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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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野,眼光要放長遠一些。棉花就跟糧食一樣,今年摘了,明年又長。隻要控製住生產、運輸、銷售等各個環節的綜合成本,哪怕賣價低一些,我們仍然是有利潤的。”
“種花紗廠跟我們不同,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先天不足的產物,無論規模還是產量都不如我們。規模越大成本越低,這是一條商業鐵律。所以隻要打價格戰,種花紗廠必輸無疑。”
“棉紗價格肯定會降下來。關鍵在於以何種方式,具體時間,以及行情。”
“對付種花有很多方法。從經濟上打垮他們就是其中之一。隻要牢牢掌握住原料供應以及棉紡織成品的定價權,種花市場就完全由我們說了算。”
早野健次郎佩服且明悟地點了點頭:“……我懂了。”
佐藤信忠欣慰地笑道:“去吧!把我們最新的價格掛出來。每件棉紗一百九十五塊。如果要的量大,還可以商量。”
……
肖勁鬆走出正通商社大門的時候,陳如峰還在外麵圍牆下麵的陰涼位置候著。他坐在黃包車的拉杆上,手裏捏著一頂草帽,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
他選擇的位置剛好位於側麵角落,通常不會引起注意,卻視野絕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每一個來往的人。
肖勁鬆邁步走過去,朗聲笑到:“抱歉哈,談生意沒注意時間,讓你久等了。”
陳如峰連忙站起來,臉上陪著笑:“張先生您這話就過了。您付了足額的車錢,還給了定金,別說是前後才一個鍾頭左右,就算您今天在商社裏頭一直待到晚上,我也得老老實實候著,等完事兒了給您拉回去啊!”
肖勁鬆伸手親昵地拍了一下陳如峰的肩膀:“嗬嗬,今天很順利。這差不多也快到飯點了,這魔都城裏的地界兒你比我熟……這樣,你拉著我找個合口的館子,咱們好好吃一頓。”
陳如峰連忙推辭:“使不得,哪有讓張先生您請客的道理真正是使不得。”
肖勁鬆將手一揮,言語之間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豪氣:“我今天做成了一筆好買賣,心裏高興。你也別跟我客氣,就一頓飯而已,咱們不去豪華酒樓,就找個味道好的館子慶祝一下。”
如果是普通的人力車夫,說不定還得繼續推辭。但陳如峰不同,收集各方麵情報本來就是他的工作,再加上“張誠和”看起來也是個很容易打交道的人,所以略一思考,他故意裝作有些遲疑的樣子,老實巴交,帶著幾分犯難的神情,非常誠懇,結結巴巴地說:“張先生……不能讓您破費啊!”
肖勁鬆看穿了他心裏的算計,也不說破,邁開步子上了黃包車,然後探身向前用力拍了一下陳如峰的右肩,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別跟我廢話,聽我安排。趕緊的,我餓了。”
……
“聚味軒”是位於城南的一家館子。廳堂有一百多平米,用土牆在後麵隔出一間充作廚房。裝修很簡單,隨便平整了一下地麵,白灰刷牆,木桌條凳都是舊貨,雖說門廊上掛著古色古香的招牌,菜價卻不高,做的是平民生意。
這裏沒有雅間,但內院有個用屏風隔出來的單間。地方不大,攏共也就坐得下四個人。這是預備著給有特殊需求的客人,收費其實跟外麵大廳一樣,沒區別。
肖勁鬆點了六個菜:水晶蝦仁、白斬雞、紅燒獅子頭、紅燒蹄膀、糖醋排骨、素炒卷心菜。
看著滿滿一桌子菜,陳如峰有些手足無措:“張先生,這也太多了吧!咱倆根本吃不完啊!”
肖勁鬆笑著解釋:“本來就不光是給咱倆吃的。獅子頭我點了十個,咱們隨便吃幾個就差不多了,我還另外單點了一隻白斬雞,讓掌櫃的用食盒裝在一塊兒,等會兒咱們吃完了你全部帶走,給你媳婦兒和孩子嚐嚐。”
陳如峰一聽,連忙推辭:“這怎麽行今天張先生您已經多給了車錢,不能再讓您破費了”
“我高興!我樂意!”肖勁鬆脫下外套,拿起筷子伸向紅燒獅子頭,“哈哈”笑道:“來,來,來,千萬別跟我客氣,趁熱吃啊!”
廚師手藝很不錯,拳頭大小獅子頭做得非常地道,肥瘦恰到好處,其中還加了剁碎的荸薺,吃起來絲毫沒有油膩感,很是爽口。
肖勁鬆三口兩口吃完一整個,看著陳如峰在旁邊用筷子夾著蝦仁有些縮手縮腳,於是夾起白斬雞腿,在蘸料碟子裏滾了一下,直接送進他的碗裏。
陳如峰正想張口推辭,卻聽見肖勁鬆的語氣有些不悅:“老劉(陳如峰化名劉剛),我覺得伱這人不錯才約你吃飯,你要是再跟我客氣,那就真是見外了。”
陳如峰反應很快,連忙換了個話題,小心翼翼道:“張先生,你我非親非故,您付錢坐我的車,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您點這麽多的菜,還讓我又吃又帶的……我真是搞得有些難為情啊!”
肖勁鬆笑道:“老劉,你是個誠實守信的人。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的人交朋友。”
“以前我在米國的時候,曾經做過賣雜貨的生意。有些人說手上暫時沒錢,從我店裏賒貨,後來就壓根兒沒有還錢的意思。雖說錢不多,但這種事情……”
他搖搖頭,語氣上雖帶著遺憾成分,臉上卻透出鄙夷的神情。
陳如峰恍然大悟:“我就說張先生您看起來氣度不凡,原來您在國外待過。”
“國外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天堂。”肖勁鬆夾了一塊雞放進自己碗裏,邊吃邊說:“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對: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再怎麽樣這裏也是我自己的老家。在外邊兒漂泊久了,總要落葉歸根。”
這些話是故意說給陳如峰聽的。
吃飯是與拉近彼此關係的最佳辦法。
“還有,今天我約你吃飯,你不喝酒,這很不錯,說明老劉你這人很有責任心。”肖勁鬆衝著陳如峰翹起大拇指,連聲誇讚。
後者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喝酒拉車跑起來會覺得飄,容易摔跤。等會兒吃完了我把張先生您送回去,肯定得注意安全啊!”
說著,陳如峰臉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壓低聲音問:“張先生,您跟馹苯人做的什麽生意啊”
肖勁鬆往嘴裏送了一塊排骨,邊嚼邊說:“棉紗。”
陳如峰仔細觀察著他的情緒變化,試探道:“魔都地界上數虹口那邊馹苯人最多。尤其是那些馹苯兵和馹苯浪人,很凶,看不起咱們中一國人,我們平時很少往那邊跑。”
肖勁鬆收起臉上的笑,淡淡地說:“馹苯人狼子野心,以前就吞了咱們的東三省,現在又在虹口一帶駐軍,打得就是想要並吞咱們的心思。”
陳如峰繼續試探:“我們小老百姓的就求個平安,能好好過日子就行。張先生,您在國外見過世麵,您覺得照這樣下去,魔都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肖勁鬆知曉陳如峰的身份,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歎了口氣:“老劉,我勸你還是找機會帶著家人離開魔都吧!”
“為什麽”陳如峰眯起眼睛問。
“中馹之間必有一戰。”肖勁鬆認真地說:“自古以來,馹苯人就對咱們中華沒安好心。甲午戰爭咱們打輸了,割地賠款。後來日俄戰爭,也是在咱們地界上開打。雖然俄國人吃了敗仗,卻把他們在在華收益賠給馹苯人。馹苯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實力和國際地位,其實都是割咱們的肉,吸咱們的血。”
“現在執政府裏有些人口口聲聲“中馹友好”,但這種事情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魔都是個好地方,馹苯人早早就盯上了。我估計也就幾年的功夫,這一仗遲早要打。”
陳如峰頗感意外,心裏更是充滿了驚訝。
他是曆史上的魔都特科負責人,然而現在年輕,尚未達到那個位置。
所在陣營加上個人邏輯層麵的主觀因素,陳如峰在潛意識層麵上將所有與“馹苯”的關聯人物看做對手。
起初認識肖勁鬆的時候,他對此人印象一般。
今天肖勁鬆提出前往正通商社,陳如峰對他的綜合評價已降至負麵。如果不是想要通過他收集與馹苯有關的情報,陳如峰根本不會答應一起吃飯。
非常意外,至少從目前的言談來看,肖勁鬆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人。
陳如峰收起之前輕視且鄙夷的心思,認真地說:“張先生,您跟馹苯人做生意,買他們的棉紗,馹苯人從您這裏得了好處,造槍造炮造子彈,到時候這些還得落在咱們中一國人頭上啊!”
肖勁鬆咽下嘴裏的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老劉,你這想法就有些偏頗了。我估計平時在外麵跑車拉人,“抵製馹貨”之類的口號是聽了不少,所以才有此一說”
陳如峰沒有否認,他表現的很坦誠,同時也把自己這邊的責任摘了個幹幹淨淨:“都是從學生那兒聽來的。他們都是讀書人,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