子變成了英俊瀟灑少年郎,再到現在春秋鼎盛大皇帝。
    大明振武走的有多難,大明皇帝和軍兵對此一清二楚,可以失敗,可以輸,但最重要的是,最後要勝利、要贏,而且要完全勝利。
    高啟愚亦步亦趨的跟在皇帝的後麵,作為這次郊勞禮的焦點人物,他有些受寵若驚了,因為皇帝全程帶著他,就是表明了對《京都條約》九條的認可。
    高啟愚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該把京都條約從九條升級到二十一條!他覺得九條要的少了,九條已經如此這般的榮耀了,這要能要二十一條,這回到大明,該是何等的榮耀?
    如果高啟愚真的能催逼出二十一條來,朱翊鈞一定給高啟愚整個爵位當當,九條其實已經非常寬容了,大明京營征討四年,其實也有點後繼無力,真的把倭寇逼急了,恐怕大明軍反而陷入戰略被動之中。
    等休養結束,李如鬆、陳璘再帶著大明軍再去,李如鬆之後還有熊廷弼,大明對倭國的戰略從來沒變過,那就是滅倭,徹底消滅,不留後患。
    這對於大明而言,並不殘忍,因為這是大明常見做法,尤其是平九絲、滅都掌蠻的兵部尚書曾省吾,對於如何徹底消滅敵人,他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並且製定了非常詳盡的計劃。
    第一階段,曆時三十年時間,將倭人降低到百萬之下;
    第二階段,曆時五十年時間,將這百萬倭人徹底打散;
    第三階段,漫長歲月,從曆史、文化、文字等等尺度上,徹底抹去倭國的存在痕跡。
    最後,得到的效果就是讓倭國和夜郎國一樣,成為曆史長河裏,一個不自量力的代名詞。
    這就是曾省吾這個兵部尚書,給倭國安排的道路。
    曾省吾尤其不喜歡國之九經中的柔遠人,在曾省吾看來,是文化傳承過程中發生了曲解,就那個頓頓要用羌人祭祖的商周時代,柔遠人很大程度應該是對不辭辛苦、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自己人懷柔。
    對遠去的人懷柔,而不是對遠方的人懷柔。
    商王祭祖的時候,殺牛羊都是會先問一問祖宗,用什麽方法、殺幾隻牛羊,但羌人一般都是直接用,幾十種做法,做好了就給老祖宗端上去,問都不問,證明在商王眼裏,這些羌人,不如牛羊。
    商周是非常明顯的繼承關係,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周很早就存在,但擊敗了商王後,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商朝的製度,所以,曾省吾覺得商周時候的柔遠人,是柔開拓先民,而不是蠻夷。
    蠻夷沒什麽好柔的,打一頓,蠻夷會和自己和解,不擅長和自己和解,就打死好了。
    曾省吾之所以會有這種理解,是因為大明在海外開拓,對於願意遠涉重洋到南洋、金池總督府開拓的百姓,大明君臣非常感激他們的貢獻,不是他們從海外帶回了無窮無盡的原料,萬曆開海,很難說如此成功。
    曾省吾跟沈鯉溝通過自己的想法,沈鯉表示曾省吾的想法應該是對的。
    文化在傳承過程中,的確會發生曲解,也理當撥亂反正。
    “大明軍威武!”大明皇帝朱翊鈞在發完賞錢後,看著軍容整齊的大明軍,頗為從容的對著所有人喊道。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軍兵們開始山呼海喝,畢竟剛回家就能領到賞錢,真金白銀揣在了兜裏,陛下願意長篇大論,那就講吧,講一天也願意聽。
    “開席!”朱翊鈞看了看日頭,也到了飯點兒,他懶得長篇大論了,禮部準備文縐縐的賀表,朱翊鈞看的都想睡,別說軍兵們了,他選擇了直接犒賞三軍,開席!
    皇帝自始至終都沒有前往郊勞台的意思,吃了飯,就直接帶著軍將們坐著火車返回了京師。
    十一日清晨,皇帝帶領將領,前往了太廟祭祀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在上,大軍得勝歸來,倭患的仇,朕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朕繼續慢慢討。”朱翊鈞將寫好的祭文,扔進了火盆,燒給了祖宗們,一陣春風吹過,明黃色的羅幕不停地翻卷著,火光明滅不定。
    大明列祖列宗應當是滿意的,當然不滿意,朱翊鈞也會解讀為滿意,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很多次,朱翊鈞都說,不說話就當祖宗們默認了。
    朱翊鈞每念一份捷報,就讓捷報上的一名功臣近前來,到拜褥前,親手將捷報投入火盆裏。
    東征九勝是九次大捷,大明軍此次征戰,大小戰役近千場,朱翊鈞挑選了一百多份重要的戰役,祭祀太廟,這個時間很長,但朱翊鈞很有耐心,念的很細致。
    一直到中午時分,朱翊鈞才做完了這場太廟祭祖的典禮,最後至奉王殿行飲至禮,與凱旋將軍飲勝。
    朱翊鈞放下了酒爵之後,看著諸位將軍們,開口說道:“紹興三年九月,嶽武穆平定了遊寇李成、張用、曹成和吉州、虔州的叛亂後,至杭州臨安行在麵聖。”
    “宋高宗趙構賜下鎧甲、及旌旗,旌旗上書精忠嶽飛四個字,作為嶽飛牙旗,當時趙構以嶽飛在洪州醉酒打趙秉淵之事,麵諭嶽飛戒酒,嶽飛自此絕飲。”
    “當時趙構答應了嶽飛,再複舊山河後,君臣共飲,不醉不歸。”
    “最後趙構沒能履約,在嶽飛真的要再複舊山河的時候,趙構怕了。”
    “朕答應了戚帥,要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也答應了戚帥,封了奉國公後,戚帥依舊領兵打仗,朕做到了,戚帥答應朕,要還朕一個大明軍容耀天威,橫磨劍槊定海波的京營,戚帥也做到了。”
    戚繼光見狀趕忙俯首,見禮說道:“實乃臣之榮幸。”
    “李總兵,你父親當街殺人,朕不得不罰,把寧遠侯送去了西域。”朱翊鈞已經恢複了李成梁侯爺的爵位,一共削爵一級,就幾個月的時間,但朱翊鈞還是當麵把事情跟李如鬆講清楚。
    李如鬆有些不太明白的說道:“那不是讓父親建功立業去了嗎?他就閑不住,在京師當個閑散侯爺,能把他憋出病來。”
    真的下江南到了溫柔鄉還好點,京師也不比遼東好到哪裏,冬季和春天,北風帶來的風沙,遮天蔽日,不太宜居。
    李如鬆十分理解皇帝的處置,他爹在遼東都快成土皇帝了,不回京也沒辦法,但這麽一把尖刀放久了就鈍了,去西域是建功立業,可不是流放。
    李如鬆比較可惜的是他本來想把親爹李成梁當軍功刷的,未能如願。
    李成梁年紀大了,已經打不過李如鬆了,隻要李成梁還在遼東,遼東不可避免的藩鎮化,到時候,就是李如鬆的舞台了。
    “先生說:有隙則明示之,令其讒不得入,李總兵明白朕安排的深意,朕頗為欣慰。”朱翊鈞點頭說道。
    有了間隙、疑慮,君臣一定要講明白,要讓讒言不能趁機挑撥離,否則就會君臣離心,然後離德,最後反目成仇。
    “臣謝陛下隆恩。”李如鬆再俯首謝恩,他現在就盼著親爹爭點氣,望父成龍,把西域全打下來最好,這樣他們家就能封為國公府了,國公府與國同休,等閑政治風波,吹不進國公府的大門。
    朱翊鈞在飲至禮上和將軍們好好聊了下前線的戰況,看起來大明軍勢如破竹,但其實戰場的局勢,遠沒有戰報上表現的那麽順利,在朝鮮的倭寇,抵抗是十分強力的。
    每一個山城的攻克,都需要反複兩到三次,最多的一次就是在蔚山,九進九出,把蔚山的倭寇殺光了,才算是結束。
    當時大明軍已經奇襲占領了釜山,蔚山的倭寇就是困獸,他們又不肯投降,最終在火炮、陷陣鐵甲的反複蹂躪下,殺光了,才這一仗才算是打完了。
    戚繼光認為,倭寇的作戰意誌、軍事裝備、組織調度方麵,仍然是數得上的強軍,並不是不堪一擊的弱旅,否則也不可能在一個月之內,就從釜山打到平壤。
    戚繼光麵色凝重的說道:“陛下,如果倭寇一旦上岸,從仁川出海,襲擾我山東、遼東等地,在陸上進攻我大明遼東,恐怕會成為東北之大禍。”
    戚繼光從不傲慢,他總是未慮勝先慮敗,先想著一旦失敗了,會如何,做好最壞的打算。
    一旦倭寇上岸,仁川為港口出發襲擾遼東、天津、山東等地,日出出海,日落歸巢,能把整個北方沿海地區攪得雞犬不寧,大明一旦在這些地方疲於防守,那遼東的防務必然衰弱,一旦倭寇和建州女真這些部族聯合起來,那就是傾天之禍了。
    戚繼光由衷的說道:“臣一直謹小慎微,生怕出什麽差錯,就怕給倭寇可勝大勢,陛下,臣以為遼東軍當為首功。”
    “遼東軍在倭寇入寇後,在寧遠侯的命令下迅速集結在了九連城,哪怕大明京營調度不利,遼東軍也可以隨時入朝作戰。”
    “陛下,觀朝鮮地勢,義州一旦淪陷倭寇之手,恐怕再想幹涉,千難萬險了。”
    打仗要講天時地利人和,遼東軍的快速響應,為此番征戰,奠定了勝利的堅實基礎,有義州,大明才有橋頭堡,才能展開陣型,再精銳的軍隊,沒有展開陣型前,都是沒有任何戰鬥力的。
    正在吃飯的祖承訓一愣,遼東軍這次主要輔助大明京營征戰,軍紀還算不錯,也沒有什麽征戰任務,主要是後方維持穩定,祖承訓就是蹭個飯,吃完飯,他要回朝鮮繼續鎮守。
    結果戚繼光為祖承訓為首的遼東軍,專門請功。
    朱翊鈞完全可以理解戚繼光的想法,隆慶二年,戚繼光從福建調來薊州之後,麵對的主要矛盾是南兵和北軍之間的矛盾,京營和邊軍的矛盾,這兩個矛盾,在戚繼光回到京師領賞的時候,直接爆發。
    遼東軍開始也不服氣,憑什麽大明京營是主力?遼東軍差事兒了?朝鮮爆發戰事,陛下調動京營征伐,把遼東軍忽視了,這其實就埋下了南兵北軍、京營邊軍矛盾的禍根。
    直到平壤之戰,祖承訓看到了線列陣的排隊槍斃戰術後,才徹底承認了京營強悍的戰鬥力,安心打起了輔助,才沒有了北宋五路攻打西夏互相掣肘的現象,總要有一路是主力,否則就會出現這種內訌的危險。
    現在仗打完了,論功行賞,京營領的賞錢明顯要多一些,這是理所當然,但遼東軍打滿了全場,沒有任何一次為了爭功,破壞戰場局勢。
    但日後呢?
    萬一再有配合作戰,有遼東軍不服氣,不想做輔助,想做主力,貪功冒進,會讓戰場的格局瞬間改變。
    “戚帥所言有理,若非遼東軍反應迅速集結於九連城,渡鴨綠江、進義州做了先鋒,恐怕整個戰局,不會如此的順利,這樣,遼東軍有先鋒功,每人額外恩賞五銀,以茲奠勝之功。”朱翊鈞順從了戚繼光的意見,額外給了一筆賞銀,一共才十萬銀,卻可以彌合南兵北軍、京營邊軍之間的矛盾。
    朱翊鈞觀察了京營將領們的神情,戚繼光說的時候,沒有人露出任何的不滿,顯然戚繼光這番請功,是和京營將領們商量過才開口,而不是自作主張。
    戚繼光領兵打仗這麽多年,做事張弛有度,肯定不是無緣無故才這麽說。
    在飲至禮結束後,朱翊鈞專門留下了戚繼光詢問了其中詳情,才知道戚繼光為何單獨為遼東軍請功了。
    遼東軍幹了不少的活兒,但是所有硬仗都是京營打的,大明軍功體係,主要是戰線功,開拓戰線的恩賞豐厚,穩固戰線的恩賞就少了許多。
    賞不患寡而患不公,罰不患嚴而患不平,賞以興德,罰以禁奸。
    穩固戰線同樣非常重要,大明京營依賴火器作戰,全火器作戰,對後勤的依賴度極高,鞏固後方的遼東軍的賞錢太少了,一個遼東軍打了三年,平均就領了二十銀的賞錢,而一個京營銳卒,三年來,曆次恩賞,少則三五十銀,多則百銀。
    五銀的額外恩賞,雖然不多,但這額外的恩賞,就是皇帝記得遼東軍的功勞,對於遼東軍而言,額外恩賞多少無所謂,主要是肯定他們的功勳,這對征戰在外的軍兵,就非常非常重要了。
    這是來自陛下的肯定。
    “如此說來,這五等功賞牌的恩賞製度,雖然比首級功合理,但還是有些不公平,至少對於穩固後方的軍兵而言,異化了他們的貢獻,戚帥提醒頗為及時。”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
    戚繼光俯首說道:“京營將領軍兵,並無怨言,畢竟是陛下的額外恩賞,是對此番大勝的肯定。”
    皇帝給京營的賞錢是極其厚重的,也沒虧待過京營,陛下願意給遼東的兄弟部隊多一點恩賞,這是振武的一部分,對此京營將領軍兵樂見其成,自己的那份兒又沒少。
    “陛下,皇長子殿下回宮複命來了。”馮保看皇帝說完了正事,趕忙說了另外一件事,朱常治帶著軍兵安葬了烈士後,回宮複命。
    “宣。”
    朱翊鈞把郊勞禮為何變成了這樣,和戚繼光講了一遍,戚繼光才知道為何郊勞禮沒有去郊勞台了,原來是迎接烈士回家,戚繼光這才知道是皇長子主動請纓。
    朱常治見禮後,把安葬烈士之事,一一稟明,孩子還話絮絮叨叨,有些地方講不清楚,徐爵就會趕緊補充下,總體而言,朱常治這個皇長子,沒有給皇帝丟臉,還親自掩埋了一名軍兵的骨灰,為這名軍兵立碑。
    朱常治麵色凝重的說道:“黃芥是浙江溫州府的火夫,從六歲就跟著父親給人做飯為生,父母病逝,黃芥才十二歲,進了浙江九營,後來被遴選到了京營,因為算學好,就進了炮營,成為了一名炮兵。”
    “在忠州之戰時,倭寇的物見隊趁著夜色,摸到了炮營附近,而黃芥示警之後,被倭寇所殺。”
    黃芥是朱常治親自埋葬的那名烈士,黃芥是當夜的暗哨,他的示警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雖然奮勇殺死了三名倭寇,但最終還是被殺死在了哨位上,而後這一隊倭寇,被全部殺死在了炮營之外。
    這是大明戰場的一個縮影。
    “治兒,你做得很好。”朱翊鈞肯定了朱常治的行為,他願意主動接觸這些事兒,代表他真心認可軍兵的犧牲,認可軍兵為國朝的奉獻,整個過程,沒有人強迫他該如何做。
    朱翊鈞沒有久留戚繼光,而是詢問了一番戚繼光的身體情況,得知戚繼光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就讓戚繼光回大將軍府了。
    “陛下,臣在倭國就聽說,京師有了種複合弓、複合弩?”戚繼光臨走前,問起了這弓弩之事,他是行伍出身,對這些兵器十分喜愛,他也問過了,現在在列裝巡檢司,而且民間禁弩,他索性直接索賞了。
    朱翊鈞笑著說道:“有,戚帥回府,各等複合弓弩,做出來之後,都送往大將軍府了。”
    “臣謝陛下隆恩。”戚繼光大喜過望,美滋滋的回大將軍府了。
    朱翊鈞看著戚繼光的背影,在原來的曆史線裏,戚繼光在萬曆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就已經病逝,朝廷得知戚繼光死訊後,沒有給任何的恤典,沒有諡號,沒有官葬,甚至不準襲世職,登州衛指揮僉事這一世職都不準承襲。
    萬曆十七年,戚繼光的長子戚祚國入京請求朝廷恤典,才有了官葬,一直到薩爾滸之戰,大明大敗特敗,萬曆皇帝才給了戚繼光一個武莊的諡號,至天啟年間,才改為武毅。
    四十年戎馬生涯,戰功赫赫,換來了這般下場。
    現在戚繼光絲毫沒有任何生病的跡象,勝仗打的多,受傷就少,隨行的大醫官,每七天會奏聞一次戚繼光的情況,十分的硬朗,雖然開不起虎力弓了,但百斤硬弓,依舊能連開十次。
    十三日,朱翊鈞下旨準備南巡諸事,這一天,早朝廷議,他拿著一本剛剛成為天津府知府張又新的奏疏。
    張又新上這本奏疏,是請命陛下開恩準許,在天津府營造忠勇烈士陵園安葬天津籍貫的英魂。
    不用朝廷出錢,甚至不用天津府出錢,天津府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願意出錢,隻需要在營造之後,在角落的無人在意的營造碑上,寫上他們的名字和捐贈了多少銀子就行。
    朱翊鈞朱批了奏疏,搖頭說道:“這等好事,輪得到他們?朕出錢,敕造就是,滿打滿算不過二十萬銀。”
    錢不重要,朱翊鈞真不缺這二十萬銀,這種留名的事兒,朱翊鈞當然不給地方勢要豪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