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的煉金律衛來了。
    十二個人……
    沒有第一時間對我們動手，應該是看到我和羅伯站在這，以為是我們設下的幌子吧。
    他們還在自作聰明地想尋找伊芙和莉莉安潛伏的位置，嗬嗬……
    “羅伯。”
    “你說、咳咳……奧斯汀，怎麽了。”
    奧斯汀掏出一瓶魔藥，彈掉木塞一口灌進嘴裏，咂咂嘴後，他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鄭重：“最後一次配合了，我需要三十秒，能行嗎？”
    羅伯爽朗地笑了。
    “當然，奧斯汀。”
    話音落下，羅伯特舉起他的盾，右手持獵人銀劍，孤身迎向律衛的攻擊。
    他仿佛不再負傷，不再身背詛咒，他的腳步沒有半分滯澀，可鮮血卻隨著他的邁步而不注從傷口淌落。
    這樣堅韌可靠的背影，奧斯汀已看過太多次了。
    鐺！
    羅伯特持盾彈開兩枚向奧斯汀飛去的弩箭，嘶聲怒吼，以悍不畏死的自殺式攻擊對上敵人，長劍與盾大開大合，對劈來的利刃與自己的傷勢全然不顧，拚命為奧斯汀擋下所有攻擊。
    這一刻，他仿佛是神話中的海格力斯。
    噗嗤——！
    耳邊傳來某種東西被刺中的悶聲，腥燙的液體濺在手臂上，可奧斯汀始終沒有睜眼，做著他最瘋狂也是孤注一擲的準備。
    可盡管沒有睜眼，但他知道羅伯特始終在自己身前替自己爭取那三十秒時間。
    他對伊芙承諾了，絕不會讓任何人追上她們……
    那就不能食言啊。
    接下來要做的事，奧斯汀從未嚐試過也不可能有過經驗，因為那是一生中僅能動用一次的古老禁術，代價是什麽根本毋庸贅言。
    當初無意中從一位夢境領域前輩的記憶中學到這個禁術時，奧斯汀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真的動用它。
    但一生隻能用一次，他就必須成功。
    準備完畢，奧斯汀睜開了眼，即使已有心理預設，可眼前的畫麵還是令他瞳孔劇烈收縮——
    羅伯特寬大的身軀牢牢撐在殘破的門洞前，他低沉著頭，鮮血如雨般淌落，他的大盾已碎成幾截，散在腳邊。
    他身上紮滿了箭矢與染血的利刃。
    奧斯汀呼吸幾乎停滯。
    羅伯特已經死了，已經沒有氣了。
    可他卻依舊站著，擋在自己麵前，雙手焊死進兩側的牆壁裏，以血肉之軀為奧斯汀爭取時間……
    他的盾碎了，他就是最後的壁壘。
    生命的最後，獵人小隊最堅實的盾衛，選擇以身為盾，繼續履行守護隊友的允諾。
    而那些煉金律衛……隻是戲謔地看著，沒有著急動手。
    他們享受這樣的時刻。
    “你另外兩個隊員就躲在裏麵吧？”
    律衛首席的聲音傳來，羅伯特魁梧的身軀把前方擋得嚴嚴實實，奧斯汀看不見那些人的表情。
    “原獵人副隊長，叛教者奧斯汀，該投降了。”首席淡淡說道，“這家夥就算我們不動手，他也已經沒法活著到教堂了。而你們剩下的人需要活著回去贖罪，當著信徒和教會所有人的麵。所以識相就帶著那兩個活人一塊走出來，別逼我用刑——煉金司的魔藥你們受不住。尤其是那兩個女獵人，我的耐心已經沒了，再拖延下去，我不保證會做出什麽來。”
    啊……羅伯。
    奧斯汀仿佛沒有聽見律衛首席的威脅，他隻是顫抖著抬起手，努力把羅伯特“紮”進牆壁的雙手掰出來，魁梧男人終於沒了支撐，被奧斯汀緩緩放在地上。
    現在，他看清了殺死羅伯特的人們。
    別走太快，羅伯，等我一下。
    我先把他們送下去。
    然後一會我們兄弟在冥河橋上，一塊再殺他們一次。
    奧斯汀麵無表情，背手在身後掐出一個法印。
    禁術——深眠夢魘！
    霎時間，忽然有一陣虛無的波動以奧斯汀為中心向外震蕩擴散，覆蓋了所有律衛，又轉瞬消失不見，猶如幻覺。
    律衛首席剛想下令進攻，卻發現——奧斯汀的雙眼，竟淌下兩行血淚。
    而他的神情冰冷，血淚不止，如索命的修羅。
    咚咚、咚咚！
    所有律衛猛然感到心跳急劇加快，隨後眼前似乎越來越模糊、眩暈，沒過幾秒，他們就被動地“看到”了自己的意識之海……
    所有人的意識之海中，無論先前是什麽模樣，此刻皆是一片深邃的黑，仿佛意識之海被蒙上一層純黑的幕布，將他們籠罩在裏麵，與外界隔絕。
    而且所有律衛的意識都能聽到，意識之海中竟浮生響徹在耳邊的囈語，甚至還有咀嚼聲，仿佛黑暗中潛伏著不可名狀的怪物。
    “首席，我看不見、我看不見了！”
    “你也看不見？該死，我的意識之海怎麽……”
    可很快就沒人能說話了。
    他們已經被催眠，被拉入了意識之海的夢魘。
    煉金律衛首席立刻想到——這獵人副隊長是罕見的夢境領域……
    可這是什麽能力？奧斯汀竟然同時入侵了他們的意識之海！
    這不可能！
    他隻是個命格3的催眠師，怎麽可能同時催眠這麽多人！
    而且自己可是命格5的律衛首席，怎麽可能中招！？
    但是律衛首席也無法說話了，隻能在意識之海中盡力與奧斯汀設下的夢魘對抗……
    可是他卻仿佛聽到一陣悠遠的嗤笑，從黑暗和虛空中傳來。
    “命格5的煉金律衛首席，就這？你的反抗就這樣了？”
    “這就是你所有的本事？”
    “奧斯汀，別給我裝神弄鬼！！”
    “嗬，首席大人，你意識之海的強度和你的反抗，還不如我們隊長反抗強度的百分之一。”
    啊，隊長前段時間和我的特訓，確實有用。
    對付這些不屑於進行催眠反製訓練的家夥，可輕鬆多了。
    奧斯汀笑了笑，他此刻宛如神明，以上帝視角在意識之海的黑暗之外，同時俯瞰所有律衛的無能掙紮。
    這些人還不知自己在黑暗中給他們準備了多麽驚喜的“禮物”。
    不愧是禁術，威力實在太強了，這些律衛根本掙不開的。
    恐怕隊長來了也會感到棘手吧？
    難怪一生隻能用一次啊……
    奧斯汀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他最後看一眼律衛首席在意識之海中狼狽又無能狂怒的模樣，奧斯汀再掐出一個法印。
    意識之海——鏈接。
    這一刻，奧斯汀血淚翻湧。
    他已徹底失明，但卻以此為代價，將自己的意識之海與所有陷入深眠夢魘的鏈接在一起……
    “節日快樂，要喜歡我送的禮物啊。”
    他如此祝福道。
    哢噠——
    奧斯汀引爆了自己的意識之海。
    宛如點燃一根引線。
    下一秒，所有律衛齊齊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沒有掙紮、沒有嘶喊、沒有流血、沒有傷口。
    什麽都沒有。
    正如他們被引爆的意識之海和驟停的心跳。
    ……
    視野內一片漆黑，奧斯汀虛弱地、笨拙地坐了下來，他背靠著牆壁，探出手去摸索到羅伯特冰冷的胳膊。
    手中一片黏膩的觸感，但血已冷了。
    羅伯……
    奧斯汀長歎一聲，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他的意識也在模糊，很快就會像那些律衛的結局一樣，不可逆轉。
    羅伯，我做到了……
    等我，咱們在下麵再殺他們一次，然後一塊轉世去。
    下輩子還做兄弟，行嗎……？
    奧斯汀抽了抽鼻子，好腥，但又不腥了。
    接著是嗅覺麽？
    伊芙，莉莉安，你們逃出去了嗎？
    以後要好好的，每天都要開心啊……
    羅伯、安多萊娜……
    還有明斯特……
    我先為你們討了一點債。
    奧斯汀感覺好暈，好困，意識已不清楚了，就好像他已熬了許多個日夜，再也熬不住了，隻想睡一覺。
    此時，他如一個垂暮的老人，形如枯槁，背靠殘垣坐在地上，身旁是他先走一步的戰友，他們就像是兩件東西似的靠牆挨著，一動不動。
    終於，奧斯汀顫巍巍地、妥協般地闔上眼，放任自己被死亡的洪流席卷而去。
    晚安，明斯特。
    ……
    莉莉安的猜想是正確的——密林會的結界隻封鎖了地表之上。
    伊芙載著莉莉安一路沿著排水管道出了明斯特，過程中，她們心中分明有一個被壓抑的、無比焦急的潛意識在撕心裂肺地哀泣著“快回去”，可兩個人卻一步都沒有停，也一次都沒有回頭。
    就像那個催眠她們的人所要求的那樣。
    直到此刻，【催眠】的解除條件達成，她們終於脫離催眠，意識和理性重新清醒。
    明斯特城外，她們茫然四顧。
    計劃成功了，她們安全了，逃出了被封鎖的明斯特，通道也沒有暴露，接著可以去向北方軍營求援，一切順利……
    那麽，代價是什麽？
    河邊，莉莉安脫力地直接摔下伊芙的後背，顫抖地望向不遠處被結界籠罩的明斯特——發生的一切與不可挽回的喪失，一下一下撬碎少女最後的忍耐與抑製。
    戰爭的殘酷、血淋淋的現實攤開在月光之下，一向堅強自製的莉莉安頭一次抱著伊芙失聲痛哭……
    不是沉悶的嗚咽，不是無聲的淌淚，而是放開嗓子，丟掉一切體麵與自我，任長久壓抑的悲傷潰堤，失聲宣泄著。
    而巨狼也仰天長嘯，發出淒厲的哀鳴，仿佛遷怒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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