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皮鞋”鄭老旦又拿起了那隻破軍
    “我們認識”大家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個東西不叫帽子，因為帽子上一般不係鞋帶
    “你們認識個屁”鄭老旦吼道：
    “我說這是我兄弟，他的名字叫皮鞋”
    “皮鞋是個苦出身，從小就沒穿上過正經
    等當了兵也是雜牌軍，腳上穿的是三天就破的布鞋，實在沒鞋穿草鞋，草鞋都沒有的時候就光”
    “那年在新鄉，他和另外幾個兄弟領給養的時候，跟老蔣嫡係部隊的幾個兵起了衝突，結果被中央軍的那幫孫子給打”
    “話說軍隊裏打架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兒，若是這次失風吃了虧，下次再找回場子就是，這也沒啥大不”
    “可那幫人不該得了便宜還不饒人，不僅把皮鞋打的頭破血流，還寒磣他的光”
    “說什麽咱們中國老吃敗仗就是因為有一幫子光腳的兵，還說皮鞋是從戰場上逃下來的時候把鞋跑丟”
    “那天晚上，皮鞋紅著眼睛跟我說他死也要弄雙皮鞋穿”
    “再後來守武漢的時候，他幾槍打死了一個日本尉官，看著那個鬼子腳上的皮靴就開始發我一個沒留神他就出了戰壕，朝著那個鬼子的屍體匍匐了過”
    “我們喊他他也不回頭，就那樣衝著那雙鞋爬過去，爬過去……，然後被鬼子一個點射撂倒在了屍體旁邊，到了兒也沒摸著那雙”
    “後來打掃戰場，我把這雙鞋從鬼子身上擼了下來，一隻陪著皮鞋入了土，一隻帶在身”
    “我對著皮鞋的屍首說，我說兄弟你不急去投胎，最好等咱們國家富了你再回到時候咱們穿著皮鞋打鬼子，再不怕被彈片紮了”
    “這個是文書”鄭老旦拿起了那支鋼筆
    “這小子肚子裏墨水不多，壞水可不”
    “平時大家央告他幫著寫家信，要是沒有煙酒伺候他絕不動就算是幫著念封家裏的來信，他也必須要拿搪一”
    “每天就屬他最忙，一直嚷嚷配發的墨水和燈油不夠用，也不知道他有多少信要不過由於有文書在，我們營的家信比別的團都多，羨煞壞了好多兄弟部”
    “可是後來事情穿了幫，有家人從後方找到部隊來，卻發現自己的親人半年前就陣亡家屬拿著手裏的信不肯相信，說我上個月還收到他的”
    “後來我們才發現是文書搞的鬼，他不光冒充那些陣亡的袍澤寫信報平還冒充家屬，給那些從來收不著信的袍澤寫家”
    “我們營裏裏外外收到的信件，有一大半都是他的手當我們把他堵在屋裏的時候，他還在奮筆疾等他回身看見憤怒的兄弟們，愣了半響，苦笑一聲道
    “等會兒再動手行不？胡子他媽快不行啦，她一直以為胡子還活你們讓我把這封信寫完，好讓老人家走的踏”
    “後來兄弟們終究是放了他一馬，其實我估計大家早就猜出了真因為那麽多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怎麽可能筆跡都那麽相”
    “大家其實也沒那麽恨他，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我們不害怕被欺騙，我們隻是害怕美夢破滅而”
    文書死在了長沙戰役，戰事激烈，連文職也頂到了第一當鬼子衝上來的時候，他一聲不吭抱著一捆手榴彈衝了下去，再沒有回頭看，許是他自己寫信也寫怕了……
    鄭老旦從箱子裏拿出一樣又一樣的遺物，講述著一個又一個關於好漢的故
    方棄的眼淚早就下來
    小混蛋不知何時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他躲在那層繚繞的煙霧後麵，以為別人看不見他的紅眼
    祁東來的頭都快低到褲襠裏他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鄭老旦的麵前，左右開弓狠狠的抽了自己兩個耳大聲道
    “鄭老英雄，我祁東來狂妄無知，出言不要殺要剮，悉聽尊”
    鄭老旦也不理他，隻是又拿出了一樣東
    “這個是秀才！”鄭老旦小心翼翼的把那副破眼鏡放在了手心”
    “秀才可是西南聯大的高才生，我再沒有見過他那麽聰明的人，無論是刀法還是戰術配合，你從來都不需要跟他說第二遍”
    “甭管你交代他是麽事兒，他一準兒能給你辦的漂漂亮亮”
    “我曾經跟秀才說，你這樣的人不該上戰場，等抗戰勝利了，國家拿你們還有大”
    “他卻笑著說，我覺得在戰場上跟鬼子拚命這就是當下最大的用我這做師兄的把鬼子打跑了，好讓師弟師妹們踏踏實實的建設國家”
    “秀才死在了雲南騰衝的鬆山，鬆山那鬼地方就是個絞肉機，壞了我滿營兄弟的性命”
    “陰登山是鬆山主峰屏障，小鬼子在這裏修了上下三層的堅固工事，500磅的航空炸彈都炸不他們輕重火力齊備，給養充足，就等著我們一頭撞上”
    “有人說鬆山不能強攻，可是不強攻又怎麽能拔掉這顆滇緬公路上的釘因為不想打鬆山，連衛長官都吃了老頭子的訓斥”
    “雖然知道那鬼地方易守難攻，可到了實地兒才知道那根本就是鬼門”
    “六七十度的大陡坡，上頭滿是子母地堡，輕重機槍把進攻線路鎖的死死的，還設了鐵絲網攔”
    “上午衝上去一個營，活著撤下來的連一個排都不到”
    “我們後備部隊就站在山腳下等候命令，看著好幾百好幾百生龍活虎的兄弟端著槍往山上”
    “然後一陣槍炮轟鳴喊殺震天，再往後聲音越來越小，就看著那鮮血如同雨天的溪流一樣從山上淌了下來”
    “28師傷了元氣，可上司的命令是隻要鬆山不問代價，終於到了我們衝鋒的時”
    “鬆山的泥土吸飽了血，踩上去能把人的鞋粘掉，我們低著頭往上剛前進了四五十米鬼子的機槍就響了，那子彈跟下雨似的，一下子就放倒了不少的兄”
    “山坡上連個像樣的掩體都沒有，我們隻能趴在上一波兄弟的屍體後麵跟鬼子對射，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傷亡了小兩成的兄
    “可我們也是有備而來，秀才身上背了全團唯一的一具火焰噴射器，這玩意兒可是頂了大”
    “為了更加準確的射擊，鬼子把我們放進了地堡前五十米區域，可他們不知道這已經是2火焰噴射器的攻擊範圍”
    “一條火龍噴湧而出，地堡裏鬼子撕心裂肺的喊叫聲甚至一度壓過了槍炮聲，鬼子的交叉火力出現斷借著這個機會，兄弟們猛撲上去，拔掉了兩個據”
    “我們一路燒一路衝鋒，雖然有噴射器助陣，可依然傷亡慘”
    噴射器燃料用罄的時候，我們將將殺到了陣地的製高點，此時二營的兄弟已經剩下不足三分之”
    “可是沒等我們歡呼勝利，鬼子的炮彈就呼嘯著往我們頭上砸了下天殺的情報員，他們說日本人隻有兩三門小炮，誰料鬼子在鬆山後麵埋伏了一個完整的115榴彈炮陣”
    “秀才一把把我推到了旁邊的彈坑裏，我被震暈過去之前，最後一眼看見的就是他被炸上了”
    “那年月的大學生很寶貴，可是上了戰場也就值一顆炮彈”
    “我在野戰醫院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二營兄弟就活下來我一個，我的整整一個營就這樣幹淨利索的扔在了鬆山”
    鬆山戰役還在持續，一直從6月打到了9兩萬弟兄輪番上陣，傷亡近七千人，最終拿下了鬆山，消滅一千二百多的鬼子，像我們這樣整建製拚光的部隊不在少
    我每帶一撥新兵，都會跟他們說：“你們大哥我在京師有家，你們嫂子長得跟花兒一樣”
    “等日後打跑了小鬼子，我帶著你們騎著大馬帶著紅花從德勝門進包一家最好的館子，讓你嫂子給大家挨個倒酒……”
    每當說到這個時候，大家夥就會跟我起說自己好歹也是個抗日功臣，到時候得讓嫂子給他們介紹個漂亮的大學我就一邊笑一邊滿嘴答
    可是這幫兄弟都死了，他們沒有一個能活著看見京師的城好一些的還能有個埋骨之地，更多的連屍首都找不到
    我之所以留著這個箱子，是因為我自己發過這個我要帶著我的兄弟從德勝門下走進京師城，我要說到做
    後來我升官了，卻又當了戰俘，全國解放了，我卻進了監
    審訊人員說起當年鬆山戰役的經過，問我鬆山有多高，為什麽打了那麽久都打不下
    我說鬆山有七千多個好兒郎摞起來那麽高，打不下來是因為鬼子占據了地
    我說的是實話，他們卻說我不配合思想再
    後來跟我一起進來的人都被放出去了，我卻依然被當做待解救分子關在裏
    慢慢的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人呐，挺著腰杆走路老容易撞
    後來再有人問我鬆山的事兒，我就說鬆山其實也不怎麽高，之所以老是打不下來是因為我們沒有用正確的思想武裝自
    就這樣，我一下子就成了進步份
    我終於被放出來啦，我從當年埋箱子的地方把箱子挖了出來，抱著它來到京
    走到了德勝門前，然後死
    等我的魂魄清醒過來，卻驚恐地發現由於德勝門的城牆被拆除，陰間的德勝門已經永久的關
    我在城下狂吼怒罵、我用石頭砸門，用頭撞門，平生第一次痛哭失
    可是門就是不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和我的兄弟為了腳下這塊土地廝殺搏命，百死而不旋
    我們不是降兵、不是潰卒，我們為什麽就進不了這德勝門？
    鄭老旦越說聲音越大，眼睛紅的幾乎要滴出血
    “當年我的嶽父在望京樓上問我們這些弟子，他說國有河山如此，有誌之士當如何報之？我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
    “而今我倒要問上一句”鄭老旦大吼道
    “國有難時，我等以精忠報國不恤身，然則國何以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