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章 既要治標,也要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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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已經形成了一批事實上的文化貴族,他們同氣連枝,他們有普遍的共識,他們認同自己的階級,在唐代之前,這些人被稱之為門閥世家。
    朱翊鈞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從袁可立拜師的過程中,發現的問題和情況。
    當了解了這一事實之後,大明皇帝的行為,開始暴戾了起來,甚至變得蠻橫、且不講道理,之前的皇帝,還是講流程,但現在已經全然顧不得了。
    袁可立寫了拜帖,門房居然直接留在了門廳,而不是送給陸樹聲,陸樹聲居然還是在貢院舞弊的事情在京師傳開後,才知道袁可立入了京師。
    當時局勢尚不明朗,陸樹聲沒有馬上行動,等待袁可立中了榜眼,陸樹聲才去全楚會館討要。
    而三兩句話,張居正就選擇了放人。
    朱翊鈞從這個事情裏看到了幾個問題。
    首先,就是門房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敢截留給陸樹聲的拜帖?門房顯然是可以分辨哪些是重要的人,哪些不重要。
    門房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朱翊鈞讓人找來了全楚會館和陸府的拜帖,全都看了一遍,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不是從拜帖的紙張、墨水上去分辨,有些個想要攀龍附鳳的人,會專門去尋找一些珍貴的紙張、墨水來寫拜帖,這在高門大戶的門房眼裏,簡直是笑話。
    門房是從行文、遣詞用句、書法上進行的區分。
    袁可立是窮苦出身,世襲的百戶就像是沒有一樣,生活十分的困苦,他們家也沒出進士,他是頭一個入京趕考的,所以很多規矩他不懂。
    他的拜帖寫的非常恭敬,而且為了防止自己鬧出笑話,從行文、遣詞用句上,袁可立都仔細斟酌了。
    這種仔細斟酌,反倒是讓門房看穿了袁可立的背景,隻有有求於人,才會在一封不重要的拜帖上,如此的鄭重,堆砌辭藻。
    真正的高門大戶、重要的客人,拜帖不會有那麽多的辭藻堆砌,但是不經意間會在字裏行間,顯露幾個顯得十分高級,普通人根本無法接觸的詞語,整本拜帖渾然天成,沒有任何故作姿態。
    比如匆匆一晤、瞬逾數載、玄圭告成、裹糧躍馬、翕受敷施等等。
    就連行文格式上,也是天差地別。
    比如袁可立就沒有花押,花押就是將個人的姓名或者字號,進行專門的設計,尤其是一些很有特色的地方豪族,他們家的花押,十分漂亮,就像宋徽宗的‘天下一人’花押一樣的好看。
    而書法就非常簡單了,館閣體可是需要專門訓練的,每一個字的大小、間隔都是有要求的,但館閣體是應試的字體,通常不會出現在拜帖這種私人信件之上。
    門房一看到袁可立的拜帖,不需要細讀,隻看落款,十分工整的名字,那就是小門小戶,跑到陸府來討飯來了,立刻就開始為難,不給人事,不給你送拜帖,你想拜師,得學程門立雪,以示誠意。
    一看落款是精心設計的花押,一看行文大部分能看得明白,突然有地方看不懂,那就是貴客,既不會要人事,也不會怠慢,會立刻請到府中等候,而且還會上杯好茶,再派個丫鬟專門伺候,防止怠慢了貴客。
    第二個問題,張居正為什麽立刻選擇了放人?一個背叛了張居正,被迫致仕的前禮部尚書陸樹聲,都打上門來了,張居正居然要給這麽大的麵子?
    不光是陸樹聲還有王世貞,王世貞把張居正笑話為泥腿子都沒洗幹淨,說張居正出身不好,而且不止一次說過,但張居正並沒有對王世貞如何,甚至還給他尋了個鄖陽巡撫的差事。
    隻不過王世貞在鄖陽巡撫的位置上四處遊山玩水,寄情於山水之間,無心政務,最後被罷免了。
    陸樹聲這個人好對付,可他背後可不止他一個人,是陸、林兩家,尤其是鬆江青浦林氏,也是鬆江地界極大的家族,王世貞同理。
    張居正清楚的知道,陸樹聲、王世貞的背後是門閥,這些門閥同氣連枝、世代姻親,即便是素未謀麵,也可以以世交相論,不僅僅是交情,這些門閥的利益,完全捆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門閥,閥是單向通行,連陸樹聲府中的下人,都清楚的知道別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的規矩。
    張居正不得不賣這個麵子,在官場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元輔,但是不在官場上,他就是個出身不太好的進士,既沒有世交,也沒有世代姻親,更沒有完全的利益捆綁。
    第三個問題,這些普遍默契,到底是靠什麽維持的?有些甚至相隔千裏,卻素未謀麵,居然能夠一見麵,就確定了對方就是‘自己人’。
    朱翊鈞很快就知道了,通過各種奇怪的規矩,來確定自己人的範圍。
    你遵守這些規矩,那就是同類,不遵守甚至不知道這些規矩,那就是異類。
    階級認同高於族群認同,如何判斷階級,甚至隻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斷。
    朱翊鈞在單獨宣見袁可立的時候,就伸出手,他的手和袁可立一樣的粗糙,顯然是長期習武、務農留下的老繭,熊廷弼也會種田,他一個放牛娃,得什麽都會,否則早就餓死了。
    從袁可立拜師這一件事上,朱翊鈞看到了大明存在著事實的文化貴族,他們用各種規矩,來確定是否是鍾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進而將他人拒之千裏之外,形成事實上的階級壁壘。
    窮盡一生,哪怕就貴為元輔,你都入不了門,別說通過科舉,鯉魚躍龍門逆天改命,你就是馬上奪天下,做了皇帝又如何?
    兗州孔府對大明皇室相當的不屑,鳳陽朱,暴發戶,就是最典型的例證。
    你朱元璋得了天下,你依舊是一個父母、大哥餓死的窮民苦力出身,這些詩書簪纓之族平素裏交談,恐怕也是拿朱元璋討過飯來說笑。
    袁可立拒絕了陸樹聲,顯然通過拜師這件事,發覺了自己就是個窮苦出身,他跟高門大戶根本不是一路人,就是強行湊進去,也是自討沒趣罷了。
    在南衙被關押在北城軍營裏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他們並不是特別害怕,因為皇帝還沒開始殺人,腦袋還長在脖子上的時候,他們是不會怕的。
    因為隻需要寫一封信,給親朋故舊,就可以運作一番,托人包庇。
    如此數百年,這些文化貴族,都是這麽過來的,哪怕是深陷政治鬥爭的漩渦和泥潭,似乎隻要一封信從牢中送出去,就會有人搭救,而且還會搭救成功。
    宋應昌並不清楚皇帝為何如此動怒的緣故,他們家已經背棄了這種文化貴族的生活方式,轉變了立場,兼並容易弄出民亂來,但是掌握更多的生產資料產生了壟斷,家族反而更加久遠,所以他支持陛下行使皇權。
    朱翊鈞不講流程,直接把林烴一家滿門、連上林氏通倭的七家滿門、池州府參與劫船案的官吏,統統先行審判,先上開胃菜。
    就是告訴這些文化貴族,他這個皇帝是威權皇帝,皇恩碎地拳再次開始爆鳴。
    大明皇帝的儀仗隊,正式通過了永鎮門,城牆已經完全拆除,城門也不複存在,已經修成了寬闊大路,但是護城河並沒有填埋,在護城河的兩側,綠樹成蔭,護城河上的小石橋上和岸邊,全都是圍觀的百姓,他們看著皇帝的儀仗通過後,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畢竟皇帝心裏始終有根刺,這對濟南府百姓都是提心吊膽的大事,萬一皇帝是個人屠,打著為祖宗報仇的名義,大開殺戒,濟南府也沒有第二個鐵鉉了。
    這種事老朱家做得出來,畢竟朱棣北伐,就是找了漢高祖劉邦白登之圍的名頭,為了師出有名,朱棣把1600年前的舊賬都翻了出來。
    師,眾也;貞,正也。能以眾正,可以王矣。師出必須有名,才能名正言順。
    而大明皇帝南巡,願意入濟南城,代表著一種和解的態度,算是把這根刺拔掉了。
    “停。”朱翊鈞對著車外的馮保忽然開口說道,王夭灼有些疑惑,這離濟南大學堂還有兩刻鍾的路。
    “永鎮門的千斤閘。”朱翊鈞等待車駕停下後,指著窗外,對著王夭灼說道。
    王一鶚把濟南府的城牆城門都拆了,要建設新的城市防禦體係,適應時代變化,而宋應昌把那個千斤閘卸了下來,放在了護城河旁的鐵公祠,就是鐵鉉這個土地爺門前,算是廢物利用了。
    “是當年那個千斤閘嗎?”王夭灼仔細看了看,有些好奇的問道。
    “誰知道,是不是當年那塊,朕聽說,當年成祖文皇帝為了泄憤,把千斤閘給融了,灌在了鐵鉉的墓裏,不過也是傳聞,也沒人知道真假了。”朱翊鈞打量了下鐵骨錚錚鐵公祠,才對著馮保喊道:“走吧。”
    “砰砰砰!”
    一陣陣響聲突然響起,朱翊鈞眉頭緊蹙,立刻打開了車駕的箱子,裏麵是全套的鐵渾甲,這些個動靜有點像火藥爆炸的聲音,朱翊鈞一隻手護著王夭灼,一隻手打開了車窗,才發現誤會了。
    不是宋應昌給皇帝陛下安排了巨大的驚喜,引君入甕,來個甕中捉鱉,濟南城的防務全都由大明京營銳卒和緹騎接管了,宋應昌瘋了才這麽幹。
    的確是火藥爆炸的聲音,不過是煙花在升空。
    皇帝的儀仗已經行至五龍潭,馬上就要到乾健門,取意為乾健坤順,在五龍潭對麵、乾健門南,濟南府衙役在不停地放煙花,巡撫給的命令是:從看到皇帝開始放煙花,等到皇帝入了乾健門再停止。
    “好熱鬧。”王夭灼看著外麵煙花升空,笑著說道:“夫君昨日說,那份投獻之家的名冊,可是沒有退出的辦法,連成化朝的閣老、尚書都在其中,宋應昌他們家,萬曆十三年就開始還田,早就上了投獻之家的名冊了。”
    “夫君有些過於謹慎了。”
    “娘子說的是,但是沒辦法,世宗皇帝南巡,行宮燒了三次,隻能謹慎了。”朱翊鈞看著煙花在空中炸裂,這大白天的什麽都看不到,這煙花全都浪費了。
    宋應昌本人、他們家早就做出了選擇,這個時候刺殺皇帝,那是自掘墳墓,隻有萬曆維新大成功,他們家族的這次選擇才有重大意義,否則會被舊的文化貴族給打壓到徹底斷代的程度。
    這是生死之爭。
    在煙花聲中,皇帝的儀仗隊進入了乾順門,映入眼簾的就是碧波蕩漾、赫赫有名的大明湖。
    大明湖不是說大明朝的湖,是金朝時候元好問在《濟南行記》中,把這裏叫做大明湖,後來就再也沒改過名字了。
    韃清朝之所以不改名,是因為大明湖的湖水會流向小清河,而小清河屬於大清河水係,這讓韃清皇帝大喜過望,覺得是大明歸清的天命,故此保留了大明湖的名字。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濟南昨日下了一場春雨,剛剛放晴,陽光從淨透的天空灑下,春風吹皺了湖麵,波光粼粼,空氣中仍然有霧氣,遠處的千佛山,在霧氣中迷蒙渺遠,看起來有幾分朦朧的山色,恰到好處。
    “嘖嘖,這宋應昌是個貼心的人,瞧瞧,那湖麵上,可是有美人在劃船,不近不遠,剛好瞧個真切,嘖嘖這才四月天,穿一層薄紗,也不怕凍著!”
    “陛下要不要選幾個?算了,別選了,都一起帶上吧。”
    “也省的外廷大臣、母親,說臣妾整日裏霸著陛下不肯鬆手,搞得姐妹們整月整月瞧不見陛下。”王夭灼本來在賞風景,仔細一看湖中,居然是數個美人在劃船,這一下子好心情立刻沒了,說話都夾槍帶棒了起來。
    “娘子,此番話可當真?”朱翊鈞立刻興致勃勃的問道。
    皇帝這幅頗有興致的樣子,王夭灼反倒是不氣了,她滿臉笑容的說道:“不當真!一群妖豔賤貨,弄回去也是生亂!”
    “哈哈哈。”朱翊鈞笑了起來,他對船上劃船的美人,不感興趣,雖然不知道這一個位置,是多少銀子賣出去的,但顯然宋應昌放的煙花,錢是從這裏出的。
    那林烴在南雍國子監北極閣搞相親會,和這個場麵是有幾分相似的,想在皇帝麵前劃船,那指定便宜不了。
    朱翊鈞不太喜歡這個場麵,倒不是矯情,納妃嬪可以,但是得家世清白幹淨,這一池子的美人,指不定裏麵有多少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朱翊鈞還真猜對了,宋應昌真的把這劃船位都給賣了,前排兩千銀一位,最後排五百銀一位,隻能適齡的柔弱姑娘自己上船,總共賣了兩萬銀,正好抵上了乾順門的煙花錢。
    該省省,該花花,迎駕自然要大辦特辦,但該賺的錢一分都不能少賺,這大約也是萬曆維新的代價之一,朝廷上下對銀子越發的斤斤計較了起來。
    大明湖畔依次坐落著濟南府衙、山東布政司、按察司衙門、山東巡撫衙門、都司衙門、漕運衙門,最後是濟南大學堂。
    “陛下駕到!”馮保一甩拂塵大聲吆喝著。
    “陛下,到濟南大學堂了。”馮保小聲的提醒陛下,到地方了。
    “臣等拜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朱翊鈞剛走出車,就聽到了山呼海喝的聲音,山東地麵的官員,全都跪在了門前等候。
    “免禮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臣僚平身。
    朱翊鈞站在了濟南大學堂的門前,打量著學堂,因為是仿照皇家理工學院營建,格局是完全一致的,而鼎工大建是由山東第三工兵團營營造,第一團營修馳道;第二團營修造船廠、工坊等;第三團營專門負責營造學舍。
    看得出非常用心,大門前有一塊臥石,上麵寫著,行之者一,信實而已。
    “先生,戚帥。”朱翊鈞站著不動,忽然對身後的張居正、戚繼光說道。
    “臣在。”張居正和戚繼光趕忙上前兩步,走到了陛下身旁,顯然陛下有話要說。
    朱翊鈞看著濟南大學堂,十分確信的說道:“殺人隻是治標,丁亥學製才是治本,殺人解氣,殺人威懾,但要消滅一個階級,必然有新的階級取代,大明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的文化貴族,要殺死他們,同樣要殺死他們誕生的環境。”
    “這些士紳官僚,以壟斷知識的傳播為手段,霸占了獲得權力的路徑,而丁亥學製的普及教育,才能徹底消滅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沒有丁亥學製,殺再多,也隻能管得了一時。”
    “既要治標,也要治本,標本兼治,才能把大明的病給治好。”
    朱翊鈞站在濟南大學堂的門前,用不是很大、卻異常堅定的聲音,說出了他要來濟南大學堂親自看看的原因,殺人治標,學製治本,他隻有親眼看到大學堂的存在,才能安心。
    吏舉法和丁亥學製,是萬曆十五年定下最根本的兩個新政,其餘的新政都是在這兩個新政上長出來的。
    黃金敘事發鈔和一條鞭法息息相關,僅僅完成黃金收儲就要十年之功,不是迫在眉睫的新政,而麵前的大學堂才是緊要的事兒。
    “陛下聖明。”戚繼光和張居正俯首說道。
    皇帝在暴怒之下,依舊非常冷靜的把握著新政的方向,這是張居正最想看到的樣子,他可以安心的搞恩情敘事了,這次入城,則是拔掉皇帝和山東地麵的那個刺,團結一切能團結的人,爭取更多的人,擁戴萬曆維新。
    “宋巡撫,你賣花船繳稅了嗎?”朱翊鈞看著走上前來的宋應昌,冷冰冰的問道。
    宋應昌立刻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張稅票,交給了馮保,俯首說道:“繳了,一共六千銀,如數繳納。”
    馮保看了眼稅票,對著陛下點了點頭,確實是山東稽稅院的完稅證明,六千銀足額完稅。
    “那就行,宋愛卿啊,一定要記得繳稅,不要落人把柄,這為官之道,主要一個慎字,萬事都要謹慎,走吧,進學堂。”朱翊鈞一聽納稅了,冷冰冰的表情立刻融化,滿是笑容的說道。
    張居正一臉理所應當的樣子,白銀在文化貴族的眼裏,就是阿堵之物,但錙銖必較,分厘必爭的貪財,總比窮死強,做什麽,都要銀子,朝廷沒銀子什麽都做不了。
    反倒是山東地麵官員一臉的震驚,震驚於宋應昌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把在陛下麵前劃船的機會賣掉!震驚於宋應昌對皇帝陛下的了解,居然準備好了稅票,仿佛知道皇帝要詢問!更震驚於皇帝的反應,一聽完稅,立刻就變臉了,張口閉口愛卿!
    大明怎麽變成這樣了!這是不是禮崩樂壞的體現?
    宋應昌對矛盾說、生產圖說、階級論背的滾瓜爛熟,他很清楚,對於陛下而言,借著重大活動牟利,不算是罪行,哪怕是借著皇帝的名頭,畢竟皇帝本人就趁著五月開沽點檢,賣天下第一酒的提名,一張字帖都要十萬銀的價格。
    但借著重大活動牟利卻不納稅,是天大的罪行!
    王皇後陪著皇帝走進了濟南大學堂的校園裏,這裏和皇家格物學院的格局完全一致,王皇後是很開心的,陛下對那些妖豔賤貨,不感興趣。
    朱翊鈞抵達了藏書樓,接見了濟南大學堂的祭酒、監正、學正等要員後,又接見了三十名學子,這些學子都是精心挑選,分別來自農學院、醫學院、地師院、機械院、海事院、和天文院。
    朱翊鈞稍微分辨了下,確定宋應昌沒把學子麵聖的名額賣掉,因為麵前三十名學子,大部分都買不起。
    農學院人數最多,可他們出身都很貧寒,不是窮民苦力,誰到大學堂學農學?
    從身份上來講,隻有這些農學院弟子,算是皇帝的天子門生,因為他們讀的農書,是朱翊鈞和大司農徐貞明在這十幾年時間裏,一點點編纂的,徐貞明也想開了,他是百事不會,隻會種田,索性就一直種下去了。
    朱翊鈞也和農學生聊的最多,主要談的是海帶種植,朱翊鈞確實不太熟悉,就多問了兩句,海帶種植的農書是姚光啟寫的,都是踐履之實的經驗之談。
    “原來海帶的種植和采收如此的麻煩。”朱翊鈞和農學生詳細聊過之後,才發現自己把種海帶想得簡單了,種海帶異常的麻煩,要在陸上育苗,然後投入海中,而海田的開墾,也非常的繁瑣,幾乎和陸上一樣的麻煩,而且也要精心照顧。
    但海帶賣的並不是很貴,這是一份辛苦錢,也是山東漁民養家糊口的飯碗。
    “走吧,去食堂看看。”朱翊鈞和學子聊完,突然加了一個行程,看看食堂。
    食堂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可以檢驗一個大學堂祭酒的水平,因為這食堂是最容易藏汙納垢的地方。
    朱翊鈞去了米倉,米倉很幹淨,隻有一個個的糧倉,他隨便找了個糧倉,示意緹帥打開查看。
    “這是什麽?”朱翊鈞看到了糧倉的門上掛著一個香片一樣的東西,有些奇怪的問道,米沒有生蟲,證明朝廷給的膏火錢用到了正地方。
    宋應昌顯然不了解這種細節,就讓祭酒回答,祭酒臉色通紅,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香片到底是什麽,很快庖廚被尋了過來。
    “這是醫學院搗鼓出來的,說是懸掛可以驅蟲,就是花椒泡酒,每天換一片,確實有效。”庖廚就十分清楚了,立刻回答了皇帝的提問,語速很快,看起來非常緊張。
    朱翊鈞仔細問過才知道,這是濟南醫學院製作的驅蟲片,醫學生想要了解桃葉、大蒜、花椒、月桂葉等傳統驅蟲方式,哪個更好用,就用了各種辦法,最終得到了花椒泡酒萃取效果最好,其次是月桂葉。
    花椒是一種隨處可見的香料,在大明各地都有種植,相比較米麵鬧蟲災,驅蟲片,反倒是最節省的做法。
    “很好,朕非常滿意。”朱翊鈞小心的取了一個香片,放在手心打量了下,由衷的對宋應昌、祭酒、庖廚表示了自己的滿意,占著食堂賺點錢不是問題,天下利來利往,沒利沒人會做。
    可要是喪良心,那就不能怪律法無情了。
    從米麵糧倉離開後,朱翊鈞挨個檢查了油、肉、灶台等地方,顯然為了迎檢,細心打掃過,十分的幹淨,庖廚都很用心,在庖廚看來,他們是給大明日後的棟梁做飯,自然不會散漫。
    “不錯。”朱翊鈞在閱示結束的時候,站在濟南大學堂的門前,對宋應昌說道:“山東地麵,人口外流最少,是有原因的,全都得益於諸位臣工盡心盡責,朕替大明百姓謝謝你們。”
    “諸公,一定要做好一方父母官,無論如何,決不能讓響馬卷土重來了,若是卷土重來,那就是我們失敗了。”
    宋應昌帶領山東官員再俯首齊聲說道:“臣等謹遵聖誨。”
    “走了。”朱翊鈞擺了擺手,上了車駕,向著行宮而去,後天他會坐火車前往徐州。
    “恭送聖駕。”宋應昌拜別了皇帝陛下,等到皇帝的儀仗離去的時候,宋應昌鬆了口氣,這次迎檢,算是交了一份還算完美的答卷,至少陛下看到了山東上下向治的決心和行動。
    淩雲翼當年殺了很多人,把山東地麵徹底打掃了一遍後,山東才破而後立,迎來了新生。
    誰讓山東響馬卷土重來,誰就是山東百姓的敵人。
    同樣,誰讓江南百姓在地獄裏沉淪,誰就是江南百姓的敵人。
    大明正在一個從未設想過的道路走去,那就是大明天下,是天下人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