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二章 奸臣是奸,不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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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後非常清楚的知道,大明這次開海,在海外開辟了很多的總督府,這些領地要消化,之後的政策,一定是宗室分封,因為這是唯一的解法。
    如果連宗室都不做表率,這些海外的總督府,終究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李太後知道,隻要見到了皇帝或者潞王,結果一定是被說服,國朝大義在前,李太後也說不出什麽,所以李太後直接選擇了不見。
    隻要不見,就不會被說服。
    “朝臣們呢,對於就藩之事,有什麽樣的看法?”朱翊鈞問起了朝臣們的態度,如果朝臣們因為頂層的分歧,分成了兩派,陷入類似於‘國本之爭’的黨爭之中,那就不是朱翊鈞想看到的局麵了。
    在原來的曆史線裏,不是張居正被清算後,大明立刻就變成了黨錮,為了打倒對手,不分對錯的爭鬥,而是漫長的長達十五年的國本之爭,才讓大明國朝陷入了完全的撕裂之中。
    如果,大明朝廷、占據統治地位的官僚、士大夫階級,因為就藩之事,為了爭而爭,那朱翊鈞可以選擇妥協,李太後不舍得自己的兒子,王皇後舍得。
    “朝臣們沒有意見。”王崇古代表官僚們立刻表態。
    你皇帝家內部矛盾,自己去克服,朝臣們可以等,朱翊鏐不行,陛下還有五個皇子,四位公主,綽綽有餘。
    這件事早晚要做的,李太後當然可以不答應,但其實最終付出代價的還是朱翊鏐,潞王隻能成為一個畫地為牢的藩王,和十王府裏的藩王沒什麽區別,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藩禁會把人徹底異化掉。
    也就是王崇古仗著自己年紀大了,有功於社稷,還敢提一嘴李太後,其他人連提都不敢提,你皇帝的刀那麽鋒利,皇帝的家務事,參與其中,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皇帝的確拿李太後沒什麽好辦法,但對付朝臣,皇帝可太有辦法了!
    哪個臣子不開眼,敢蹚這趟渾水,那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那就再議吧,朕再想想辦法。”朱翊鈞聽到王崇古這麽講,看了眼張居正,才點頭說道。
    解刳院最近出了一本十六卷的書名叫《複健書》,這是一本醫書,是以張居正為首的朝中士大夫進行的研究。
    《複健書》分為了牙齒、腸道、肝髒、腎髒、膀胱、胃、肺等十六篇,論述如何通過運動、飲食、作息、藥物等方麵的改變,全麵複健,將身體恢複到最佳狀態。
    張居正身體其實很不好,常年案牘勞形,而且盡心於國事,讓他的身體方方麵都出了問題。
    萬曆九年,張居正做手術之前,真的要動起手來,張居正真的打不過王崇古,張居正比王崇古小了十歲,但無論是身體健康還是體能,那時候張居正都不如王崇古健康。
    王崇古能提著七斤重的七星環首刀,跑三條街要追殺逆子王謙,這事兒整個京師都多次目睹過。
    但張居正那時候已經表現出了衰老的征兆,比如夜半驚起,剛剛睡下沒多久,突然醒來,而且心跳加速,胸悶氣短,之後反複睡不著覺;比如反應下降、記憶力下降,張口就來出口成章的能力變弱;比如眼花耳聾,眼睛偶爾會出現長時間的模糊,伴隨著經常性的耳鳴等等征兆。
    萬曆九年做了手術之後的張居正,外科的確沒有問題了,但內科的調養,持續了八年時間。
    經過了八年的全楚會館辣椒攻防戰之後,張居正的身體已經恢複到了這個年齡最佳狀態。
    解刳院的大醫官,圍繞著張居正的複健過程,寫成了《複健書》。
    張居正是典型的威權人物,就是說一不二,他在朝中,隻要不是他想掀起黨爭,就不會有人敢在皇帝的家事上說三道四。
    潞王就藩的問題,不會和國本之爭一樣,讓大明完全撕裂。
    “陛下,寧遠侯到底許諾了什麽,陝西總督才沒有滿足?”張居正問起了李成梁和石星言之間的衝突。
    李成梁被偷襲的原因,是石星言沒有兌現李成梁給奴酋們的承諾,這和以前興文匽武時候,實在是太像了。
    將士們打生打死,文官在後麵拚命的扯後腿。
    收受武將賄賂,一心振武的張居正,以為李成梁需要石星言的後勤,所以才不敢生事,不敢過分追究,自然要問問具體的情況。
    石星言被彈劾,也不完全是他和皇帝的意誌相左,這次李成梁被偷襲是彈劾的主要誘因。
    “沒什麽,寧遠侯理虧,誇下了海口,這事不怪石星言。”朱翊鈞都已經把密疏燒了,這件事過去了,隻要沒必要再提了,李成梁都把罪名扣在了奴酋不知感恩,甚至不說謝謝了。
    密疏的具體內容,其實很簡單,李成梁許諾了互市,隻要奴酋肯納頭就拜,西域諸部,可以從互市獲得充足的糧食。
    重要的就是充足二字。
    這套玩法在遼東可以玩得轉,是侯於趙屯耕屯的好,也是自然稟賦,畢竟遼東的水資源不缺,一年熟一季,也有足夠的糧食可以讓李成梁這麽拉一批,打一批。
    問題是,陝西、甘肅的糧食自給率不足80%,剩下的需要從四川、河南、綏遠、山西獲得糧食,這也是陝西、甘肅稍微有點旱災,就會餓死人的根本原因。
    互市別說充足的糧食了,就是一石糧都沒有。
    朱翊鈞不解釋清楚,自然是要給李成梁留個麵子,的確和文武矛盾無關,李成梁需要的糧草,石星言充足供應,但再多給互市,那真的是沒有了。
    張居正沒有再繼續追問了,論振武的決心,陛下比他張居正還要堅定,陛下說是李成梁理虧,那顯然是真的理虧,不好發作。
    皇帝下旨處斬了平涼府上下三十二位官吏,這件事廷議順利通過,本身也是刑部判罰,大理寺審議,最終做出的決定。
    除此之外,還廷議了幾件貪腐案,這幾件貪腐案最大的特征,就是子孫不孝,通俗來講就是坑爹。
    常例受賄、侵占公帑、職權徇私、科舉舞弊、權錢勾結等等,是大明官場上屢見不鮮的貪腐表現。
    在北直隸真定府靈壽縣有一縣丞名叫耿敬世,此人乃是本地勢要豪右之家,也是真定府的舉人,三次會試,耿敬世都未能考中進士,隆慶二年,四十二歲的耿敬世被吏部授官,回到了靈壽縣做了縣丞。
    耿敬世前途無望,就一心謀求給子孫後代謀福了,他每年都要收靈壽縣四個士紳之家的俸祿,每一家一千兩白銀,有人狀告四家,耿敬世就負責擺平。
    每年院試的時候,靈壽縣秀才的名額,都被他給賣掉了。
    耿敬世在靈壽縣當了二十年的縣丞,靈壽縣縣庫裏的銀子,都被他用各種方式,中飽私囊了。
    萬曆三年,靈壽縣修了一座橋,七千銀不夠,最後花了一萬四千銀,這麵有一萬一千銀被耿敬世一個人給拿了。
    萬曆十四年末,已經六十歲的耿敬世致仕,但整個靈壽縣縣衙都是他的門生故吏,畢竟幾乎所有的秀才,都是他賣掉的名額,這些秀才們,把持了縣衙所有權力,數任知縣事,都拿耿敬世沒辦法。
    新履任的知縣也要到耿敬世那裏拜訪,才能順利做事,否則耿敬世做事能力沒有,壞事的本事一等一的強。
    本來,耿敬世都已經功成身退,他們耿家也成了靈壽縣最大的豪奢戶,耿敬世的孫子,鬧出了一個大亂子來,最終被禦史們給盯上了。
    耿敬世一生未能中式考中進士,他就把希望寄托到了兒子身上,結果兒子也是個榆木疙瘩腦袋,幾次訓誡差點把兒子的腿打斷,可兒子還是一事無成。
    耿敬世有個小孫子,倒是頗有些天分。
    權力就等於家族長久輝煌,耿敬世把小孫子耿玉春,送到了九江府白鹿洞書院就學。
    這北方小縣城來的學子,在白鹿洞書院並不受待見,為了維護同窗之間的關係,這耿玉春大手大腳,青樓花酒、出門遊學、詩會、踏青等等,同窗消費,都由耿玉春買單!
    同窗們全以為這耿玉春是北方豪奢大族出身,也是百般奉承。
    但江西巡按梁祖齡正好真定人,他很清楚靈壽耿家,也不是什麽世家大族才對,這香車美女排場如此豪奢,就引起了梁祖齡的注意。
    本來禦史梁祖齡也就是懷疑,但耿玉春在九江府因為一個娼妓跟人爭風吃醋,開始鬥富,禦史立刻確定,這就是升轉的指標!
    最終,耿敬世六十三歲高齡鋃鐺入獄,按照大明連坐瓜蔓,這耿玉春也別考科舉了,能混個流放南洋的下場已經是寬大處理了。
    一共六起類似的案件,不是兒子就是孫子,坑爹坑爺。
    朱翊鈞朱批了這六個案件的處置結果,沒有斬首,但抄沒家產是必然的,家裏膏粱子弟,基本都被流放南洋了。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王次輔在《自我修養》一書中,有四句忠告,王次輔都把事情說的如此明白了,難不成,他們都沒看嗎?”
    如何做好一個奸臣,王崇古都寫成了書,恨不得手把手的教了,結果這天下的奸臣,實在是有點掉奸臣的顏麵,奸臣是奸,不是蠢!
    王崇古四句忠告是:人情事密、財不外露、荒唐不言、不逞口舌。
    一共就十六個字,非常容易理解。
    人情事密,托關係、走門路辦成的事兒,無論關係多好,要把秘密爛在肚子裏,絕對不要對任何人說,否則就是給幫你的恩公招禍。
    事情可能很小,但你的恩公可能已經節節高升,身居高位,這點小事,就成了政敵手裏的利刃,關鍵時刻一刀捅到恩公的要害。
    比如申時行和王家屏被彈劾,被官降三級的案子,事兒不大,但一旦在升轉的關鍵時刻暴露出來,那就是仕途盡毀。
    禦史們彈劾申時行和王家屏,不是為了致他們於死地,而是為了讓他們不要在皇帝南巡時,做的太過分。
    財不外露十分容易理解,自己的門庭、自己家庭情況、自己家裏錢的來路等等,如果幹幹淨淨,也要謙虛謹慎,不要輕易展現自己的財力,防止被盯上,容易招惹騙子、強盜。
    如果不幹淨,就更要夾著尾巴做人了,否則就會給家裏人招禍。
    耿玉春就是給自己的爺爺招了彌天大禍,引起了都察院的重視,甚至引起了皇帝的側目。
    荒唐不言,如果做了荒唐事,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把嘴巴閉緊,把秘密爛在肚子裏,否則這些荒唐事,成為笑柄不可怕,可怕的是會成為把柄,被人要挾,最終滑入深淵之中,萬劫不複。
    不逞口舌,是不要跟人吵架,更不要為了幾句逞口舌之利,胡亂的威脅、恐嚇、炫耀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更不要說大話,說胡話,否則引起了非議,一上秤,千斤打不住。
    這四個忠告,就是《五步蛇的自我修養》裏,最重要的四個修養。
    朱翊鈞對這本書非常喜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都有新的收獲,全都是如何在官場這個世間最大名利場上,保全自己的方法。
    奸臣要保全自己,忠臣、賢臣更要保全自己。
    大明皇帝還以為大明官吏們必然人手一本,日夜耕讀,提醒自己,不要犯錯。
    但好像並非如此,類似的案件,總是在此起彼伏的不停發生。
    他們好像看不起王崇古這個奸臣的經驗之談。
    “陛下,憋不住的,必須要炫耀,不炫耀自己破壞規則的能力,怎麽能顯得自己與凡人殊呢?”張居正將六本都察院彈劾的貪腐案放在一起,由衷的說道。
    炫耀秘聞、炫耀財富、炫耀家世、炫耀荒唐,本質上都是在炫耀自己破壞規則而不被懲罰的過程,這樣自己就顯得十分特殊,比別人高人一等。
    可能一些個官場的老油條能忍得住,但這些子孫輩兒就不見得有這種忍耐的心性了。
    這種炫耀,於公,違法亂紀,與私,德不配位,還會因為炫耀闖出禍來。
    朱翊鈞聽聞張居正的回答,思索了一番,感慨的說道:“黑熊精被菩薩收為了落珈山守山大神,就問菩薩:都說這出家人塵緣已斷,金海盡幹,金池長老他為何偏偏放不下一件袈裟?”
    “菩薩說:若不披上這袈裟,眾生又怎知我塵緣已斷,金海盡幹?”
    “誠如是也。”
    人並不是一種理性的動物,指望人理性難如登天。
    那件袈裟,或者說炫耀自己高人一等的執念,就是那麽的重要,不披上,就決計無法甘心。
    耿玉春讀書很好,他本來可以通過考取功名,贏得旁人的認可,但他不,他就是要讓人知道,他很富有,他覺得異地他鄉,不會給自己的家人帶來麻煩。
    張居正、王崇古、戚繼光、張學顏、沈鯉等諸多朝臣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可不記得西遊記裏有這麽一段,但道理通俗易懂。
    你不讓他炫,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咎由自取。”朱翊鈞下印,宣告著這六個貪腐案最終結果。
    這六個貪腐案不是結束,這種事,今天有,明天也有,行之有效的監察製度,最重要的是如何保持下去,大明要持之以恒的反腐抓貪,打擊貪腐的規模和影響。
    “陛下,刀攬勝已經三次請命覲見,已經在禮部磕了三天頭了,要不要宣見一下?”沈鯉麵色為難的說道,自從被陛下回京後,這刀攬勝吃住在禮部,吵著鬧著要見陛下。
    那哭的就跟親兒子刀示恭死了,而不是老撾贏了一樣。
    “馮大伴,讓小黃門把刀攬勝宣來吧,整天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朱翊鈞笑著說道。
    大明之前一直攔著不讓刀攬勝麵聖,是因為大明也搞不清楚,萬象之戰,到底發生了什麽。
    戰報雖然說的很清晰,但大明內外謹慎起見,又仔細確認了戰果,確定無誤,才宣見刀攬勝。
    事實也很清楚,就是一千二百軍擊退了東籲緬賊、安南兩萬眾先鋒。
    戚繼光曾經告訴過皇帝陛下,戰場前線真實情況,一定會經曆四個過程:亂象叢生,撥亂反正,迂回曲折,塵埃落定。
    在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真真假假的消息出現,而後會有確定性的消息傳回京師,但這個消息不見得是真的,要等待轉折或者進一步確認,最終才是塵埃落定。
    這個過程,反反複複的在戰報上體現。
    大明其實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贏了,到底是怎麽贏的,搞清楚後才宣見了刀攬勝。
    “臣南掌刀攬勝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感激涕零。”刀攬勝入了文華殿就跪,十分的恭順,俯首帖耳,不敢讓自己的禮儀有任何缺陷,唯恐讓聖上不滿。
    “刀同知這漢話倒是比之前利索多了,免禮免禮,不必拘謹。”朱翊鈞笑著說道:“坐坐。”
    “朕在鬆江府收到了捷音,不敢確認,後續的戰報紛至遝來,確信為真,這才宣見了刀同知,刀示恭的親筆奏疏在此,刀同知可以看看。”
    朱翊鈞收到了刀示恭的奏疏,才最終確定了戰況。
    “臣惶恐!”刀攬勝打開奏疏一看,就是兩眼一黑,自己兒子的漢學其實不算太好,寫的奇醜無比,旁邊都是禮部抄錄,防止陛下認錯。
    “能用漢文寫出奏疏,已經是很有恭順之心了,老撾一百七十年未聞王化,這才幾年,能寫漢文,朕已經十分欣慰了,重要的是信的內容。”朱翊鈞揮了揮手,他倒是不在意,願意用漢文,不出幾十年,老撾就是大明的一個府了。
    刀示恭作為戰場的親曆者,寫的內容屬實是有些誇張了,在他的奏疏裏,大明軍就是天兵天將,會法術一樣,彈幕如同烈龍撲向了敵陣,烈龍在敵陣之中翻騰,每一次甩尾都是數十人的死亡。
    朱翊鈞看了老半天,才明白,刀示恭說的是火炮開花彈爆燃的場景。
    對於刀示恭而言,火炮、火銃、線列陣就跟天兵天將的法術沒什麽兩樣。
    刀攬勝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跪在地上,誠懇的說道:“這次真的非常危急,老撾在夾縫之中掙紮,其實就是東籲和安南之間的默契,他們不想直接接壤,否則紛爭不休。”
    “這次二者一起動手,就是要亡我族人,得虧天兵踏至,兩賊不敢進犯。”
    刀攬勝當了多久的南掌,就受了多久的氣,他很清楚東籲和安南的目的,留著老撾,是防止二者直接接壤的衝突。
    老撾這個緩衝區,在大明步步緊逼之下,已經沒有意義。
    “這次暹羅在作壁上觀,拒絕了老撾奔逃百姓。”朱翊鈞提到了戰局之中的一個細節,暹羅的作用也不光彩,這可不是朱翊鈞威逼利誘,嚇唬刀攬勝,讓老撾死心塌地的跟著大明。
    暹羅王黑王子納黎萱,是個很有野心的君王。
    隆慶四年,東籲王莽應龍進攻暹羅,打入了大成城,俘虜了納黎萱和大明賜予暹羅王的印綬。
    納黎萱在次年逃回了暹羅,帶著暹羅軍民反抗莽應龍,到萬曆年間,莽應裏惹了大明,被大明暴揍,納黎萱終於還複舊都,奪回了大成城,甚至還兵逼真臘(今柬埔寨),狠狠的啃下了一塊肉來。
    這次東籲王莽應裏、安南四家進攻老撾,暹羅王納黎萱還不得新仇舊恨一起算,出兵老撾,幫助老撾擊退敵軍?
    但是納黎萱沒有,暹羅拒絕了老撾奔逃百姓。
    顯然,大明在中南半島咄咄逼人的進攻,引起了納黎萱的忌憚,納黎萱也不想大明繼續擴大在中南半島的直接影響力。
    “這種境遇,比臣想的還要危險的多。”刀攬勝再拜,現在想起來他還是有些害怕。
    皇帝不騙人,刀示恭那封醜的不能見人的親筆書信上,寫滿了對皇帝陛下的感謝,還有對暹羅背叛的痛恨。
    暹羅被東籲擊破的時候,刀攬勝收留了暹羅奔逃的百姓和呂、李兩大家族的人,老撾很窮,但依舊給了他們吃穿,這才有了納黎萱帶著暹羅軍民抵抗的後續,有了暹羅複立。
    哪怕是暹羅不直接出兵幫助老撾拒敵,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就顯得有點不地道了。
    “幸好大明軍兵威武,擊敗了來犯之敵,當然,你兒子刀示恭表現不錯,帶著軍兵親自衝殺,為側翼掩護了正麵戰場,否則勝負尚未可知。”朱翊鈞對刀示恭進行了表揚。
    刀示恭要殉國。
    這是刀示恭親口對大明軍、對萬象人說的話,在最危急的時候,他沒有請求大明軍護他周全逃跑,而是要和老撾同生共死。
    他不僅說,他還做,帶著僅有的三十頭大象,在兩翼,阻止了敵人的夾擊。
    大明京營二百軍,雲南漢兵一千軍,人人都有火器,火藥充足,但是缺少輕騎兵的掩護,重騎兵的壓陣,其實並不是那麽無敵。
    敵人蜂擁而至,戰敗的可能性極高。
    線列陣不僅僅是火槍兵,還有炮兵、輕騎兵和重騎兵,缺一不可,這才是完整的體係,在萬象作戰的隻是簡化版的簡化版。
    而刀示恭做的就是以身作則,帶頭衝鋒,自己披堅執銳,十二日未曾下戰場,為火槍兵提供了掩護。
    朱翊鈞十分嚴肅的說道:“唯自強,有新生,老撾若是不自強,反反複複,瞻前顧後,首鼠兩端,大明軍就是再厲害,也無濟於事。”
    “朝鮮王一個月潰敗,倭寇一月橫掃朝鮮,轉戰一千八百裏,就是典型的例子。”
    朝鮮和老撾都是大明藩屬國,麵對的局麵一樣的惡劣,都是強敵入寇,但是其表現完全是兩個樣子,朝鮮王李昖貪生怕死,甚至要和倭寇媾和在一起,刀示恭從頭到尾都奔著殉國去了,反倒是什麽都沒失去。
    結局完全相反。
    “臣謹遵聖誨。”刀攬勝聽聞,再拜謝恩,他其實沒聽懂陛下的意思,但沒關係,隻要跟緊大明的步伐,陛下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便是,道理這種東西,大明拿準了就是。
    刀攬勝再拜,離開了文化殿,他也拿不出什麽東西感謝陛下聖恩,反正此戰之後,老撾也不會有猛主再反對並入大明了。
    在刀攬勝走後,沈鯉才開口說道:“暹羅每年朝貢,表現的十分恭敬,但現在看來,暹羅王似乎對大明在西南方向的擴張,有些不滿。”
    “可以考慮從暹羅進一點舶來糧了。”
    沈鯉話沒說全,真的隻是一點點舶來糧嗎?暹羅的特產是番奴。
    暹羅每年朝貢,是貢象三十、番奴六十,蘇木、胡椒、降香等共十七萬斤。
    暹羅一直想賣特產番奴,但大明商人很少前往暹羅,這個市場一直沒有打開。
    根據馬六甲城市舶司的統計,每年紅毛番商船,要販賣一千到兩千名身強體壯的番奴,到第烏總督府和莫桑比克總督府。
    暹土瘠不宜稼,羅斛地平衍,種多獲,羅斛強,並有暹地,遂稱暹羅斛國。
    暹羅的糧食產量主要集中在羅斛地區,在元朝的時候,羅斛越來越強,將暹地吞並,才有了暹羅。
    暹羅的糧食產量並不是很高,大明的商賈前往暹羅,貨倉裏會長出舶來糧,也會長出番奴。
    “照準。”朱翊鈞沒有反對。
    萬士和在的時候,就老是說,大明和番邦來往,要放棄那些彎彎繞繞的陽春白雪,而是要用蠻夷能聽得懂的話,也就是蠻夷不聽話,就掄圓了巴掌扇過去,蠻夷自己就懂了。
    這種不符合國之九經柔遠人的主張,其實從來沒有獲得過士大夫們的認可,但現實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這句話的正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