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接個屁

字數:4735   加入書籤

A+A-




    山路崎嶇,陳敷被顛得屁股疼,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整個人處於狂躁狀態。
    “痛痛痛!”
    “煩死了!涇縣啥也沒有!”
    “把我一個人丟那麽遠!心也太狠了!”
    “不過榔橋鎮天香樓的肘子是一絕。”
    “琴魚幹柔韌鮮甜,美味耐嚼;茂林十二碗熱涼葷素,湯麵飯包;雲嶺鍋巴鹹香脆爽,一口咯嘣…”
    “嘿!等我好了,我挨家店挨家店去吃!”
    說著說著,樓就徹底歪了,陳敷喜形於色,眉飛色舞。
    賀顯金:…
    戀愛腦就屬於自我修複能力極強那種類型,一邊狂躁抱怨,一邊自我療愈,生命力和抗壓能力堪比草履蟲。
    賀顯金默默把頭移開,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和這樣的人相處,挺輕鬆的——隻要你不是他媽。
    馬車“哐哐哐”沿著烏溪上遊向涇縣駛去,隨著天色越暗,路況反而越好。
    從崎嶇國道駛上高速公路的區別。
    漸漸燈火通明,路過涇縣城門,四盞碩大的油燈隨霜雪搖晃,昏黃燈光映照在古老陳舊的磚牆上,“猷州”二字高掛城樓。
    涇縣古稱為“猷州”。
    賀顯金寫不好毛筆,但能看出這字不錯,蒼勁清雋,很有風骨。
    陳敷探過頭來,見賀顯金專注地看著城門牌匾,撇撇嘴,“青城山長題的字,昭德元年的探花郎官拜通政司右參,可惜慘了,身子骨不好,三次辭官回涇縣開書院——是我們涇縣這幾十年來最厲害的人物。”
    陳敷像想起什麽,陡然幸災樂禍笑,“我那大哥寒窗苦讀一輩子,一輩子都在追趕他,結果追到一半死球了。”
    也不知道這兩兄弟到底有什麽仇什麽怨…
    賀顯金默了默,有些不讚同開口,“人死燈滅,冤仇隨雲散。”
    陳敷耷拉眼,不置一詞,隔了一陣才甕聲甕氣,“好吧。這話,你娘也說過。”
    賀顯金:…
    戀愛腦名不虛傳。
    過城門,守門的小吏趾高氣揚地攔住馬車。
    賀顯金撩開門簾向外看。
    第二輛馬車上的董管事趕忙下車,畢恭畢敬地奉上名帖和各人路引,順勢捎帶三個小荷包。
    待小吏看清名帖後,一瞬間綻開真摯的笑顏,“陳家的少東家回來了吃了晚飯要沒吃,等會我下了值請少東家吃酒”
    “不敢不敢!”董管事點頭哈腰,“少東家前幾日摔了腿,回來養病的。等大好了,我們陳家做東請您去天香樓吃肘子。”
    小吏樂嗬嗬放行。
    陳敷與有榮焉地挑眉,“讀書是一條路,做生意也是一條路,咱們家和青城山長並稱涇縣雙姝。”
    你願意當姝沒問題,人家青城山長倒不一定願意。
    進城後的景象,有點顛覆賀顯金的想象。
    四方街高懸油紙燈,茶棚裏滿坐人丁,街頭賣花、賣茶、遊醫、神課…如一卷栩栩如生的清明上河圖以天為色,以地為絹,緩緩鋪開。
    賀顯金一直以為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了就足不出戶、一心造人,之前在陳家別說夜晚出門,就是白天也沒有出門的機會,造成她對這個時代的認知隻有陳家後院幹幹巴巴的四方天,與各色心懷鬼胎的家眷。
    賀顯金巴在窗欞,如饑似渴地向外看。
    這一瞬間,她感受到了未曾有過的自由。
    人聲漸遠,馬車拐進一處僻靜院落掛著“陳宅”牌匾,兩輛馬車、驢車,總計五個人,陳敷、賀顯金、張婆子、董管事還有個陳敷的長隨百樂,十二個箱籠,其中陳敷的箱籠九個,另外四個人的箱籠合計兩個半,還有半個裝了幾罐宣州的水和土。
    古人多宅家,出門幾十公裏都算遠門,就怕水土不服,前幾天要喝來處的水過度。
    必要時還可以加點土在水裏一起喝。
    也不知道科學道理在哪裏,但顯金決定隨大流,別人喝這個“衝劑”,她也喝。
    要遵從各種規則、按照各種形式、根據各種原理,全方位保命。
    來時已晚,陳家舊宅接到信後早已收拾妥帖,借微弱燈光,顯金見一佝僂老頭帶領七八個年歲各異,有男有女的侍從立在門口歡迎。
    佝僂老頭一見一瘸一拐的陳敷,頓時眼眶通紅,“三哥兒!”
    陳敷半靠在百樂身上,拱拱手,刷白一張臉,“六叔您安康。”
    顯金跟在陳敷身後,微微抬了抬眸。
    賀艾娘出殯時,瞿老夫人讓一個叫“五叔”的人打理事務。
    這位是“六叔”。
    所以是“五叔”在宣州打理,“六叔”留在老宅
    果然還是逃不了家族式管理模式。
    陳老六抹了把眼,“你這是怎麽了去年見你還好好的,這怎麽路都難走了可有大礙”
    陳敷擺擺手,“無礙無礙,摔壞了,再過幾天就好了。”說著率先朝內院走,“今天太晚了,趕了一天路,六叔要不先歇著明日我們再坐下來慢慢談”
    談談什麽
    陳老六一愣,同身後的管事交換了一個眼神,懂起了,便笑道,“是是是,明日我做好安排的,咱們先去水西市集吃灌湯水包,再去天香樓訂一桌八涼十六熱的席麵,下午去看桃花潭…”
    “明日先去鋪子和作坊吧。”
    賀顯金開口。
    陳老六被一把清冷纖細的聲音打斷,轉頭去看。
    是個白皙纖長的小姑娘。
    沒見過。
    但他聽說了陳三爺的愛妾剛死不久。
    這莫非是新歡
    有錢真好。
    數不盡的妞兒,談不完的愛。
    陳老六一笑,胡須貼到鼻頭,“這位是…”
    “我是新來的賬房。”
    顯金聲音仍舊清淡,麵目平靜,“我叫賀顯金,六叔可以叫我顯金,也可直接喚我賀賬房。”
    陳老六克製住挑眉的衝動。
    他倒是收到來信,陳家三爺要來接管涇縣作坊,隨身跟了一個厲害的賬房。
    他以為是扶著陳三爺走路的年輕男子。
    卻不想,卻是這個
    “你是女子”
    陳老六沒克製住發問。
    賀顯金笑了笑,“我以為,您不需要我回答這個問題。”
    是很明顯。
    很明顯的小妾樣啊!
    陳老六眼神一暗,眸光在賀顯金身上來回打轉,還欲說什麽,卻被陳敷一把攔住。
    “好了好了!有事明日再說吧!”陳敷打了個嗬欠,“明天先不去玩了!先聽金姐兒的,把作坊和鋪子的事理一理罷。”
    他屁股這個樣子,玩也玩不盡興。
    說著便一瘸一拐又熟門熟路地往上房走。
    賀顯金抬頭看了眼陳老六,微微頷首,跟在侍從後轉頭向內院去。
    一時間,眾人皆空。
    陳老六身後的管事緊張地捏住衣角,遲疑道,“…這三三爺…莫不是真來接手作坊與鋪子的”
    “接個屁!”
    陳老六向地上啐口痰,“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