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裏，第二戶人家。
    華蓮夫人站在門外，朱紅色的大門，門口擺放兩尊貔貅石像，石像下麵，一盆蘭花。
    楚南站在華蓮夫人身旁一言不發，靜靜的陪著，他知曉此刻的華蓮夫人內心是孤獨的。
    華蓮夫人怔怔出神，望向貔貅石像下的蘭花，這麽多年了，她還是喜歡養花，記得她少女時期最喜愛的也是蘭花。
    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數次，華蓮夫人都想親自叩響門環，可纖纖玉手即將觸摸門環時，又放了下來，內心缺了一絲勇氣。
    楚南知曉，他不能替華蓮夫人叩響這位長輩的門環，有些事，最好親力親為，唯有如此，方可度過心裏的門檻。
    又沉默了一會兒，華蓮夫人似是感到心力交瘁，楚南也不知曉華蓮夫人站在門口這裏時，經曆了怎樣的天人交戰。
    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傳來，楚南下意識回過頭，華蓮夫人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仍舊若雕塑般站在大門口。
    回過頭，是貌美且孤身一人的宮雪前輩。
    宮雪猶記得，昔日去楚南家中那一次未能談妥的交易，她沒有想到楚南會主動來這裏，且還帶了一個人。
    楚南微微點頭致意，給了宮雪一個暗示眼神，望向華蓮夫人的背影。
    宮雪手裏還提著菜籃，一時未解其意。
    細看向華蓮夫人的背影，覺得有些熟悉，卻又不是那麽熟悉，她在龍昌鎮生活了許多年，多年以前的一些故交，她幾乎忘記了模樣。
    楚南微微後撤了幾步。
    咳……
    一聲咳嗽衝亂了華蓮夫人的天人交戰，下意識回過頭，時光仿佛凝滯了，華蓮夫人的眼眸內湧生霧氣，出神的看著宮雪。
    宮雪瞳孔擴大，二位上了年紀的女子，便這麽相隔對望，光陰流年從眼神裏呼嘯而過。
    “這麽多年，你過的還好嗎？”不知過了多久，華蓮夫人開口打破了平靜。
    宮雪絕美的容顏上明暗不定，往事曆曆在目，恍如昨日，如今已是多年以後，在年輕時期談起多年以後，總是向往，真的到了多年以後，便是當下這般絲絲悲涼。
    宮雪不知如何回複，便嗯了一聲，緩步走至門口，拿出鑰匙打開大門，柔聲道：“進來。”
    華蓮夫人跟在宮雪身後，楚南小聲對華蓮夫人言道：“記得晚上回來吃飯。”
    隨後，楚南便回家了。
    進入這間院落內裏，花草精致，地麵光滑整潔，縱然這間院落不算金碧輝煌，也不算雕梁畫棟，可細細品味時，仍覺一塵不染。
    還是與多年前一樣，她是一個愛幹淨的人，記得少女時，她總是喜歡將屋子打掃的一塵不染，將花草打理的井井有條。
    環顧四野，略有樸素，這股清新爽朗之氣，並未更改。
    進入屋子裏，宮雪也沒主動說話，開始燒水。
    華蓮夫人落座在光滑整潔的藤椅上，藤椅的紋路細密精致，想來也是出自於她親手。
    屋子裏靜悄悄的，可聽到的，唯有兩人的心跳，像是這些年的鍾聲在兩人心裏回蕩。
    宮雪微微催動真元，本需一炷香光陰才能燒開的水，片刻之間便已沸騰，從茶罐裏取出花茶，微微灑入茶盞內。
    花香很淡，不細聞，難以察覺。
    若這些年不知不覺流走的光陰。
    宮雪輕柔將一杯花茶遞給了華蓮夫人，坐在華蓮夫人身旁，低頭看著茶盞裏的花瓣，小聲道：“我沒想過，有一日你會來到這裏。”
    華蓮夫人一陣沉默，良久後，華蓮夫人應道：“師姐來看望師妹，也在情理之中。”
    宮雪明知故問道：“你和楚南認識？”
    華蓮夫人眼角的餘光瞥向手裏的茶盞，道：“嗯，在西洲偶遇，覺得那少年不錯，便有了一場忘年交。”
    “如今我來他家做客。”
    宮雪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多年前情同手足的姐妹，如今再見，不複往昔那般親昵，想要說些體己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華蓮夫人想了想道：“不如隨我回秀靈宗，他已經死了，你一個人守著一座孤城，日子也苦，秀靈宗裏的其餘姐妹，偶爾也會提起你，她們也很想你。”
    他，的確很久之前就死了，他若沒死，宮雪大致會是一個幸福的女人，而非淪落如今這般時常被人在背後幻想與指點的寡婦。
    宮雪頓了頓，眼神稍有些迷離渙散，又轉瞬間堅決如鐵，篤定道：“這裏是他的家，也是我的家，我會一直留在這裏生活。”
    華蓮夫人就知曉會是這樣，當初離開秀靈宗時，她走的很堅決。
    女子一旦動了真情，無懼世上任何險惡，不怕孤單，不怕落寞。
    華蓮夫人微微氣惱道：“可在這裏生活很苦，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們還不算老，還可經曆一段波瀾壯闊的人生歲月。”
    宮雪卻笑道：“這就是我的生活，也許很平靜，在我心裏，亦是波瀾壯闊的。”
    華蓮夫人的聲音微微加重，口吻中溢出一股怒氣，道：“我不能說你這是執迷不悟，世上有癡情人，你是癡情人，可情郎不在身邊，你又能如何。”
    “難道，你真的就不在意我們的姐妹之情嗎？”
    宮雪沒有生氣，內心古井無波，抿了一口花茶，應道：“他一直都活在我的心中。”
    華蓮夫人一時無話可說。
    宮雪卻說道：“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了，他的家在這裏，隻要我還在這裏，他的家就有人氣。”
    “哪怕他不在，我也會為了這個家付出一切，包括尊嚴與榮耀。”
    “也許有一日，我可以等到他的轉世。”
    華蓮夫人無奈的閉上了眼，很久了，她都不曾淚流……
    宮雪看見了華蓮夫人臉上的淚水，小聲問道：“吃了沒？”
    華蓮夫人有氣無力道：“在楚南家吃了一碗酸菜麵，味道不錯。”
    宮雪道：“楚南是一個不錯的孩子，多少讀懂了些春秋，不可以白吃人家的。”
    華蓮夫人應道：“我知道，我和他的交道，也不在於一時。”
    “他在這個鎮子裏的敵人有點多，若是有朝一日與其餘人到了魚死網破那一步，你可以適當出手，人情算在我的頭上，即便我不打算還你這個人情。”
    宮雪道：“我知道，我也在他家打過水。”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茶盞的水逐漸失去原有的溫度，兩人也沒有起身換茶，玉手穩穩的握住茶盞，可惜了，緊握在手的茶盞，並非那段天真爛漫的時光。
    “又不是上了年紀，何須如此暮氣沉沉。”華蓮夫人忽然開口道。
    宮雪輕聲一笑道：“你倒是和當年一樣灑落不羈。”
    華蓮夫人一陣心顫，她成了當年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可惜師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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