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勇把一瓶冰鎮的香檳放在幾案上，笑著說道：“你們父女倆好好聊聊，那麽多年不見，難得有機會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咦，這些話怎麽那麽熟悉？
    哦，剛才和唐匪說了，他沒同意。
    又說道：“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把珍藏了好幾年的帝王香檳都拿出來了，香檳配烤羊，再給你幾瓣我自己種的獨頭蒜，我告訴你，這種吃法簡直絕了，給個神仙都不換.伱們倆先喝著，羊肉好了，我去給你們切肉。”
    說完，轉身就去忙活開來。
    魯私語從冰桶裏拎起香檳瓶，砰的一聲將瓶塞給拔了，給老頭子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酒瓶都沒放下，端起香檳便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然後，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又仰頭幹了。
    老頭子坐在旁邊看著，沒有端起麵前的酒，也不出聲勸阻。
    他知道，她需要冷靜一下。
    如果不多喝二兩酒，怕是很多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是父女原本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但是現在坐在一起又如此的陌生。
    他不了解魯私語，所知道的信息全部都是通過網絡搜索以及這段時間魯智勇的講述
    魯智勇這個糙漢，又能知道些什麽？看到的也都是一些表麵上的東西。
    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她真正在意的又是什麽？
    魯私語也不了解自己的這個父親，她怨他恨他，也盼他，想他.
    這是一種極度複雜矛盾的心理，矛盾到此時此刻她已經坐在他的麵前，還在想著自己見他是不是正確的，為什麽要見他？
    直到魯私語喝下了第三杯酒，才稍微停歇下來。
    她的臉上泛起了紅光，眼神也不似剛才那般的犀利冷漠，帶著一絲委屈和迷離，看向老頭子問道：“你為什麽要回來？你不是死了嗎？他們都說你死了.”
    老頭子這才端起麵前的香檳杯，看著杯子裏麵不停冒出來的細小氣泡，沉聲說道：“我是死了.原本想著，讓你們把我當作死人一樣看待，這樣一來，你們反而會過得輕鬆一些.”
    “嗬，這就是你的解釋？是你給我們這些等了你十幾年的人的理由？”
    “這不是解釋，我離開的理由.直到現在我也解釋不了”老頭子麵帶愧色，他早就把自己當作一個死人，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的善意。
    可是，當他麵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時，終究還是有一絲柔軟.
    正如她說的那般，她等了自己那麽多年，也找了自己那麽多年，現在自己突然間出現在她的眼前，沒有解釋，也找不出一個離開的理由.
    這讓人怎麽甘心？
    這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魯私語竟然沒有生氣，再次端起酒杯將裏麵的香檳一飲而盡。
    “我早知道。”魯私語說道：“如果能夠拿出來解釋的理由，也不會把你逼迫到現在這種程度了什麽都不說，總比隨便騙一個理由要好的多。”
    “對不起。”老頭子出聲說道。
    “對不起？”魯私語冷笑不已，說道：“這三個字輕飄飄的，有什麽意義？”
    “除了這個，其它的任何事情我都做不了甚至都不能讓外界知道我還活著”
    魯私語看向老頭子，問道：“我也不在意這些。那麽多年都過來了，還會對你有什麽奢望嗎？”
    “.”
    “我就是想知道，唐匪和你是什麽關係？”魯私語盯著老頭子的眼睛，出聲問道。
    老頭子端起香檳抿了一口，入口酸澀，感受不到一絲絲的甘甜。
    不知道這是酒的味道，還是生活的味道。
    “你是故意把他引進魯班山的吧？”老頭子出聲問道。
    “是的，不然的話，又怎麽可能讓你現形？”魯私語沒有否認，瞥向老頭子，說道：“如果僅僅是我自己來逼迫二叔的話，你永遠都不可能出來見我吧？”
    “.”
    老頭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魯私語說的是實情，如果唐匪沒有跟蹤而來，沒有進入這魯班大陣，他永遠都不會出來見魯私語.
    見之何益？
    既然已經讓人心如死灰，又何必再給人一絲希望？
    自己做的原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事情，何必要把他們這些無辜之人拖下水？
    “當我發現有個外人會使用「無用之心」的時候，我就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而且，他做的東西和你都有一個很相似的地方，喜歡在動力裝置上麵加做一道保險栓”
    “除了魯家人之外，沒有人會用「無用之心」技術。會用《無用之心》技術的人，也沒有做保險栓的習慣所以，當我看到那隻木鳥的時候，就知道你回來了.”
    “奇怪的是，他對我也很好奇，我看得出來，他在想方設法的接近我，好幾次想要從我嘴裏打探到你的信息.”
    “你騙我，我能夠理解。你不想讓我知道你回來，我也能夠接受可是，你們不是一夥的嗎？你們沒有在一起？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麽？”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老頭子看向魯私語，出聲問道。
    “是不是太可笑了？你沒有給我任何理由和解釋，沒有任何一個承諾.然後用一句對不起換我為你做一件事情？”魯私語真是被老頭子給氣樂了。
    “就當沒見過我，就當沒見過唐匪。”老頭子一臉認真的懇求道。
    “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魯私語說道：“你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就答應你這件事情。”
    “你問。”
    “唐匪是不是我弟弟？”魯私語沉聲問道。
    老頭子失蹤的同時還帶走了她的弟弟
    現在，老頭子回來了，唐匪就出現了，他的身份不是呼之欲出？
    “是。”老頭子幹脆利落的回答說道。
    “.你撒謊了。如果他是我弟弟，你為何要隱瞞你們之間的關係？”
    “因為，我是不受皇室喜歡的人。”老頭子出聲說道：“我不想讓他跟著我受這份罪，冒這麽大的險。”
    “不。”魯私語搖頭，說道：“你是想讓他娶公主為妻.你想替唐家複仇？”
    老頭子一臉詫異的看向魯私語，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你鬼鬼祟祟的躲在二叔的院子裏不出來，唐匪又和鍾餘秀雪關係密切.你們想要從內部瓦解皇室？”
    “是的。”老頭子點頭承認，說道：“總要做些什麽。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和我們家有關係。”
    “我明白了。”魯私語點了點頭，說道：“我會按照正常的同學關係和他相處。”
    “嗯，自然而然，像往常一樣就好。”
    “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任務失敗呢？如果被皇室發現他和我們家的關係.他又該怎麽辦？你又如何保全他？”
    “事在人為一定會有辦法的。”
    “無論如何.”魯私語眼神堅定的看向老頭子，說道：“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使什麽手段，都得讓他活著我隻有這麽一個弟弟了。”
    “我們會努力的。”老頭子說道。
    他會努力，他也得努力。
    複仇，原本就是一把雙刃劍。
    想要傷人，又怎麽可能不受傷？
    魯智勇端著一盤切好的烤肉過來，看到一大瓶香檳已經被喝完了，埋怨的說道：“你們倆喝得也太快了吧？我一盤肉都沒切好，你們就把一瓶酒給喝完了？都沒給我留點？”
    “你藏了那麽多好酒，多拿幾瓶出來，不要小氣。”魯私語說道。
    “是啊，多拿幾瓶。”老頭子也出聲附和。“肉才剛剛上桌，沒有酒怎麽成？”
    看到女兒和魯智勇打鬧，老頭子的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一抹笑容。
    這是他做夢都渴望的生活，可惜，他卻隻能親手把它推開。
    推得越遠越好。
    “行行行，我再去拿兩瓶。今天晚上肉管飽，酒管夠。”魯智勇笑嗬嗬的說道。
    大哥能夠和女兒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他心裏也替大哥和侄女高興。
    誰不願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可惜啊，大哥選擇了最難走的那條路。
    ——
    唐匪回去的時候，小胖正在廚房裏忙活。
    手忙腳亂，滿臉油煙。
    唐匪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小胖笨拙的模樣，問道：“你在幹什麽？”
    “啊，哥你回來了？”小胖轉身，看著唐匪說道：“我在做飯.我想著大哥還沒有回來，一定是有事耽擱了，所以就想著先把飯給做好，你回來就可以吃口熱乎的”
    “糊了。”唐匪說道。
    “什麽糊了？”
    “鍋裏的蛋糊了。”
    小胖這才發現自己鍋裏煎著的雞蛋已經燒成了黑炭。
    “哎呀”小胖趕緊把鍋從爐子上端起來，說道：“不怕，我吃糊的，我再給你煎個好的.”
    “我來吧。”唐匪說道。
    他從小胖手裏鍋過煎鍋，把那隻糊掉的雞蛋倒進垃圾桶，問道：“為什麽不用做飯機器人？”
    “你不是說機器人做的飯沒有煙火氣嗎？我也覺得不好吃.所以就想著自己試試。看到大哥做的那麽容易，我自己操作起來.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兒”
    “術業有專攻。”唐匪說道。“我做多少年飯了？你才做過幾頓？”
    他動作麻利的煎了幾個雞蛋，然後又下了一大鍋麵條，說道：“晚上吃的簡單些。”
    “沒事沒事，有麵有蛋，一點兒也不簡單。”小胖樂嗬嗬的說道。
    他喜歡吃麵條，也喜歡吃煎蛋，對他來說這一點兒也不簡單。
    唐匪和小胖一人一碗麵條，就著老幹爹辣椒醬，呼嚕嚕的吃了起來。
    唐匪沒有吃煎蛋，把一碗麵條吃完之後，對小胖說道：“我還有事，你把碗洗了。”
    “好的.”小胖正在把一隻煎蛋往嘴裏塞，說話含糊不清的說道：“哥，你不吃了？你還沒吃蛋呢？”
    “我吃飽了。”唐匪說道。
    他哪有什麽胃口？
    他之所以堅持著吃一碗麵，是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一點兒也不吃的話，小胖自己也吃不下
    他不想讓小胖擔心。
    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自己的身份那麽複雜，他都不知道應該怎麽告訴小胖。
    “哦。那我都吃了？”
    “都吃了吧。”唐匪說道，起身朝著樓上走去。
    小胖看著唐匪的背影，嘴上的咀嚼動作停止了，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唐匪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房間門反鎖之後，從口袋裏摸出一張膠質的智能光盤。
    這是老頭子給他的東西，讓他有時間看看如果他願意的話。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普通人已經沒辦法在帝國的星鏈網絡上麵搜索到當年的火刑視頻。
    聽說通過一些特殊的渠道，可以在其它國家的服務器或者網站上麵能夠找到，隻是唐匪沒有這樣的技術。
    他知道這裏麵是什麽東西，他的心裏是排斥的。
    他不想看，他也不敢看。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看非看不可.
    這種情緒不是人力可以相抗衡的。
    他把光盤插入電腦端口，然後麵前便出現了一段多維投影的視頻畫麵。
    在漆黑如墨的蒼穹之下，搭建著一個巨大的高台。
    高台之上，擺放著一個又一個金屬籠子。
    每個籠子裏麵都有人，小的一個，大的三五個.
    他看到了唐厲，那個被老頭子說成是他父親的男人。
    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臉大而寬，劍眉入鬢，看起來就是很正直強硬的性格。
    “和我一點兒也不像。”唐匪在心裏想道。
    眼睛很大，眼神渾濁，瞳孔裏麵充滿了血絲。
    他的手腳都被鎖鏈給鎖起來了，眼神拚命的看向旁邊的女人。
    女人麵容憔悴，卻仍然難以掩飾她曾有的秀色。她的懷裏抱著一個嬰兒，她緊緊的抱著他，仿佛將自己所有的感情和熱愛都傾注在他身上一樣.
    很奇怪的感覺，唐匪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他以前隻是對唐厲感興趣，想要看看能夠讓鳳凰視為「偶像」的將軍長什麽樣子。
    可是，當他看到她的時候，心裏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他感覺到親切，熟悉，身體裏麵的每一顆細胞都被喚醒。
    看著她，看著那張蒼白如紙傷心欲絕的臉
    他的心裏充滿了悲憤、委屈，還有心疼。
    「媽」
    唐匪輕輕的念道。
    這個字眼太生疏了，生疏到他喊出來都有種羞恥的感覺。
    可是，當他喊出來之後，發現自己突然間就代入了那個角色。
    火燒起來了，他們在烈火裏麵掙紮嘶吼，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能夠哭出聲音的竟然隻有那個孩子。
    “哇”
    那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火焰熊熊燃燒，他們的身體拚命的向中間靠攏，想要距離彼此近一些，更近一些.
    “這個男人，是我爸.”
    “這個女人，是我媽.”
    “這個人，應該是我.”
    ——
    倘若這是一群陌生人，是別人的故事，唐匪看了也就看了。
    別人的苦痛，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畢竟，自己那麽多苦難都消化不了呢。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感同身受？
    可是，當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當他知道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那個女人是他的母親，那個孩子那個代替自己葬身火海的孩子.
    他睜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家人被烈火吞噬，最終化作灰燼。
    他們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
    視頻結束了。
    唐匪又播放了第二遍。
    第三遍.
    然後，他坐在那裏，表情呆滯，雙眼空洞無神。
    一滴眼淚緩緩的的，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
    “爸”
    “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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