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第四十九節有一段愛終須放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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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神鴉一族黑身而白口,素來直言不
    族中先人早有訓導,不以禍晦凶喪而諱言,不以福祿吉喜而妄言,秦風你小子是不是早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沒錯,咱們眼下是落了魄了,可是還沒落魄到用花言巧語撐門麵的地
    你可別忘了,你是隻烏鴉,你身上流淌著三足金烏的高貴血你脫口而出的必須是真相,千萬不要學那些個黃鸝鸚鵡之流賣弄口條兒的下等”
    老頭一邊說一邊憤憤的用拐棍敲著地麵,看他那意思,其實他更想敲的是小烏鴉的腦
    秦風站在那裏滿麵羞愧,大氣都不敢出一
    方棄等人原本笑嘻嘻的瞧熱鬧,可是聽那隻老烏鴉說的沉痛而鄭重,不由得也嚴肅起
    老烏鴉數落完了後輩,轉過身來掃了方棄等人一
    他眼神在申小獵身上略一停頓,隨後微微躬身道——“貴客登門、有失遠”
    方棄等人連忙還禮,就聽老烏鴉叮囑秦風道:
    “腿腳快點把三位客人帶過去,別忘了給這位申姑娘上一碗糖”說完這句話,便灑灑然揚長而
    年輕的烏鴉看看長輩的背影,又看看申小獵,神情中閃過一絲愕
    他隨即搖了搖頭,告了一聲罪,帶著三人向著中心的盤旋狀樓梯走
    大約爬了三十層樓的功夫,方棄已經累的好似一條誤入京師夏天的雪橇犬,扶著樓梯的扶手,一步一挪苦不堪
    “勞您駕把舌頭往回收收,看著怪惡心”半夏走在方棄的身邊,揶揄道:
    “都快趕上吊死鬼兒了”
    “我平生最大的誌願,就是給長城安上自動扶梯!”方棄捶胸頓足——
    “你給我根繩子讓我吊死算了,這樓爬的簡直讓人痛不欲”
    半夏吃吃的笑著,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你說為什麽那隻老烏鴉要特意叮囑給申小獵一杯糖茶,都是女客,為什麽我就沒有?”
    “糖茶麽?”方棄若有所思
    “在京師的老習俗裏麵,這碗糖茶似乎是有講究的,好像不是誰都能更何況糖茶也不是真正的茶,而是滿滿的一碗白糖上麵擱上幾個紅”
    說話間,兩人已經又往上爬了兩層,眼前的景色開闊了許多,原來已經到了一處中間的平台,申小獵和秦風正在那裏等著他
    “你們也太慢了,這剛爬了五分之”秦風抱怨
    “你就不能說點加油打氣兒的話麽?”方棄痛苦的呻吟
    “太棒了,我們隻剩下五分之四要爬,勝利就在眼”秦風做歡欣鼓舞
    方棄苦惱的直揪頭發,“真心走不動了,我覺得我需要一個文工團在邊上鼓鼓勁”
    “這我會啊!”秦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伸手從半敞的衣領中掏出了一副快板來,先是一通開場板,隨後張嘴就唱:
    同誌哥、聽我說,前頭還有十裏多,
    過了十裏就宿營,支上銅鍋煮青
    半夏一聽就樂了“我不愛吃青稞,粗粗的拉嗓子,你有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吃?”
    秦風卻是直勁兒的盯著申小獵,看到她也麵露微笑,心中不禁得意起來,賣力的應聲
    “有、有!”快板又一次打了起
    牛皮鞋底六寸長,草地中間好幹糧
    開水煮來別有味,野火燒後分外香
    兩寸拿來熬野菜,兩寸拿來做清湯
    一菜一湯好花樣,留下兩寸戰友嚐
    “真心不賴啊!”等他快板一收,方棄便一邊鼓掌、一邊由衷的讚“看不出來你還是多才多”
    “這算什麽”年青的烏鴉強笑了一
    “世人都把我們當做凶鳥,避之唯恐不族裏上上下下,能找到一份正經工作的屈指可
    為了吃飯,可不就有什麽幹什麽不瞞您說,我送過快遞、當過男公關、扛過力把式,唱過蓮花落,在起點寫過小說、做過貼吧更新組、參加過選秀,就連橫店和古北影視城我都呆過一段時
    我曾經是一名資深的日本兵扮演者,能熟練掌握鬼子的各種死法一撕兩半我一個人都能演……”
    此時,隱隱有一陣歌聲從樓上傳來,聽歌者的聲音像是童聲合然而歌聲的節奏低沉陰鬱,全然不像平時所見的兒歌那麽節奏歡
    看見三人麵帶疑惑,秦風一邊帶著他們往上走去,一邊解釋
    “這是我們族中的喪歌班在排練,這算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幾個能公開從事的營生之
    修行界中,凡是誰家有了白事兒,總要請上我們喪歌班前去一展歌所唱的無非是追逝者之往昔,歎生者之哀
    由於喪歌班中用的都是小孩子,聲音稚嫩甜美、情感渾然而因此一曲喪歌唱到動人處常能催得人失聲痛”
    隨著他們越走越高,歌聲也越來越清秦風略微一聽,就知道喪歌班今日唱的是一首《失怙》,正是父母去世時所唱的喪
    無父何怙,無母何出則銜恤,入則靡
    父兮生我,母兮鞠拊我畜我,長我育
    顧我複我,出入腹欲報之德,昊天罔
    ………………
    “這是《詩經.小雅》中的一首,正是這首喪歌的開頭總綱,講的是……”
    秦風還想替他們三個講解一番,誰料一回頭卻看見他們個個臉色都不好特別是申小獵,眼睛紅紅得已經快要落下淚
    方棄打小就被自己的父母丟在了安內醫院,從此自生自
    半夏小小年紀便與父母陰陽兩隔,從此再不能享受天倫之
    而申小獵未記事時就已經喪母,懵懂之年又沒了父先藏身於虎穴之中、後漂泊於江湖之上,期間心酸不堪與外人
    可越是不想聽,這歌聲卻越是要鑽進耳朵眼兒裏
    小烏鴉的的童聲仿佛有一種魔力,像是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撩撥著每個人心中最不可觸摸的那根弦,一彈便是滿腹的辛
    ——我記得你曾把我置於膝上,
    ——指給我看繪本上小女孩和大灰狼的模樣,
    ——我被狼的醜惡嚇得失聲痛哭
    ——是你用手掌幫我揩去淚珠、把書輕輕合
    ——如今我又一次感到恐
    ——淚水滑落,你在何方?
    ——啊,永不複生、永不複生!
    歌聲如銼,把一顆心槎的碎屑紛申小獵不言不語,隻是不停步的向上攀登,越走頭埋得越
    ——我記得你曾將我置於肩上,
    ——帶我去那些遙遠的地方,
    ——你說越遠的地方越有好看的風景,
    ——還說我輕飄飄的沒有多少份量,
    ——如今我把這些地方一個個走遍,
    ——風景依舊,你在何方?
    ——啊,永不複生、永不複生!
    申小獵越走越快、漸漸在樓梯上奔跑起似乎想要快點逃離這歌聲籠罩的範圍,卻終不能逃離,地上漸有淚痕灑
    ——我記得你曾將我置於枕上,
    ——坐在床邊看著我沉入夢鄉,
    ——我的夢中從不曾有妖魔鬼怪,
    ——因為我知道我的騎士就在身
    ——如今我輾轉反側不能安
    ——床如針氈,你在何方?
    ——啊,永不複生、永不複生!
    惶急之中,申小獵一腳踩右小腿重重的磕在了台階上,頓時皮破血流,她咬著牙繼續向上走
    ——你一直將我放在心上,
    ——為我築起遮風擋雨的圍牆,
    ——我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不曾想過沒有你的世界會是怎樣,
    ——如今我孑然一身四處流浪,
    ——天地如爐,你在何方?
    ——啊,永不複生、永不複生!
    申小獵步履蹣跚、搖搖欲她已經向上爬了很多層,卻依舊逃不脫那歌聲如或許那早已經不是喪歌班的歌聲,而是她自己心中在默默的
    ——如今我奔波萬裏,倉惶四方,
    ——想把你拉回我的身旁,
    ——我四處求助然而無助,
    ——我滿懷希望終於絕望,
    ——誰能將你賜還給我,
    ——誰就是我的上
    ——然而沒有一個神靈予我回應,
    ——唯有枝頭的烏鴉用叫聲為我更添哀傷,
    ——啊,永不複生、永不複生!
    至此,申小獵再也無力堅持,她抱住自己受傷的腿,頹然坐倒在台階
    歌聲剝去了她一貫的堅強偽裝,肉體和心靈中各自鑽心的疼匯在一處,讓她淚如雨
    過了一會兒,秦風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
    又過了一會,半夏也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了;
    又過了好長好長的一會兒,半夏跑下樓一趟,把快要斷氣兒的方棄扶了上
    三個人圍著痛哭失聲的申小獵,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
    過了好久,嚎啕變成了抽泣、抽泣又變成了哽
    申小獵倔強的抬起頭來,想把最後一滴淚水留在自己眼眶之中,卻無意中發現此處離大樹的頂端已經很
    秦風看她不再痛哭,也鬆了一口氣,忙道:
    “張大叔家世代擔任我們神鴉一族的祭祀,在族內地位尊崇,因此住在最高的一層,現在咱們離得已經不”
    申小獵輕輕的點點頭,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繼續走了起秦風想去扶她一把,卻被她淡淡的拒
    好在真的沒有多遠便到,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眾人就已經站在了張浩家的門
    門是高門、戶是大戶,處處透著這個家庭曾經的不
    即便是門口的一副楹聯,口氣之大也是少
    上聯是“圖書森列,彝鼎雜陳,睹滿屋奇珍總無秦漢以後之物”
    下聯是“彩袖斑斕,金章燦耀,羨一家骨肉盡是羲皇以上之人”
    然而,楹聯之上,原本泥金的地方,現在早已經看不到一絲金色,露出了下麵烏黑的木本
    門上的獸首銅環也早已不知去向,門兩邊原來擺著石獸的地方空空如也,隻留下兩個方形的印記,顯然是剛搬走不
    如此門戶,非但不能壯大門楣,反而更顯出這一家的破敗
    秦風走上前去,將門輕輕叩
    過了一會,院子裏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兩扇門霍然而
    手中端著熬藥砂鍋的張浩出現在門後,他兩隻眼睛紅紅的,似乎是熬藥時被蒸氣熏
    在他抬頭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好死不死的越過了站在最前麵的秦風,穿過了站在兩邊的方棄和半夏,剛好和同樣紅著眼睛的申小獵目光搭在了一
    兩人都是一怔,都忘記了將眼睛轉
    淚眼人看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