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曆來如此便是對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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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陳初在凝玉閣混了頓午飯,轉去了采薇閣灶
向大廚徐大祥討了些石花菜、霜糖,這才去甜水巷匯合了楊震等人一同返
“初哥兒,好端端怎忽地要去做黑皮狗啊......”
路上,楊震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
皂吏公服為黑,僅從這個稱呼也能聽出大郎所代表的這些逃戶們對官差是個什麽態
“大郎,你還記得咱們頭次進縣城麽?”陳初卻答非所
“嗯?”
“那天我當了塑料......當了避水裹風袋,擔心別人會搶咱們,你說在桐山地界無人敢動咱”
“嗯,記”
“那你說別人為何不敢動咱們?”
“咱們光腳不怕穿鞋的,他們何苦來招惹咱?”
“是啊,那時咱們是光腳但現下,咱們佃了莊子,即便是賃來的,也算有了田產......有了田產,咱們也就變成穿鞋的了......穿上了鞋就要適應山下的規矩......”
楊震默默消化了陳初話中的內容,隔了一會兒才道:“聽你這般說,還不如在山上痛”
“咱們一時痛快了,但往後呢?往後咱們得後人呢?”陳初悠悠
談到此處,兩人再未說話,直至到了山下,楊震才有些擔憂的說道:“爹已知曉了此事,他性子是急了些,但他心裏把你當自家後輩看,若說了甚,初哥兒擔待著些......”
“我曉得,大郎放心便”
......
戌時,日落月
陳初坐在自家院子裏,灶火上煮著一鍋泡發過的石花
貓兒坐在床沿,湊在油燈前正縫製男子的褻
前幾日,與楊大嬸等人一起做針線活時,貓兒才得知,男子夏日穿長衫為方便出恭,內裏的褻褲竟是開檔的......
想起自家官人那兩條已經打了補丁的褻褲,貓兒趕忙又做了兩條新
不過,外間蟬鳴聒噪,貓兒一直靜不下心
片刻後,院內傳來一陣腳步聲,貓兒勾頭隔窗看見楊有田父子進了院內,忽明忽暗的灶火映襯下,楊大叔的臉色不太好
貓兒是知曉這件事的,連忙放下手中針線,走到房門處坐在了門檻
這個位置,既不會靠的太近,以免招來‘男子說事,女子瞎摻和’的嫌
也不會離的太遠,萬一急性子的楊大叔打罵官人,她也能在第一時間上前阻
對於在山上的生活,貓兒很滿意,也不太理解官人的決定,但她絕不允許旁人碰官人一指頭,楊大叔也不行!
“初哥兒準備何時搬走?”果然,楊大叔開口便不客氣
陳初卻笑嗬嗬道:“我為何要搬走?大叔和諸位叔伯給我蓋的新房,我還沒住過癮”
“既不搬走,那便是要捉我們下大獄了?我們是逃戶,怎能與官差老爺住一處?”
楊有田繼續說著氣
陳初搖頭苦笑,“大叔,在我心裏,你與大嬸早已與血親叔嬸無二大叔若這般講心裏能舒坦些,小子也隻有聽”
“你當我說這些心裏好受!”楊有田有些激動,隨即又急迫道:“初哥兒啊!在山上快活活著不好麽?為何偏要去為偽齊做鷹犬?”
“大叔,山上是快但我想......”陳初回頭看了眼貓兒,貓兒坐在門檻上,小臉上既是擔憂又是緊張,然後才緩緩道:“我想,以後我和貓兒有了孩子,他不會因逃戶的身份被局限於方寸之間,我想他能去看看這大好河山、花花世界......”
陳初又看了楊大郎一眼,接著道:“我想,讓大郎這幫兄弟們都能娶上知冷知熱的婆娘,體會為人夫、為人父的歡喜......”
“我也想......楊大嬸、姚大嬸、吳大嫂還有我家貓兒往後日日有綢緞穿、不必再為收到一匹好布而偷偷哭上一整
我還想讓虎頭、糞妞、小乙、二郎能讀書識字、能日日吃上肉、喝上奶,能長的好身體......
我又想諸位叔伯們能歇下來,喝喝茶、抱抱孫男娣女,不再整日鑽山躍澗去打獐兔去換那點活命的口糧......”
“.......”楊有田被一連串排比句說懵了,半晌後才喃喃道:“初哥兒,山下又是什麽好世道麽?”
“大叔,世道不好我們就去改一個好世道出哪裏破了,我們就補一補,哪裏漏了,我們就堵一堵......當年與大叔一起結社抗金的那些叔伯,不就是為了掙出一個好世道麽?若我們一直躲在山上,我與大郎這代人的兒孫不還得在這壞世道裏受苦麽?”
“哎......”楊有田悠悠歎了一回,或許是當年的挫折記憶猶新,他意興闌珊道:“這世道豈是你們幾個小子能改得了的?我觀大周早已無心北伐了......”
陳初卻沒忍住笑了起來,“大叔,那大周便是好世道?我家娘子便是大周東京城人士,可她這一路長起來,受的苦可還少?大叔你以前也活在大周治下,那時的桐山縣便是極樂之土了麽?大周皇帝守土無能,舍棄宗廟、害慘百姓,還指望他們......”
大周是楊有田的精神支柱,聽陳初這般評價,不由辯稱道:“這世道曆來如此,大周官吏雖說也免不了盤剝百姓,但總歸給咱農人一條活路!比偽齊還是強上不”
盡管心知楊有田的認知有很大的曆史局限性,但陳初聽了依然不免心頭冒火,“這世道曆來如此便是對的麽?若這世道曆來如此就該把這世道砸個稀巴爛!”
楊有田愕然望著陳初,楊震也看了過
各自沉默半晌,楊有田忽然起身,背對陳初悠悠歎道:“你們年輕人的事,往後我不管了......但初哥兒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需細心一些,莫讓家人擔”
說罷,老漢往黑夜裏走了,腰身微微佝起,好像突然老了幾
還留在原地的楊大郎上下掃量陳初一番,嘿嘿一笑給了後者肩膀一拳頭,“初哥兒,你方才說的是真的麽?”
陳初平靜的看著楊震,片刻後,忽然也嘿嘿笑著還了一拳,“我胡扯哩!要不咋說服大叔,嘿,口才還行吧?”
“厲害!”楊震朝陳初豎起了拇指,接著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不過,方才聽的我血都熱了!初哥兒若有大誌向,定然比爹爹他們當年強,你比他們有本事!”
“嘿,甚的大誌向,不過想多掙些銀錢讓咱們好過活罷”
“我回”楊震笑了笑,往家走去,可走到院門處卻又回頭,嬉笑道:“初哥兒,若你真能讓大夥都過上你說那好日子,我楊震願把命賣與”
“哈哈,我要你狗命有甚”
“哈哈,走”
父子倆一前一後走進濃鬱夜色,院內安靜下
陳初坐回長條木凳
門檻上的貓兒卻站起來慢慢走了過來,在陳初身旁坐
“官人.....”
“我方才是與大叔他們說笑”
“唔......”
貓兒緩緩歪了身子,把腦袋擱在了陳初的肩膀
陳初很自然的伸手攬住了貓兒的纖細腰
但今晚貓兒也很主動,伸出雙臂也抱了陳初的
“官人,貓兒也與你說笑幾句吧......”
“嗯?”
“......貓兒是女子,沒有男兒的胸懷、也沒有男兒家的誌向,貓兒想讓官人平安喜樂的過一輩
貓兒隻想官人做貓兒的英雄,不想官人做天下人的英雄......”
貓兒頓了一頓,細聲細氣的言語間卻突然蘊含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澎湃力量,“但官人若看這世道不順眼,想砸了它,貓兒便給你遞斧鑿;官人若看那老天不順眼,想捅破它,貓兒便幫你扶那登天梯......
反正官人隻需記得,這輩子官人作農,貓兒便為農婦,官人作乞,貓兒便為丐女,官人作賊,貓兒便為賊婆......
官人若生,貓兒便生;官人若死,貓兒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