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四章 嫉惡

字數:9721   加入書籤

A+A-


    陣法?
    為什麽要換陣法?
    這陣法有什麽用?
    換了之後,為什麽要帶出去……
    一時之間,李三心中疑惑紛呈,但下一瞬,這些疑惑便都被他壓在了心底。
    “尤長老需要的,是絕對的忠心,是不顧一切,視死如歸的忠心。自己隻需要按命令行事便好,不需要有太多想法。”
    “隻有忠心,才能換來尤長老的認可。”
    這段時日來,他通過誅殺同門,已經賺了七八千點魔勳了,如此豐厚的報酬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這便是尤長老對他忠心的賞賜。
    “尤長老放心,弟子定不辱命!”李三道。
    “我期待著你的表現。”墨畫道。
    “是!”
    之後李三沒有遲疑,去了趟功勳閣,花了三千點魔勳,兌換出了那副“逆靈陣圖”。
    功勳閣的管事有些詫異,皺眉道:“你不是陣師……換陣法做什麽?”
    李三冷著臉,“我做事,需要向你交代?”
    不久之後,他是要成為長老的人。
    這是尤長老對他的許諾。
    而有這份底氣,他的心中也沒有絲毫忐忑,對其他人坦然無畏,根本沒意識到,他其實是在替魔宗的“內鬼”,盜竊魔宗的傳承。
    管事被他這股氣勢所攝,一時間竟也不疑有他。
    無非是一門古怪的陣法,有冤大頭願意花這份功勳,他還能說什麽。
    管事將逆靈陣圖,封存在木匣中,遞給了李三。
    李三接過後,鄭重存放在儲物袋中。
    整個過程,十分簡單。
    根本無人知道,這一看似簡單的“交接”,到底意味著什麽,
    魔宗上下也沒人知曉,他們到底將一副什麽樣的陣法,送到了一個“怪物”的手中。
    此後一切順利。
    李三本就是築基巔峰的魔修,在魔宗資曆也老,他的行動,一般也不會引人懷疑。
    他就這樣,帶著逆靈陣,離開了魔宗,行了半日,來到了墨畫指定的那個小山坡,進了墨畫指定的小樹林。
    小樹林外。
    墨畫和顧長懷,正躲在草叢裏,看著喬裝打扮後,扮成一個老者的李三,進入了小樹林。
    顧長懷忍不住問墨畫:
    “你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他這麽聽你的話?”
    “也沒什麽,”墨畫道,“我就假扮魔宗長老,跟他說了幾句話。”
    顧長懷顯然不信,但想了想,似乎也不是沒可能。
    畢竟墨畫這張嘴,天花亂墜的,說起話來,真的能把活人氣死,把死人騙活。
    眼見著李三進了小樹林,走進了陷阱,周圍也沒有其他魔修跟著,墨畫便拍了拍顧長懷的肩膀:
    “顧叔叔,靠你了。”
    顧長懷身材頎長,墨畫個頭不高,盡管兩人都蹲著,但他這肩膀拍得還是有點吃力。
    顧長懷默默看了墨畫一眼。
    迄今為止,整個道廷司的同僚,都沒人敢拍他的肩膀。
    但他也沒辦法。
    顧長懷歎了口氣,默認了這個事實,“行吧,我去去就來。”
    而後顧長懷便起身,走進了樹林。
    樹林中傳來了靈力和邪氣的波動,爆烈聲響起。
    青光和紅光閃過,過了幾個回合,顧長懷便走了出來,一手拎著遍體鱗傷,人事不省的李三,另一手拿著一個匣子。
    墨畫沒看李三,反倒是一臉震驚地看著顧長懷,“顧叔叔,你金丹中期了?”
    顧長懷淡淡地“嗯”了一聲。
    表麵上,顧長懷還是一臉淡然,但墨畫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是讓顧長懷心情好了很多。
    金丹境界,一階一個坎,突破起來,比築基就難多了。
    而因為結丹後,靈力結晶,周天數增加,再加上本命法寶的增幅,金丹之後的初中高三境,每一境實力差距都比之前要大不少。
    他從金丹初期,修到金丹中期,也算是向前邁了一大步。
    不過在這件事上,兩人都沒聊太久。因為還有正事要辦。
    “這個李三,你打算怎麽辦?”顧長懷道,“殺了麽?”
    墨畫沉吟。
    按理來說,魔修作惡多端,這個李三還是個“資深”的魔修,手裏的人命肯定不少,自然是要殺了。
    但這人不知為何,被洗腦洗得太過了,太“忠心耿耿”了。
    忠心到連墨畫覺得,殺了他都有點浪費的地步。
    “先留他一命吧,關進道獄,將來或許是一枚關鍵的棋子。”墨畫道。
    顧長懷點頭,“行。”
    他又將手裏的匣子,遞給了墨畫,“這是你要的東西?”
    墨畫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嗯!”
    接過木匣,墨畫檢查了一遍,確認沒問題,這才小心翼翼將木匣打開。
    普普通通的木匣內,裝著一張古老的皮紙,皮紙之上,畫著古樸晦澀的紋路,與一品逆靈陣,近乎一脈相承。
    墨畫幾乎能看到,靈力逆變的法則,在其中緩緩流淌。
    這種逆變法則,就像是一縷火苗,一旦有東西給他點,便可引發劇烈的爆炸,產生匪夷所思的殺傷力。
    墨畫目光炯炯。
    一旁的顧長懷,卻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陣法表麵上看著,隻是艱深晦澀,但竟隱隱透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詭異氣息。
    再加上,這是墨畫千方百計,從魔宗內部得來的陣法……
    顧長懷目光微沉,“這是什麽陣法?不會……是邪陣吧?”
    “不是,”墨畫搖頭,“我怎麽可能去學那種東西?”
    顧長懷還是有些懷疑。
    墨畫便又搬出了荀老先生:
    “我是跟荀老先生學的陣法,他怎麽可能讓我學壞?顧叔叔,你放心好了。”
    顧長懷果然放心了。
    太虛門的荀老先生,一身正氣,德高望重,的確不可能讓墨畫行差踏錯。
    不是邪陣就好。
    但顧長懷心中,還是有些疑惑:
    “那這是……”
    “放煙花用的。”墨畫道。
    顧長懷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煙花?”
    “嗯,”墨畫點頭,神秘秘道:“大煙花!”
    顧長懷不知說什麽好,便沒再繼續問下去了,反正問了也白問。
    不過既然是“放煙花”,想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是世家子弟,從小在大仙城裏長大,逢年過節的,什麽“煙花”沒看過?
    顧長懷便沒放在心裏。
    此時事情辦完了,陣法到手了。
    李三躺在地上,傷勢很重,人事不省,周身也已經被縛靈鎖捆住了。
    顧長懷喂了他一粒丹藥,吊著他的性命,又加了幾道縛靈鎖,將他捆得結實,而後對墨畫道:
    “回去吧。”
    “嗯。”墨畫點頭。
    顧長懷拖著李三,和墨畫一起,向山下走去。
    沿途是一片幽靜的山色,山林俊秀,草木蔥翠。
    隻是偶爾會遇到幾灘血跡,還有幾具屍體。
    “這塊山頭,經常有魔修出沒。”顧長懷言簡意賅道。
    因為有魔修出沒,自然就有戰鬥,就有死傷。
    這很正常,墨畫也沒說什麽。
    兩人繼續往前走,沿著山道,拐過一個山腳,麵前忽然出現幾排低矮的茅草屋,沿山勢而建,周圍布著簡陋的籬笆,看樣子是一個散修聚居的山村,十分靜謐安詳。
    墨畫看著有種莫名的親切,情不自禁,邁步向山村走去。
    顧長懷一把拉住了他,“你做什麽?”
    墨畫指了指那個山村:“我去歇歇,順便找人問點事情。”
    顧長懷搖頭,“不用去了,都死了。”
    墨畫一愣。
    顧長懷歎了口氣,“這裏常有魔修出沒,聚居在這裏的散修,怎麽可能幸免?”
    墨畫心底微微發寒,他放出神識,仔細感知了一下,果然察覺到這小山村裏,一個活人的氣息都沒有。
    這不是靜謐,而是死寂。
    墨畫沉默片刻,對顧長懷道:“我能去看看麽?”
    顧長懷想了一下,也沒拒絕,“行吧,不耽誤你回宗的時間就行。”
    墨畫點了點頭,便沿著山道,一步步走進了山村。
    山村破舊,木牆茅屋,有些寒酸。
    但一個院落,就是一個家。
    院子裏有打獵的陷阱,有曬幹的草藥,有晾著的破舊的布衣,有孩童玩耍的木馬,以及竹草編織的螞蚱等等。
    一家人,雖然窮苦,但卻努力且和睦地活著。
    至少曾經是這樣。
    墨畫默默看著殘破的院落。
    看到了地上的殘肢,看到了地麵模糊的血肉,看到了木馬和竹螞蚱上沾染的汙血,看到了蛆蟲和嗜血的蒼蠅……
    “附近的村子,都是這副景象麽?”
    顧長懷點了點頭,聲音冰冷道:
    “在魔修眼裏,人其實就是活著的‘靈石’和‘食物’。”
    “他們修行也好,傳功也好,都要用人做媒介,所行之處,必伴隨著血腥的殺戮。”
    “這些普通的散修,一旦與魔修接觸,要麽被吃,要麽被殺,要麽被吸收入教,成為為虎作倀的魔修。靈根好些的,還有可能被豢養成‘血奴’,生不如死。無一幸免。”
    “道廷司人手有限,想救也救不過來,偶爾得到消息,趕到現場,見到的就已然是這副場麵了……”
    顧長懷深深歎了口氣。
    墨畫一言不發,默然看著眼前血腥殘破的院落。
    他是獵妖師出身,也曾雲遊四方,見到過更慘烈,更血腥的場麵。但那些場麵,都沒現在讓他感觸更深。
    眼前的院落,貧窮但溫馨,讓他情不自禁想到通仙城,自己家中的那個小院子。
    死去的散修,也讓他想到了爹娘,想到了自己。
    他的爹娘,是通仙城內普普通通的散修。
    而他自己,若非有了這些機緣,也隻會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散修。
    其他散修,若是會被魔修當成“草芥”殺死。
    他們一家人也會。
    一瞬間,天機隱隱浮動。
    墨畫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條“命運”:
    和全天下其他散修一樣,如草芥一般,慘死在邪魔外道的手裏,被殺,被吃,被煉成丹,被吸幹血,被養成奴……
    墨畫的心,止不住地顫動。
    當他坐在太虛山內,通過元磁陣,窺測著魔宗的動向的時候,也知道魔修殺人,知道魔修吸血,知道魔修“血宴”。
    這些事,他都知道。
    但不親身經曆,不親眼看到,根本不知道這些苦難的深重。
    死掉的,不是一個個名字,不是一個個數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子女,是父母,是家人。
    墨畫抬頭,望向遠處。
    遠處的乾學州界,宗門如雲,世家林立,樓台高聳,宮殿巍峨。
    “站在高處的人,不會往下看……”
    自己其實也是一樣。
    若是一直待在乾學州界裏,與世家宗門,往來交遊,或許也會覺得歲月靜好,富貴安逸,根本不會意識到,不遠處的角落裏,這些默默無名死去的,如塵埃一般的散修。
    不會看到魔修所造的冤孽。
    或許也會對死去的修士漠然……
    墨畫心情很沉重。
    “墨畫……”顧長懷輕聲道,“你沒事吧?”
    他見墨畫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神情幾度變幻,有些擔憂。
    墨畫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
    顧長懷環顧四周,歎了口氣,安慰墨畫道:“魔宗會被剿滅的,你安心修行,其他的事,與你關係不大,別太放在心上。”
    “嗯。”墨畫低聲道。
    顧長懷怕墨畫多想,便道:“時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嗯。”
    之後兩人去了趟道廷司,將李三打入了道獄,顧長懷又將墨畫送回了太虛門。
    臨分別前,顧長懷見墨畫似乎心事重重,便想安慰他幾句,但他這個人,冷言冷語倒挺擅長,安慰人的話,實在想不出來,最後還是憋出了那兩句:
    “好好修行,其他的別想。”
    “嗯,我知道。”
    墨畫點頭道。
    ……
    回到弟子居後,墨畫一夜沒睡。
    雖然他平常也不睡,而是在道碑上練陣法,但這次他連畫陣法都靜不下心來。
    白日裏的種種場景,還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小山村裏,貧寒但仍舊努力活著的散修,一轉眼,無論男女老少,全都血淋淋地慘死了。
    墨畫的神魂隱隱作痛。
    一絲戾氣在他心底浮起。
    不知是不是修行了水獄門七魄血獄瞳術,並將水獄圖烙印在神魂裏的關係,墨畫心中漸漸生出了一絲“殺戮”的渴望。
    這世間,所有邪魔外道,全都該殺,全都該死!
    要將所有濫殺無辜的妖魔修士,鎮壓入道獄,以嚴刑折磨至死!
    “殺!”
    墨畫的眼睛變得通紅,濃烈的煞氣,開始在他眼眸深處匯聚。
    神念化身的四周,黑氣若隱若現。
    那一瞬間,墨畫仿佛變成了一個嫉惡如仇,鐵麵無私的“小閻王”,心如屠魔劍,意圖鎮殺世間一切邪魔罪修。
    墨畫很快意識到了不對,連忙打坐冥想,收斂了心中“殺戮”的欲望。
    但“斬妖除魔”這四個字,卻仿佛隨著水獄門的水獄圖,深深刻在了他神魂裏一般。
    他的心中,恨不得將魔修全殺了。
    墨畫靜心冥想。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平心靜氣,都遏製不住這股殺意。
    墨畫隻能無奈放棄。
    “既然壓抑不住,那就不壓了……”墨畫目光冰冷,“想個辦法,將這魔宗的魔修,全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