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三章 金債興衰內外鑒,海國毒患示危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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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龍無首、大廈將傾的癲狂,居上位者的君子和居卑鄙者的小人,沒有任何共識、完全對立的矛盾,衍生出來種種可怕亂象,其實就是政治生態被徹底破壞,並且沒有任何修複的可能。
    這種癲狂,是無解的。
    因為政治生態的破壞,絕不是一個亂臣賊子或者昏君就造成的。
    國朝的地基,是一個完整的政治生態係統,是千千萬萬的個體意誌,是數不勝數的利益集團共同構成,這種癲狂是所有人參與之下做出的集體選擇。
    所以找不到可以背負罪責的那個人,也沒人說得清楚,新路的方向。
    戚繼光講是因為皇帝給了大明個體、集體新的方向,所以大家重新獲得了共識;
    張居正覺得可以通過萬壽聖節這種恩情敘事,讓皇帝成為那個億萬瞻仰的存在;
    朱翊鈞覺得京營這把利刃,才是讓各種利益集團不得不低頭,認可聖旨的根本。
    但大明真的找到了新的方向嗎?其實朱翊鈞以為不然。
    大明新的方向,在階級論的第四卷,帝製必然被消滅;第五卷持續鬥爭,隻要存在壓迫,就會有反抗,這才是大明必須要走的路。
    但朱翊鈞即便是把第四卷寫了出來,他作為皇帝,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能力,讓這第四卷問世,並且成為大明社會各個階級的共識。
    馮保見過陛下寫第四卷,陛下敢寫,他馮保也不敢看!
    馮保覺得大明就沒有人敢看那些東西,張居正也不敢。
    從陛下的第四卷的草稿而言,在某些時候,馮保也會腹誹陛下,他覺得陛下有的時候要求過於高了。
    大明君聖臣賢,能跌跌撞撞把萬曆維新五間大瓦房,蓋出那麽一兩個,已經是列祖列宗保佑了。
    無論是人還是國朝的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到曆史的行程,而且很多時候,曆史進程的重要性遠大於自我奮鬥。
    大明的曆史進程,根本都無法接受一個沒有皇帝的世界,該怎麽樣生活,有個皇帝還有個盼頭,連皇帝都沒有了,沒有了淩駕一切之上的力量,如何調節那些矛盾呢?
    而且馮保有的時候覺得,無論做什麽,小到一個家庭、手工作坊、機械工坊、經營皇莊,大到國朝,都得有個主心骨。
    這個主心骨就是所有人的頭兒,關鍵的時候,在所有人迷茫的時候,站出來告訴大家要做什麽。
    群龍無首、大廈將傾前的癲狂,這種迷茫之中,真的沒有仁人誌士知道路在哪裏嗎?真的沒人能說得清楚究竟錯在哪裏嗎?也不見得。
    很多時候,所有人都知道路在哪裏,但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把那些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承擔一切的責任和罵名。
    大明大臣千千萬,願意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的,也隻有於謙和張居正兩個人。
    堡宗北狩了,瓦剌人大叫著重塑大元榮光圍困北京,這個時候,就得有人站出來,把人組織起來,把敵人擊退;
    國朝衰微,天下將亡,張居正站了出來,拒絕了楊博、王崇古等人楚晉合流的提議,給百官套上了籠頭。
    張居正年紀大了,作為臣子,他把能做的事兒都做完了,陛下又站了出來,借著張居正新政,完善了萬曆新政,並且指明了大明未來的道路。
    所以,馮保無法理解陛下寫第四卷的那些隻言片語,既然不理解,他就沒有去記,而且陛下平素裏也多是用前三卷的內容,對第四卷的內容,也有些忌諱莫深。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朱翊鈞其實想的很明白,趁著大明開海這波的發展趨勢、朘剝海外夷人的紅利,趕緊利用手中的工具,對內梳理矛盾,才是朱翊鈞這個皇帝的主要責任。
    而不是去折騰那個很難實現,當下沒有多少人認同的第四卷。
    輕重緩急這四個字,朱翊鈞又不是老年昏聵了,還是能夠拎得清的。
    朱翊鈞看了許久手中的奏疏,才開口說道:“把黎牙實叫來。”
    黎牙實寫了一本奏疏,裏麵的內容是關於費利佩為何變得如此的瘋狂,主要集中在了金債券的問題上,本來,西班牙金債券的兩次破產,這一次的破產危機,都對大明有著極其重要的借鑒意義。
    大明在發行大明寶鈔。
    黎牙實寫這本奏疏,大部分大明人也看不懂,因為大明不是一個債務驅動型的經濟體,對於金債券的情況,無法感同身受,隻是覺得費利佩大抵是瘋了,一個跑到大明要飯的朝貢國,還敢如此的囂張。
    這本奏疏係統性的解釋了金債券的運行邏輯。
    “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黎牙實五拜三叩首行大禮覲見,他可沒有麵聖不跪的特別禮遇。
    “免禮,坐下說話。”朱翊鈞拿著黎牙實的奏疏,眉頭緊蹙的問道:“你說的話,朕沒看明白,什麽叫做實際上金債券永遠不會違約,但這次西班牙已經無法承擔讓金債券違約的代價了?”
    “如果永遠不會違約,那就不存在違約的風險,為何會有代價呢?”
    這句話有些拗口,甚至邏輯上去理解有些困難,一個不會違約的債權,居然要承擔債權違約的代價,如此矛盾的說法,讓朱翊鈞隻能親自召見黎牙實問個明白了。
    黎牙實想了想,正襟危坐的說道:“陛下,我們首先來搞清楚借貸的三個主要問題,誰來借錢?誰來還錢?用什麽還錢?”
    “首先是費利佩在向所有西班牙國民借錢,西班牙國民用白銀、黃金購買了這些債券,而還錢則是由新世界的奴隸歸還,用富饒銀礦的銀子和千百年積攢的黃金歸還。”
    “隻要新世界還在西班牙和總督府手裏掌控,這個債,遲早有一天能夠還上,這也是明明金債券已經破產了兩次,居然還能繼續售賣。”
    “因為費利佩殿下,將部分可以稱之為熟地的領土,分給了他的債主們,破產歸破產,但為了發行新的金債券,如果不把過去的借貸歸還,那不會有人去購買新的債券。”
    借了錢一定要還,無論是以何種形式支付,這是借貸的基本邏輯,費利佩的前兩次破產,用土地歸還了債主。
    所以,隻要費利佩的冒險船還在新世界開拓,建立新的據點,將據點擴大,消滅當地的夷人,建立足夠多的種植園、礦場。
    理論上,金債券就可以永遠破產、清算、再發行。
    “朕明白了,原來如此。”朱翊鈞終於理解了,為什麽費利佩能把金債券玩破產三次,如果朱元璋願意把土地分封的話,大明寶鈔能玩二百年!
    朱元璋顯然不想用手裏的資產歸還債主,直接賴賬了。
    黎牙實繼續說道:“陛下,金債券的存在,是一種分配,任何購買金債券的人,都能享受到大航海的紅利,海外殖民地流入西班牙的海量利益,通過金債券的利息,分給了每個肯購買金債券的國民。”
    “利息從來不是憑空產生,是掠奪海外殖民地的分贓。”
    黎牙實盡量讓自己的話簡單直白,因為大明不是債務驅動型經濟體,連大明皇帝這個大光明教口中的先知,非常樂於接受新鮮事物、傳統儒學叛逆者,對金債券的作用,都是一知半解。
    申時行那句名言,至今讓黎牙實不知道如何反駁。
    申時行說,負債讓人變成奴隸。
    “朕不明白,費利佩不是贏了英格蘭嗎?雖然去年無敵艦隊幾近覆滅,但他買了十艘五桅過洋船,從狂暴的風浪中,安然離開,並且在來年,對英格蘭的戰爭中,大獲全勝。”朱翊鈞有些不理解,為何一次失敗,就能讓金債券崩盤。
    費利佩贏了。
    雖然悍然發動了對英格蘭的遠征,無敵艦隊命喪大西洋風暴,但來年,英格蘭王室,讓海盜出身的弗朗西斯·德雷克,出任海軍中將,發動了科倫納遠征。
    科倫納遠征,德雷克大敗虧輸,西班牙在第一回合大獲全勝。
    軍事失敗金債券要崩盤,軍事勝利,金債券還是要崩盤,這贏或者不贏,都要崩盤,這有點違反了朱翊鈞的直覺。
    黎牙實有些感慨,陛下不理解,陛下不理解可太對了!陛下要是能夠理解,大明百姓要遭老罪了。
    陛下又不像費利佩那樣,欠了那麽多的債,大明這種製度,最大的好處就是穩定,泰西各國的製度,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穩定性。
    政治不穩定會死很多人的。
    黎牙實由衷的說道:“陛下,因為人們發現,無敵艦隊並不無敵了,或者說過去那套擊鼓傳花的遊戲,最大的信任背書,就是西班牙仍然可以在海上無敵,在泰西無敵。”
    “前兩次雖然破產,但人們還普遍相信,可以贏回來,這一次即便是贏了,但沒人會相信,費利佩可以無所不能了。”
    “這就有了後麵那句話,金債券不能再破產了。”
    “因為西班牙已經承受不起破產、清算、再發行的代價了,表麵來看,這次金債券是信心崩塌,大家發現費利佩殿下不再無敵,實際上,是信譽整體破產的結果。”
    “人們已經普遍不相信,金債券可以兌付了,哪怕是以土地的方式進行支付。”
    黎牙實詳細的解釋了這次的金債券危機,金債券可以借新還舊,但問題是,現在大家都在拋售金債券,金債券的價格已經快速下跌,債券價格下跌,實際利率在上升。
    想要賣出去新的金債券,就必須要高於市場的實際利率,可是再提高利率,會高到了費利佩連利息都支付不起的地步。
    無論金融如何操作,利息都要真金白銀的兌付,否則金債券等不到軍事失利,也會失去信譽。
    “唯一的辦法,就是費利佩殿下可以在一年內,將英格蘭徹底滅掉,證明他還是無敵的,但殿下已經沒有錢去組建新的無敵艦隊了。”黎牙實解釋了其中的死結。
    要解決信任危機,就要消滅英格蘭,而消滅英格蘭要再組建艦隊,組建艦隊要有真金白銀,費利佩要借錢又需要國民的普遍信任。
    “費利佩其實可以借朕的錢,朕的戰爭借款還是非常厚道的。”朱翊鈞給了另外一條路。
    “陛下聖明。”黎牙實略顯尷尬的歌功頌德,皇帝還在心心念念他的戰爭借款。
    厚道?安東尼奧那是走投無路,要獲得王位,才不得不借大明皇帝的錢,幹脆成了大明藩屬國,大明的戰爭借款,厚道不了一點!
    大明雖然沒有金銀,但大明可以賣船,就是價格稍微貴了那麽一點點,不多,也就五倍溢價而已。
    而且在戰爭持續期間,那恐怖的利率,可以讓戰爭借款在短短一年內翻一倍,戰爭結束後,四十年的展期,陛下這根本不是借錢,這分明是要命!
    費利佩真的借大明的戰爭借款,唯一的結局,就是在戰爭結束後,把整個西班牙賠給大明皇帝。
    某種程度上,費利佩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在最差的幾種結果中,選擇了得罪大明,大明太遠了,可能後患無窮,但重要的是挺過眼下的危機。
    朱翊鈞詳細了解了金債券的運行邏輯,才驚歎泰西這些君王的下限之低劣,這根本就是道德真空,這樣的君王放到大明,個個都是亡國之君。
    黎牙實有些迷茫的說道:“其實大明和泰西之所以會產生如此多的差別,就在於黃河之上。”
    為什麽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呢?在黎牙實看來,是因為自然稟賦。
    黃河是母親河,但這個母親似乎有點過於狂暴了,從有記錄以來,近一千五百年來,平均每兩年都會決一次堤壩。
    黃河會平等的把每個不肯好好治水的朝代,抽的如陀螺般旋轉。
    好好治水的朝代也抽。
    辛辛苦苦、動用人力物力,好不容易修好了黃河大堤,黃河改道八百裏,讓朝廷的天老爺們知道,什麽叫做前功盡棄。
    從泰西到大明,整個世界都流行河流祭祀,黃河不用,黃河餓了會自己找祭品吃,不餓也吃。
    中原有句古話,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動的可能不是人,而是河。
    大河決,億萬蒼生殞命,天命失。
    中原王朝的改朝換代,都和這條河流息息相關。
    黎牙實在看與黃河有關的各種史料,最後得到了一個結論,大明之所以擺脫了宗教,是因為祭祀根本不管用,連哄騙什麽都不懂的愚民,都做不到。
    中國古早時代,王權和神權之間也存在鬥爭,因為黃河的存在,需要調動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建堤壩疏通河道,才導致王權的徹底勝出。
    對黃河念經和祈禱,不會有任何的用處。
    全世界的大河,就沒有這樣的,哪怕是流量更大的長江,也比黃河要溫柔太多太多了。
    正是黃河的泛濫,孕育出了更有組織力的中原王朝。
    “現在黃河已經整整五年沒有決口了。”黎牙實頗為感慨的說起了一件事。
    大明有個很神奇的東西,就是稱量水重。
    從開封府到淮安府,沿途州縣,專設河道官,每月在河中取水稱重,來預測來年黃河水量和泥沙量,判斷黃河是否會來年泛濫。
    黎牙實非常喜歡從邸報上,看公布的水重數字,戶部每年都會將這個數字公布出來。
    黃河清,天下災。
    一旦今年黃河水中的泥沙突然減少,代表著上遊發生了大旱,來年很有可能會泛濫,需要加緊修建河堤,防止決堤。
    但這五年,黃河水的泥沙量,在緩慢的減少,雖然不多,但經年累月累積下來,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
    這代表著潘季馴作為綏遠總督、河道總督,治理黃河上的功績,這種功績是可以度數旁通,量化出來的。
    “潘總督等人,紮根綏遠,讓大明萬民喘了一口氣。”朱翊鈞非常感謝這些踏踏實實做事兒的官員。
    黎牙實的觀點有點地理決定論,但過去他是萬萬不敢在皇帝麵前講這些話,因為黃河的每一次決堤,帶來的苦難,讓講這些話都是一種禁忌,談都不能談,因為很有可能被皇帝掛在朝陽門上。
    也就是這幾年綏遠治理水土流失,有了一點成果,而且持之以恒的做下去,一定會讓黃河的泛濫洪災影響降到最低,黎牙實才能在陛下麵前討論這些問題。
    朱翊鈞和黎牙實聊了半個多時辰,黎牙實選擇了告退。
    黎牙實之所以要講金債券的故事,就是為了希望大明朝能夠在發行大明寶鈔的時候,有所借鑒,費利佩犯的那些錯誤,大明可以引以為戒。
    大明寶鈔涉及到了大明萬曆維新中最重要的部分,生產關係的轉變,從強人身依附到自由雇傭關係的轉變,這種轉變是一切的基礎。
    大明天然缺少金銀銅這些貴金屬,而且以大明的體量而言,多少貴金屬都無法滿足大明這個饕餮的胃口,大明寶鈔的成敗,直接關乎到了大明的興衰。
    必須要慎重再慎重。
    “陛下,林輔成的南洋遊記又發刊了。”馮保將林輔成剛剛寫好的遊記,呈送到了皇帝的麵前。
    這次林輔成寫的是,椰海城的阿片街,或者叫毒街,圖文並茂的紀錄了阿片泛濫的結果。
    “謔!”朱翊鈞打開第一頁,就直接嚇了一跳,見多識廣的朱翊鈞,對第一副插畫產生了生理性的不適。
    碧海藍天、海鳥椰林、漢鄉鎮,在圖上的布局非常合理,美輪美奐,意境極其深遠,讓人心馳神往,可是在這幅插畫的近景處,一個人半倚在阿片館裏,這人骨瘦如柴、皮包骨頭。
    除了皮包骨頭之外,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身上有很多不知名的斑點,是皮膚破損的潰爛。
    讓朱翊鈞生理不適的是,這個阿片重度毒癮者,躺在煙霧繚繞之中,神情怡然自得,臉上掛著一副十分溫和的笑意。
    整個構圖,有點過於恐怖了。
    “呀呀呀!臣忘記撕掉這第一頁了,臣有罪。”馮保其實最開始也嚇了一大跳,他覺得陛下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被嚇到,所以就沒有撕。
    沒想到陛下看完了也犯惡心,早知道就該塗抹兩下,不讓陛下直接看到。
    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沒事,就是做兩天噩夢罷了,告訴小膳房,中午就不吃飯了,真的吃不下。”
    “範應期吸食阿片,但在北鎮撫司提審的時候,朕也見過範應期,他可沒這麽嚇人,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確實有點瘮人了。”
    “陛下,範應期攏共就抽了一年半的阿片…”馮保趕忙說道。
    範無期抽的時間短,而且他心裏是知道這不是好東西,就是牙疼的受不了才為了鎮痛吸食,皇帝把他扔進解刳院戒毒的時候,他還屬於正常人的範圍,遠不到毒蟲的範疇。
    範無期把自己關進了解刳院裏,給自己判了無期,死活不肯離開了,他怕自己會複吸,變成爛人。
    這畫裏的人,吸食阿片已經整整七年了,而且沒有足夠的銀錢,餓著肚子也要吸食,生病了還要吸,吸一吸就好了,最終就變成了畫裏這樣。
    朱翊鈞了解到了這畫裏人的生平,這人算是漢人,先祖是南宋末年避禍來到了爪哇,在當地也是地主身份,七年,把家產吸光了、把田土吸光了、把妻子吸跑了、甚至連身上的肉,都被吸沒了,他還在吸。
    “林輔成膽子真的大,這樣的人他也去詢問?”朱翊鈞驚訝的說道,林輔成說調研簡單,簡單個屁!
    朱翊鈞見到這樣的人,真的會避而遠之。
    朱翊鈞看到這幅插畫的時候,才真的了解到了林輔成說南洋討錢人,會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光腳的樣子,讓穿鞋的人,因為不想與之發生衝突,而乖乖交錢。
    就畫麵這個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不祥,任何糾纏,都可能帶來各種意義上的不幸。
    朱翊鈞看了一段,笑著說道:“絕對自由派說這是自由,吸食阿片的自由,絕對自由派是怎麽把自己弄得人厭狗嫌,可見一斑。”
    林輔成再次攻擊了自由派的異端,絕對自由派,誰向往這樣的自由,就變成這樣的人好了。
    “林大師的調研是極為充分的。”馮保不得不讚歎,林輔成真的是對什麽都好奇,連毒蟲都要詢問,當然是在緹騎的佩刀頂著毒蟲的腦門詢問的。
    林輔成問這個毒蟲,是否後悔?
    毒蟲的回答十分確切,不後悔,還要吸,醉生夢死的感覺實在是過於美妙。
    後來林輔成在離開椰海城之前,經常去那條街上轉悠,到離開時終於沒有再見此人——大約的確死了。
    椰海城作為大明舊港總督府第二大繁榮城池,並不能夠有效的緝毒,阻止阿片的泛濫。
    不是張元勳不如殷正茂厲害,也不是張元勳不夠狠。
    張元勳是海門衛新河所的百戶,是底層出身,他是靠著殺人成為鷹揚侯,手腕要比殷正茂更加直接暴力,更加直接。
    之所以椰海城會有這麽一個毒街,是因為舊港總督府整體還是一個豎切的社會,各色人等,聚集在各種不同的街區,涇渭分明。
    大多數夷人的‘世界’,就局限在生於此、長於此、死於此的這兩三條街之內。
    豎切的每一個社區,都是高度自治,他們有自己的規矩,有自己的習俗,總督府的力量根本無法有效輻射到其中。
    各個社區,對於毒販的包庇,極其嚴重,舊港總督府緝毒的阻力遠大於呂宋緝毒的阻力。
    大明人可能會以為林輔成講的是坊牆,但林輔成詳細的論述了這一點,完全不是。
    坊牆是牆,但不代表人們不穿過坊牆,別說坊牆,城牆都沒用,天街踏盡公卿骨,轅門遍掛權貴頭的時候,這些坊牆、城牆,連窮民苦力都擋不住。
    社區的文化、規矩、習俗是無形的認知壁壘,生活在認知壁壘中的人,對外界一無所知。
    甚至連吸食阿片是壞的,都不會獲得廣泛的認同。
    但阿片街,能夠代表椰海城嗎?並不能。
    在椰海城的學院路上,那邊的街道幹淨整潔,學子走在陽光下,朗朗的讀書聲不斷傳來;
    在丹陛廣場,皇帝威嚴的塑像下,有民眾投喂著總督府衙門養的信鴿;
    在大明街,是商鋪鱗次櫛比,是車水馬龍,是摩肩擦踵,極其繁華;
    大明街是中心街區、丹陛廣場是總督府駐地、學院路更是整個舊港總督府的文教中心,阿片則是貧民窟裏的貧民窟,這都是椰海城。
    這就是人間百態眾生相。
    “鷹揚侯還是沒聽朕的,把雕像建起來了。”朱翊鈞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他十分反對的皇帝觀海雕像,還是沒有在皇帝批準的情況下,營造完成了,而且還成了椰海城標誌性的建築。
    馮保試探性的說道:“鷹揚侯也有自己的難處,他總得告訴投奔而來的漢民,大家來自於哪裏吧。”
    “建就建吧,建都建起來了,朕總不下旨拆了吧,朕就是覺得總督府財力不夠雄厚,浪費錢糧。”朱翊鈞搖頭說道,他主要是覺得這種沒用的鼎工大建,浪費錢。
    但朱翊鈞也在北衙建了一個正衙鍾鼓樓、閱江樓爛尾了二百年,朱翊鈞也建了,花錢買凝聚力、影響力和穩定度,也算是物有所值,就是有點貴了。
    讓朱翊鈞有些意外的是張元勳的解決方式,就是讓這些社區,自生自滅。
    手段也很簡單,大明來的漢人都接種了牛痘,防治天花,天花這種恐怖的殺手,會一個個殺死這些不肯接受王化的社區。
    在林輔成離開的時候,椰海城爆發了一場瘟疫,接種了牛痘的人,全都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