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很清楚，約翰自己的努力加上伊莉雅的輔導，或許現在他比明斯特煉金司九成魔藥學者都優秀……
    但是他怎麽可能比得上伊莉雅這種“怪物”？天賦不提，伊莉雅光是與煉金術相伴的時間就以百年計，這是幾乎不可逾越的天塹，現存除了煉金聖者，恐怕再無能在煉金術上與伊莉雅分庭抗禮之人。
    血脈魔藥煉製過程中約翰的確出了力，但95％的時間他都是在和米婭一同旁觀學習，伊莉雅隻有在約翰力所能及的時候才會讓他動動手，還都是處理材料。
    那麽，莉莉安能隱約意識到煉製它的另有其人嗎？
    如果可以，那麽她就比卡爾預想的還要敏銳，又足夠有質疑精神，對煉金術也稱得上有天分。
    如此的話，她或許有資格成為菲莉絲的極佳助力，作為她運營海勒家人間事務的副手。
    還有米婭。
    未來米婭不僅要繼承她教父的人脈和產業，更是海勒家直係的第三號人物，有莉莉安這樣的人才輔助，必能事半功倍。
    在死眠廳堂聊過之後，卡爾他們回到人間香榭麗街，此時已快到晚上九點，入秋的明斯特早晚溫差大，城市已是泛上涼意，晚間起了霧，窗玻璃也掛了一層濕潤的水汽。
    卡爾沒有打開煤氣暖爐，輕輕一笑，將一縷蒼白的魂火投入壁爐——溫度恰好，沒有煙味，躍動的魂火與客廳暖黃的光調相映成趣，竟不顯肅殺清冷之氣，反倒多了一抹心照不宣的溫情。
    魂火，這是他們的標誌，平時沒機會用，如今反倒拿來取暖、裝點客廳的氛圍。
    海勒一家三口圍坐在客廳壁爐邊，米婭還不能動用魂火，便饒有興趣地湊近了看，潔白的火光映得她明亮的眼睛更靈動水潤。
    而沙發上，菲莉絲將頭輕輕靠上卡爾的肩膀，三人無話，卻都默契享受著一天之餘的溫馨。
    這樣的日子平淡卻足夠幸福，令人知足也令人眷戀，卡爾偶爾會想——若不是還有非做不可的事，若不是在這一屋之外王國的局勢已愈發晦暗……
    等他解救回伊莉雅的半身後，他們能不能就這樣與世無爭，一直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
    好奢侈。
    蘇爾沉眠的意識是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若沒有足夠的實力他勢必會被奪舍，被蘇爾奪走他有的一切幸福。從求道者之門歸來後，他總隱隱覺得蘇爾意識醒來的那一天或許不會太遠了。
    還有戰爭，一場注定會到來但是日期不定的戰爭。明斯特本就遠離南境，目前能得到的關於維德和南萊茵邊境的消息更是越來越少，戰神教會徹底撤出了維德國土，連紐倫那邊也不再就南萊茵事務發表什麽文章，雙方幾乎切斷了一切外交聯係。
    前兩個月還劍拔弩張的邊境衝突仿佛一朝之間突然消弭無形了，上一次得知消息時，南萊茵陳兵邊境的軍隊後退了十五公裏，觀測到的駐軍和武器也少了許多，據說連巡邏和戒備都鬆懈了。
    倘若對時局不敏感或是盲目樂觀之人，勢必要以為南萊茵帝國退縮了，仗打不起來了，接下來便是歌舞升平，維德黃金時代的祥和必還能再延續數年。
    黃金時代……
    四王會戰揭開的黃金時代，早已在維德的國土上閉幕了。
    南萊茵，這個尚武且貪婪的帝國在上一場大戰中，既沒能達成一統萊茵的既定目標，又在戰後會議上迫於維德的強大而未能獲得滿意的報酬……
    蟄伏多年過去，世人該如何丈量它的野心？又怎能天真地以為現在的片刻平靜能繼續成為未來數年的主旋律？
    那可是一台在數年前就全力開動、窮兵黷武，冠以國家之名的戰爭機器。
    南萊茵早已決意賭上全部國運，畢其功於一役，多年來，帝國的一切都為他們預想中的大戰而服務……
    它的後退，又怎麽會是真正的後退？
    戰略性的後撤罷了，眼下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炮火轟鳴在哪一個午夜或黎明都不足為奇。
    而一旦戰爭爆發，海勒家和沃爾登家是無法獨善其身的。
    或許是從丈夫怔怔注視魂火的目光中讀懂了他的憂慮，菲莉絲溫柔的嗓音如甘冽清泉，將卡爾從不好的想法中抱回眼下的溫情：
    “約翰和傑西的婚禮準備的差不多了。”
    “……是嗎。抱歉，我沒幫上太多忙，光讓你們操心了。”
    “傻話。”菲莉絲輕點愛人的鼻尖，“如果連家裏成員的婚事都要你一人大包大攬，海勒家這麽多人成什麽了？”
    卡爾笑了笑，輕輕啄吻她的麵頰。
    “傑西的父母和哥哥都是很淳樸的人，一直跟著費心費力，卻幾乎什麽都不肯要。不算給傑西的鑽戒和項鏈，約翰還打算額外準備六車聘禮，結果被他嶽母逮著叨叨了半個小時。”
    菲莉絲溫柔地抱起卡爾的手臂：“都是很好的人，老夫婦隻希望傑西和約翰能永遠像這樣幸福下去，他們就滿足了。想想看——如果換成別的親家，看在你‘海勒勳爵’的麵子上，聘禮還不和約翰討要個十車八車的？”
    想起以前，卡爾還去和傑西的父母也就是霍夫曼夫婦打聽過南萊茵的潮災半島，對那老夫婦的熱情好客、淳樸性情，他仍是記憶猶新。
    “說來也慚愧，幾個月前見過霍夫曼夫婦一次之後，幾乎再沒有多少時間去看望他們。”卡爾歎了口氣，笑道，“希望約翰別怪我這兄弟不稱職。”
    “我很愛你這樣的溫柔，卡爾，你總不把自己對別人的付出當回事，更總是善意地照顧著每個人的心情。”
    “我有幫到他們嗎……那家餐廳是約翰出的錢，我墊付的他後來都還我了。”
    菲莉絲輕聲笑了：“行吧，我家的笨笨勳爵。傑西的父母哥哥知道你忙，怕打擾你，所以托我、約翰和艾蓮娜轉達他們最真誠的謝意——前段日子明斯特的反南萊茵遊行，若不是他們有你的蔭蔽，現在恐怕沒法安然無事。”
    “噢……這樣啊，之後我會去見他們的。對了，約翰和傑西的婚禮準備，我也想有點參與感，不然婚禮那天我就跟走過場似的。”
    “嗯，後麵需要什麽的話我會轉告傑西，不要和你客氣，盡管驅使。”菲莉絲笑了笑，“對了，我今天下午和克莉斯介娜女士喝了茶，我看她懷孕後氣色很不錯，加裏恩把她照顧的特別細致，鞍前馬後的。”
    “然後我突然就想啊——現在她反倒比我更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幹金小姐了，而我跟她喝完茶，還要回家裏廚房給馬鈴薯剝皮呢，因為你和米婭前天都想吃芝士土豆泥！”
    “謝謝你，親愛的。你做的土豆泥香到讓人吞舌頭，可別怪我們兄妹嘴饞。”
    “嘻嘻，海勒兄妹很識貨嘛~再說我可當膩大小姐了，不客氣不客氣！”
    “說起來加裏恩退休後終於過上他喜歡的日子了。”
    卡爾好笑地說道：“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明斯特的屠夫’是個老婆奴？他那天還暗戳戳地問我——他有個朋友的妻子也懷孕了，結果經常情緒不穩定，問我他那朋友該做點什麽能哄妻子開心。”
    “哈哈哈哈！他怎麽、哈哈哈……也懷孕了？哎呀，他怎麽能、這不是不打自招嗎？”菲莉絲笑得直拍卡爾的腿，“親愛的，那你怎麽和他說的？”
    “我反問他——你還有別的朋友？？”
    “哈哈哈哈哈！天呐，我的卡爾，你這張嘴可壞死了！”
    米婭在一邊也笑得樂不可支，18號的客廳充滿了快活的空氣。而隔壁19號屋內，加裏恩·威廉姆斯先生一連打了個三個噴嚏，險些把正端給妻子的安神茶灑一地。
    三人笑了一會，菲莉絲招招手，把乖巧的米婭抱到自己腿上，對卡爾道了一個好消息：
    “下午克莉斯介娜和我說了一個他們夫妻的意願，你要不要先聽聽？”
    “當然。”
    “他們想給那孩子的中間名，命名為‘卡爾’。他們說，因為如果沒有你的話，他倆恐怕此生就永遠錯過了。”
    “啊……？”卡爾愣了一下，“我…加裏恩可沒和我說過這些。”
    “嗯哼，這不是才讓我這枕邊人來探探海勒勳爵的口風嗎？”
    “那當然可以，我的榮幸。”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看來他們下一個請求你也不會推辭了。”
    “是什麽？”
    “威廉姆斯夫婦還想，”菲莉絲微微一笑，“讓你當他們孩子的教父。”
    教父……
    我？
    卡爾驚訝地微微張開嘴。他望著妻子與妹妹那麽美好恬然的笑容，猛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在這裏已深深紮了根，有了太多的羈絆。
    上一次想起自己是靈魂穿越，懷念那顆藍色星球的故土，還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記不清了。
    或許他本就對故土不再有太多留戀——在前世，他不過是一個孑然一身，瀕死時都無人掛念的可憐蟲。
    而在這裏，在明斯特，他是伊莉雅的命運之子，菲莉絲的丈夫，米婭的哥哥，約翰和艾蓮娜的摯友，沃爾登伯爵的女婿，勞倫的至交，菲尼克斯、薇菈、安妮、斯卡曼德的主君，治安廳的總司，獵人們的隊長……
    而現在，他的朋友加裏恩和克莉斯介娜，希望他成為他們孩子的教父。
    卡爾感到一陣幸福包圍了自己，思緒輕靈飄然。
    想想剛穿越到這片危險陌生的城市，他腹背受敵、前路晦澀，隻想著能活下去，也盡量不要和太多人有聯係，免得深陷其中最後誤人誤己。
    可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他對他們的愛與關心，全部化作同樣的愛和依賴反饋給他——他們圍在卡爾·海勒身邊，成為他的支持與力量。
    他不再是前世的可憐蟲。
    一切皆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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