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地脈悲鳴

字數:12319   加入書籤

A+A-


    可是……這種手段,真的可行麽?
    墨畫皺眉,按照既定的“因”,一點點在心裏推算之後的“果”……
    一旦荒天血祭大陣徹底構成,周邊所有二三品的州界連線,鑄成血肉城牆,將五品乾學州界徹底封死。
    這是一道血腥而嚴密的“封鎖”。
    血祭大陣邪異。
    而大陣之內,眾多魔道宗門的魔頭齊聚。
    各種魔道豢養的行屍、鐵屍、銅屍、血奴、劍奴、色奴……也如潮水一般。
    而鮮血地脈之中,還有無窮無盡的妖魔大軍。
    在大陣加持下,這是極其強大的魔道勢力。
    外麵的修士,幾乎不可能越過荒天血祭大陣,進入乾學州界。
    乾學州界內的修士,也不可能出來。
    金丹以下的修士,一旦進入血祭大陣,被魔頭,魔修,各種魔道奴隸,還有妖魔大軍圍困,必死無疑。
    二三品州界,有天道限製。
    即便是羽化,若不能全力施展修為,無法飛天,一旦陷入無窮無盡的妖魔包圍,也有可能身隕。
    洞虛修為太強,可領悟法則,或許能殺出重圍。
    但前提是,大荒邪神沒蘇醒。
    若是大荒邪神醒了,邪力蔓延開來,那這血祭大陣,將徹底淪為“禁忌”。
    即便是洞虛,也未必敢從這血祭大陣裏走上一遭。
    一旦被汙染了,被寄生了,淪為了邪神的傀儡或玩物,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洞虛被邪神限製。
    羽化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身隕。
    金丹之下,必死無疑。
    偌大的乾學州界,便成了一潭死水,隻能被邪神的勢力,一點點蠶食。
    甚至,還遠不止如此……
    墨畫瞳孔微凝。
    乾學論劍大會,乃九州盛事。
    此時乾學州界內,雲集了自修界九州各地來的修士。
    人數比此前多了數倍,而且無一不是各州界精英修士。
    一旦乾學州界淪陷,這些人,要麽淪為魔修,要麽淪為邪神爪牙,要麽淪為行屍血奴。
    或是直接被殺了,其血皮骨肉,淪為魔道煉器畫陣的素材。
    魔道的實力,還會瞬間暴漲。
    更可怕的是,墨畫沒忘記,五品乾學州界附近,可是有著一整座乾龍山靈礦的。
    這是大五品的靈山,能產出數不盡的靈石,用來支撐乾學各大宗門的修行和運轉。
    一旦乾學陷落,這乾龍山靈礦,自然也就成了邪神的囊中之物。
    靈石,是最重要的修道資源。
    欲成大事,必須要有海量的靈石。
    別的不說,隻從大陣供給的角度考慮。
    乾龍山靈礦一經汙染,這數不清的靈石,便會轉化為無窮無盡的邪力,源源不斷地供給血祭陣眼。
    荒天血祭大陣,也會得到無盡的供給,將會永遠,不間斷地運轉下去。
    有靈石,有資源,有人,有地盤。
    邪神蘇醒,血祭蔓延,大陣不歇。
    整個五品乾學州界,也將成為一個自給自足,根深蒂固,且極難根除掉的魔道“據點”。
    之後以乾學州界為根基,不斷向外擴散,讓邪神的力量,向外汙染蔓延,怕是整個乾州,都會一步步陷落……
    墨畫越想越覺得可怕。
    這個屠先生,謀劃了千年的構局,當真是恐怖。
    他的陣法設局,也的確宏大至極。
    盡管過程未必順利,不僅變數多,也困難重重。
    但按他這個圖謀,是真的有可能,以準三品的血祭大陣,煉化五品的乾學州界,將整個乾學盛地,變作修羅煉獄,化成邪神道場,使生靈塗炭,蒼生死傷無數……
    “乾學州界的老祖們,能看出來麽?”
    墨畫皺眉想了想,將自己代入各世家各宗門的“老祖”們,覺得還真未必。
    此事迷霧重重,細節隱晦,即便是洞虛,也不容易看到這個地步。
    至少事發之前,他們不太可能看明白。
    而且乾學承平太久了。
    魔道也沉寂太久了。
    邪神更早就被人遺忘了。
    繁花似錦的乾學州界,鍾鳴鼎食。
    世家和宗門所有的心思,全在論劍大會,在爭名奪利,在謀求利益上。
    局勢如此,他們不可能不爭,也不得不去爭。
    可一旦陷入了名利之爭,一葉障目之下,自然就看不到更凶險的因果了。
    這也正應了那句話: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繁華於朝夕破滅,生死於瞬間降臨。
    墨畫皺著眉頭,一邊按屠先生的“指示”,繼續以大荒骨刻法,刻畫著血祭大陣的陣樞,一邊分心二用,思考著這件事。
    可他想了很久,還是沒什麽頭緒。
    又畫了一會陣法,待神識耗盡,墨畫躺在巨大骨骸之上,一邊休息,一邊沉思。
    現在的情況,其實比他預想得還要嚴峻。
    嚴峻的不隻是現在的“因”,更可怕的,是之後的“果”。
    他不想看到,乾學州界生靈塗炭的景象。
    他是乾學州界太虛門的弟子,在這片土地,修行生活了足足九年。
    他認識了很多人,也受了很多人的恩情和照顧。
    “生靈塗炭”,不是一個空泛的詞。
    一旦屠先生計謀成功,那他認識的很多人,都可能要死。
    孤山城,煙水河,各地的散修要死。
    道廷司裏,顧叔叔,夏姐姐,還有顧安、顧全等一眾,跟自己有交情的執司要死。
    乾學各宗門,也要麵臨血洗。各宗門弟子,死滅無數。
    太虛門,也可能不複存在。
    門中各山的掌門,長老,弟子,還有自己的小師弟們,估計也會死。
    邪神之災,天地血變。
    墨畫不想自己認識的人死去,也不想那麽多無辜的修士死。
    可自己能做什麽?
    墨畫眉頭緊鎖。
    目前的局勢,乾學各宗門洞虛老祖,即便此前沒看出來,現在或多或少,也應該都有所察覺了。
    隻不過他們在大陣外看,不一定有身陷敵營,正在替屠先生畫陣法的自己,看得清楚罷了。
    他們肯定會有很多舉措,來製衡屠先生。
    這些舉措,未必能成功,但一定能給屠先生不少壓力。
    但這些,肯定還是不夠的。
    有什麽事,是我能做的……
    墨畫皺眉,下意識地以手指,在空中勾勒出了一道陣紋。
    這是一道,二十紋陣法的陣紋。
    二品逆靈絕陣!
    這副絕陣,經過夜以繼日,持之以恒的努力,其實早在參與修羅戰的時候,墨畫就已經學會了。
    隻是他一直留著沒用罷了。
    現在他初步的設想,也很簡單:把血祭大陣炸了,把魔修全殺了。
    血祭大陣留不得。
    魔修也留不得。
    不隻是因為會生靈塗炭,還因為,這血祭大陣,一部分陣紋和陣樞,是他自己親手畫上去的。
    萬魔會上,那麽多魔頭,也看過他的臉,知道他參與了萬魔的聚會。
    這都是“罪證”。
    而且,一旦血祭大陣真的落成,全力展開,邪神也真的複生,以至於生靈塗炭。
    那這造下的無數殺孽中,必然沾了他的因果。
    不管是有心,還是被迫,他都是蒼生血流,生靈塗炭的“罪魁禍首”之一。
    這也是,屠先生願意教他陣法,還讓他深度參與血祭陣法構建的原因之一。
    墨畫知曉因果,不可能看不明白。
    這些殺孽,他承擔不起。
    因此,血祭大陣絕不能留下。
    還有那些魔頭,既然見了自己的麵,那就算他們倒黴,也一個不能留。
    至於具體怎麽做,當年的萬魔會,師伯已經“教”過他了,他隻要有樣學樣就行。
    唯一的問題是,無論是修為,手段,還是陣法,他都比師伯差遠了。
    師伯做的事,他根本沒那個能力。
    尤其是陣法。
    墨畫倒是會逆靈陣了,等同於他手裏,已經有了“炸藥”。
    可這是準三品血祭大陣,炸藥擺在哪,怎麽炸,炸完之後,自己怎麽脫身,這裏麵涉及的陣紋品階過高,體量太大,陣樞變化也多,靈力流轉太過複雜,有點超出了他如今的陣法能力。
    不止如此,最大的問題,還是在屠先生身上。
    怎麽瞞過屠先生?
    屠先生是羽化修士,是四品邪陣師,是大荒邪神最忠誠的仆人,是掌管荒天血祭大陣的主陣師。
    墨畫並不覺得,自己動的手腳,能瞞過屠先生的眼睛。
    甚至,他敢保證,自己稍稍改動,哪怕一絲一毫的陣紋,都會被屠先生發現。
    在屠先生的眼皮下,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手腳。
    而想要瞞過屠先生,似乎也根本不可能。
    墨畫目光凝重,陷入沉思。
    可任他如何苦思冥想,一時都想不到什麽好辦法。
    在屠先生的逼迫下,荒天血祭的進度,又不能停,必須按照計劃,一點點向前推進。
    墨畫所能做的,頂多就是,稍稍拖延點進度,但這種事,治標不治本。
    該來的那天,總歸會來的。
    墨畫起身,自古獸骨骸之上,向下望去。目光越過粗大宏偉的巨獸骨骼,看向巨大的血祭心髒,而後繼續向下看去,看向浸泡著巨大心髒的鮮血長河。
    繼而再往下,看向鮮血長河之下,被邪力汙染的地脈。
    墨畫的心間,產生了一縷微弱的共鳴。
    這是來自,大地道蘊的共鳴。
    是他參悟厚土絕陣,頓悟大道之時,與大地產生的一絲聯係。
    此時這縷共鳴,顫動著墨畫的心弦。
    共鳴之中,沒有了曾經的溫厚,寬容,卻充斥著被血腥汙染的憤怒,不甘,以及萬物生靈絕望的泣戾和哀嚎。
    鮮血在流淌。
    地脈在悲鳴。
    墨畫望著血腥的地脈,如同看向深處大地的道蘊,目光同情而傷感。
    ……
    乾學州界。
    滿頭白發的司徒真人,端坐北鬥七星陣中,周身籠罩著星光,正催動著陣法,借星辰之力,覓著屠先生的氣機,想著將屠先生殺了,以絕後患。
    忽而天機運轉,一縷因果浮動。
    司徒真人心頭一顫,當即摘一縷星光,點在額頭,以七星明神,掐指一算,神情大變。
    “司徒真人,發生了何事?”有坐鎮陣法的洞虛老祖,皺眉問道。
    司徒真人臉色蒼白,似是有些難以置信,末了似是認命了一般,緩緩道:
    “天機預示,十四日之後,荒天血祭陣法大成。”
    “大荒之主,將重現於世……”
    “乾學州界的大劫,來了……”
    此言一出,滿座色變。
    而後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在乾學高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虛空開合間,幾乎所有洞虛老祖,又齊現於觀劍樓。
    “形勢不是暫時穩住了麽?血祭大陣,雖在推進,但進度並不算快……”
    “屠先生也被限製住了。”
    “即便落成,也不可能隻有十四日這麽短。”
    “而且,這日子竟能如此精確?”
    “莫不是出了錯謬?”
    一眾洞虛老祖議論紛紛。
    司徒真人至今,仍舊有些不太敢相信,可還是歎道:
    “這是借玄天北鬥七星陣加持,而得來的天機啟示,是什麽就是什麽……”
    若無其他更強大的力量幹預,那這就是事實。
    天機預示,血祭大成,那無論發生什麽,荒天血祭大陣都會大成。
    天機預示,大荒之主重現於世,那也意味著,再怎麽難以置信,這都會成為既定的事實。
    他們做的一切,都會成為徒勞。
    他們也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
    至於天機為什麽會有如此預示,一定是某些人,某些事,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某些深刻的變化。
    由此產生的強大的因果,在推動著這件事的進展。
    至於這個“因果”是什麽,隔著血祭大陣,司徒真人也看不透,更無法言說。
    這十四日,或許是一個死期。
    但同時也可能是上天,給他們的一個“啟示”,讓他們在這段時間內,做好準備,迎接此後的大劫和噩戰。
    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許也不希望看到,乾學州界真正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可有了這個“啟示”,又能做什麽?
    在場所有洞虛老祖,都陷入沉思。
    片刻後,荀老先生看向司徒真人,沉聲問道:“司徒兄,玄機穀的法門中,可有什麽應對之法?”
    司徒真人歎了口氣。
    到底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天機上的死劫,總歸還是逃不掉。
    司徒真人神色肅然,一字一句,緩緩開口道:
    “方今之計,隻有一個辦法……”
    “找些神念強大的修士,元神出竅,破入邪神初生的夢魘,在其誕生之時,強行抹殺邪神真胎!”
    此言一出,在場的老祖,盡皆胸口一窒。
    哪怕他們不精通神念之道,也不可能不明白。
    直麵邪神,九死一生。
    甚至有可能,此戰之後,他們連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都分不清。
    而且,這還不是他們,惜不惜命的關係。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究竟怎麽樣,才能在邪神誕生之時,進入其初生的夢魘?
    有洞虛老祖,開口問司徒真人。
    司徒真人沉默片刻,道:“母子連心,借識入夢。”
    “母子連心?”
    “是,”司徒真人道,“上官家那個孩子,不會無緣無故被擄走,這孩子身上,有大因果,必然是邪神選中的,用來誕生的‘神胎’。”
    “邪神誕生的夢魘,也就是上官家那孩子的夢魘。”
    “而母子連心。”
    “催動玄機穀的至寶——大夢天引,借血脈為橋,以識海為梁,通過生母的夢境,可入邪胎的夢魘。”
    “但是……”司徒真人歎道,“這是神道古籍上記載的法門,究竟能不能奏效,也是個未知數。”
    一位洞虛老祖皺眉,“沒這麽簡單吧。”
    入夢可不是那麽好入的。
    以血脈為橋,以識海為梁,通識入夢,不可能沒代價……
    司徒真人點頭,歎道:“這種法門,對識海負荷極大,輕則識海受損,重則神魂寂滅。”
    “即便最後成功了,識海也會有缺漏,變得極其脆弱。”
    “修士修道,講究血靈神一體。走的道不同,各有偏重,但這三者其實都是缺一不可的。”
    “尤其是神識,一旦有了破損,基本上就違背了‘道身無缺’的法則。”
    “一旦借此入夢,聞人家那個丫頭……可能此生的修為,都無法再精進。”
    當然,還有更殘忍的事。
    一旦無法在邪神誕生前,將其抹殺,那他們就不得不,連同那個叫上官瑜的孩子……一同殺了。
    這對母子都要死。
    司徒真人的良心飽受折磨,但他又不得不這麽做。
    這就是天機,這就是命,絕望而無奈。
    司徒真人麵色沉鬱。
    一位洞虛歎了口氣,“這件事,也不是我們單方麵能決定的,必須知會上官和聞人兩家。”
    上官和聞人,都是五品世家。
    瑜兒是上官家的嫡子。
    聞人琬既是上官家的少夫人,同時也是聞人家主的嫡女。
    這件事,不是輕易能決定的。
    很快,一封飛劍傳書,就傳到了上官和聞人兩家的老祖麵前。
    上官家和聞人家,都是五品世家,但與宗門捆綁不算太嚴密,因此論劍期間,兩家的老祖都隻在禁地閉關,並沒有去觀劍樓觀禮。
    此時接到傳書,兩家老祖都皺著眉頭。
    他們也不好決斷,隻能歎了口氣,將書信轉給各自的家主,讓他們自行決斷。
    上官家的家主上官策,聞人家的家主聞人景玄,便親自與聞人琬夫婦二人商議此事。
    上官家的一間密室中。
    氣氛有些僵持。
    聞人琬溫婉俏麗的麵容,如今一片蒼白,她隻說了一句話:“我要救瑜兒。”
    上官策沒說話。
    上官儀眉眼之間,滿是痛苦,一邊是摯愛的妻子,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兒子,無論怎麽選,心都刀割一般地痛。
    聞人景玄臉色鐵青。
    他不是不疼瑜兒,畢竟瑜兒是他的外孫。
    但瑜兒現在生死難料,能不能救不出來都不好說。
    他不想為了瑜兒,再讓他從小捧在手心,寵愛到大的女兒,承擔這莫大的凶險。
    最後,即便幸之又幸,將瑜兒救出來了。
    可他唯一的女兒,卻會因識海缺漏,修為再難精進,一生都大道無望了。
    甚至身死道消,都有可能。
    聞人景玄身為家主,做慣了權衡利弊的事,自然知道,怎麽選才最好。
    他隻能按捺下心中的不適,勸聞人琬道:
    “修士最重要的,就是性命,是修為。至於孩子……你以後還會再有的……”
    聞人琬轉過頭,怔怔看著他的父親,柔美的眼中流出淚水:
    “孩子還會再有,可是我的瑜兒……隻有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