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夥，這守村人怎麽聽起來跟水鬼有點像？水鬼投胎要找替死鬼，守村人要離開村子，又要找接班人？】
    【樓上的你說這話，不怕倒黴啊。】
    【空白：人家說無傻不成村，又不是上班，上哪兒去找頂替的。】
    【現在村裏麵連個年輕人都沒有，更別說傻得了。要麽把樓上套個麻袋，一悶棍打傻，指不定可行。】
    唐森本來聽到紀禾說有辦法解決，眼裏躍出一抹亮色，臉頰也紅潤起來。
    可聽到下一句，他眼中的亮色又猝然散去。
    現在這時代，誰願意做守村人？
    唐森沉默著。
    紀禾情緒複雜，又歎了口氣。
    “其實，現在就算有另一個守村人，也於事無補了。”
    “為什麽？”
    唐森瞳孔微顫，心髒急速跳動。
    他直覺意識到紀禾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是他想聽到的。
    “你叔叔最多隻能再活半年了。”
    唐森渾身一僵，四肢也在頃刻間像是被卸去了力氣，“你不是說有村子庇護，我叔叔就能活下去的嗎？”
    紀禾眉眼間帶著一分遺憾，說出的話卻比冰山還要冷。
    “倘若有一天，村子不複存在了呢？”
    隨著她這句話，外麵的天也在瞬間暗了下來。
    空氣裏有一股潮濕的氣味蔓延開來。
    唐森握著手機，臉色一陣蒼白，他幾次張口想說什麽，又什麽也說不出來。
    紀禾清冽通透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還記得這座村莊的模樣嗎？”
    他當然記得。
    唐森在心裏這樣想著。
    他出生在這兒，又在這裏長大，生活了二十多年，怎麽會不知道這座村莊是什麽樣子？
    “出去看看吧，那就是答案。”
    唐森站在原地沒有動。
    每年過年他都會回來，這村子二十年如一日，一樣的落後，一樣的破舊，就像一座翻不去的浪浪山。
    沒有鱗次櫛比的高樓，沒有車水馬龍。
    “好啊好啊，去外頭看村子咯！”
    唐叔叔高興地拍打著雙手，隨後伸手去拽唐森。
    唐森本就心神不定，被唐叔叔一拽，人自然地就向外走去。
    屋外，天陰沉著。
    烏雲漸漸聚集，風刮著，帶著一絲江南水鄉特有的腥味。
    唐叔叔拉著唐森，兩人沿著道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唐森看著腳下的混凝土道路，心情有些複雜。
    小時候，村裏的路都是土路，要是下了雨踩上去，濺的滿腳都是泥，甚至還會陷進去。現在，它澆固了鋼筋水泥，變得幹淨又整潔。
    他踩著硬實的路麵，視線又看向道路兩旁。
    沿著道路，規規矩矩的種著行道樹。
    後麵都是粉刷的五顏六色的小別墅，甚至還新建了倆排小區。
    但家家戶戶都緊鎖著門……
    和他一樣，隻有過年的時候，人們才會穿著靚麗的回來，在這精致裝修卻空蕩蕩的房子內住上幾日。
    偶爾碰到幾個行人，也是眉頭緊鎖，腳步匆匆，為了富裕的生活岌岌奔波著。
    他記得……
    以前奶奶送自己去上學時，這四周都是綠油油的水稻，倆旁長滿了生意盎然的野花野草，他記得還有一成串的小喇叭花。
    紫的、粉的、紅的、白的。
    微風吹過，滿鼻清香。
    唐森腳步一滯。
    這是他從小長到大的村莊嗎？
    明明變得幹淨，整潔，文明，如所有人所期待的那樣建設著。
    可卻好像……
    有什麽不一樣了。
    傻叔叔卻很開心，他看到了一朵水泥夾縫中生存的野花，樂嗬嗬的蹲在馬路邊撥弄著。
    那朵野花經曆了車流碾壓，逃脫了農藥絞殺。
    硬生生在鋼筋水泥裏紮根，綻放出不入流且刺目的小花。
    然而……
    這種被時代淘汰的生命，遲早會被人遺忘在曆史的潮流中。就像他充滿記憶的家鄉，隻能存在於回憶裏。
    唐森頓時有些驚慌，他像是要否定什麽一般，快速往前走著，尋找著。
    不知走了多久，唐森的眼前出現了一大塊田地。
    隻是如今這一大塊田地上雜草叢生，儼然是被荒廢了。
    他一愣，腳步停住了。
    愣怔著看著這塊荒地。
    “草莓！是草莓！”
    唐叔叔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上來，他開心的往一旁田裏跑去。
    唐森轉頭去看他，就見道路另一側，一小片茂盛的草莓棚靠在路邊，後麵大片的田地上也什麽都沒有了，甚至還拉上了橫條。
    他眯起眼睛去看，看不清，又走近幾步。
    隻見橫條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土地已被征用，請勿使用，不得入內。
    “哎喲，又是你這小子來偷草莓。小唐啊，你管管你叔叔，我就剩這麽點大的草莓地了。等半年後，後麵的度假酒店建起來，連這點草莓地估計也種不了東西了。”
    不遠處，一個年邁的村民高聲喊道。
    但他嘴上說著，也沒真的跑上來阻止唐叔叔。
    反而撐著鋤頭站在原地，嘴角逐漸浮現出回憶般的笑容。
    唐叔叔傻笑著，用衣服兜著幾個草莓，挑出其中一個最大最紅的遞給了唐森。
    “吃草莓，森森最喜歡吃了！”
    唐森看看紅彤彤的草莓，又看看自己叔叔，伸手接了過來。
    他將草莓往嘴裏塞，咬下一口，苦澀的味道頓時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他鼻腔頓時一酸，眼眶有些紅了。
    小時候……
    他最喜歡和叔叔一起出來偷草莓了，有叔叔在，種草莓的大爺看到了也隻會笑罵倆句，甚至還會讓他們洗一洗。
    他記得這草莓，明明是甜的。
    唐叔叔睜著大眼睛，問道：“好吃嗎？”
    “好……好吃。”
    唐森艱難地控製住表情，緩慢地點頭。
    唐叔叔這才自己拿起一個往嘴裏塞，卻很滿足的點點頭。
    “真甜！”
    說罷，唐叔叔又把所有草莓全部倒給了唐森。
    “你吃……”
    唐森看著仍天真傻笑著的叔叔，不知為何，到了嘴邊的話卻哽在喉嚨口。
    他終於知道了答案，可內心卻沉入了穀底。
    唐森閉上了眼，苦笑起來。
    不是村子壽命將近。
    而是這個時代，不再需要村子。
    也不再需要守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