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金獅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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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蘇安,洛瑟恩,金獅酒吧。
清晨,灰白的天光穿過低懸的厚雲,如同冷漠神隻垂下的目光,緩緩灑落在寂靜的街道上,映出一片蒼白的光暈。
加裏安醒了。
或者說,他根本沒怎麽真正入睡。
他從床上翻身而起,動作利落如舊日軍營中清晨哨響下的反應。哪怕脫離軍旅多年,他的身體依舊保有那種近乎本能的規律性與緊繃感。他赤足踩在地板上,熟練地做著一連串動作:伸展、轉體、頂功、俯臥撐……一整套流程無需大腦發令,肌肉與骨骼早已記得該如何行動。
他曾是海衛,洛瑟恩最驕傲的防線之一。
作為洛瑟恩公民的他渴望榮耀,渴望在戰艦的甲板上揮劍,為鳳凰王而戰,然後,他就像洛瑟恩公民通常選擇的那樣,試圖加入海衛。
他的申請沒有被拒絕,憑借出色的體能與敏銳的直覺,他被選中,接受正規訓練,隨著船隻去往世界各地。那段歲月燃燒著鐵與火的味道,劍鋒上刻滿了海浪、血跡與烈焰的回憶。
後來他退役了,用服役期間積攢下的積蓄換來平靜的餘生,也就是開了一間酒吧。
如今,那平靜正被一種無形的風撕裂,這也是他沒怎麽睡的原因,出於某種更深層的、不安的直覺,他能感覺到風暴即將到來。
活動完的他正保養著他的弓,這弓在他成為海衛後,一直跟著他走南闖北,見證了風浪與火焰、血戰與死亡。可今天,當他準備取出保養油時,他的動作遲疑了——太安靜了。
不是正常的清晨寧靜,也不是港口尚未開啟喧囂時的平淡。而是一種——詭異的安靜,就像世界被某隻無形之手按下了靜音鍵,連空氣都凝固了幾分,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
他本能地皺起眉頭,但他沒有抬頭看向窗外,因為他所在的房間沒有窗戶,隻有牆壁斑駁,嵌著舊鐵鉤與退色的地圖,一如他舊日生活的縮影。
洛瑟恩可謂是寸土寸金,『金獅』這個名字看似很響亮,其實也就那回事,更像是某種對自己小夢想的調侃。酒吧位於港口西側和大碼頭之間的邊緣地帶,是船隻卸貨的必經通道,卻也是人煙最少的角落。
雖然地段不好,但酒吧非常大,內部有一個巨大的天花板和許多可以俯瞰中央區域的平台。那些平台上仍然有裝貨艙門,那是貨主把貨物抬進倉庫的地方。
是的,酒吧曾經是一個倉庫,一塊沉默的石骨,如今卻成了他的避風港。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弓,動作迅速而熟練,如同曾在戰時遭遇夜襲時的應急反應。他打開門,目光避開了自己的戰利品,那是一個掛在天花板上的海獸骨架,這是他在服役時獲得的戰利品,他用魚叉叉住了它,那一刻仍清晰如昨,那海獸最後的咆哮仍回蕩在耳中。
他穿過空蕩蕩的酒吧大廳,走的時候,歎著氣,既焦慮,又興奮,這種情緒在他心中交織成一張網,拉扯著每一根神經。
因為地段的原因,他的生意並不好,偌大的酒吧內,隻有他一個人,連個侍者都沒有,他雇傭不起,投入和收入不成正比,像他這樣的退役軍人,不是沒有夢想,而是現實太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而他作為一名退役的海衛,隨時有被再次征召的情況。他想讓自己的生意好起來,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想回到軍隊中,但……
他又想到了他的戰友們,想到了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那些在甲板上與他肩並肩作戰的人,那些夜裏圍著篝火大聲談笑的人,那些在海風與血霧中並肩衝鋒的人。
如果沒錯的話,他的戰友們魂歸瑪瑟蘭的懷抱,戰死在了阿納海姆,那場戰鬥太慘烈,太沉重,以至於全軍覆滅——無人生還,整支龐大的艦隊被海浪吞沒,永遠地抹去了存在。
那段時間,他哀悼、他痛苦、他哭泣,他酗酒。每當夜深人靜,酒精已無法麻痹他時,那些臉孔便一一浮現在他眼前。他記得維拉恩那總是皺著眉的臉龐,記得切裏昂用來紮馬尾的發夾,記得特瑞薩在船頭高唱的歌聲,帶著年輕與狂傲。
他無法忘記,他們一個個地離去,隻留下他。
他懷著複雜的心情行走著,熟練地避開每一處他自己熟知的吱響地板縫,那些縫隙藏著他多年來的沉默與他從未說出口的悔意。那是他一個人用錘子敲打出來的酒吧地板,曾經是倉庫的舊木板,如今成了他內心迷宮的牆壁。
或許退役是個錯誤的選擇,或許他就該跟戰友們一起,戰死在阿納海姆,倒在海風呼嘯的甲板上,血濺海帆,戰旗不倒。
那樣至少,他的名字會出現在石碑上,被唱名,被紀念。
現在的他,像一個從戰火中僥幸逃脫的幽靈,遊蕩在人群之外,被記憶與慚愧拴住。
選擇在倉庫區開酒吧更是錯上加錯,除了他的戰友和兜裏實在沒錢的水手,沒有人願意來這裏喝酒,他們更願意去長街、去花市旁的繁華角落。他以為退役能換來平靜,可他得到了的,隻是一種持續的自責和幽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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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了腳步,目光再次投向掛著海獸骨架的高天花板,那骨架像是某種巨大的審判者,自他退役以來,就一直懸在那裏,像在質問他為什麽還活著。
那天殺死這怪物時,他曾驕傲地舉起魚叉,現在,他卻不敢直視它。
“我是不是……早就死了,隻是還在走路而已?”他低聲自語,聲音被空蕩的酒吧吞沒。
他的手不自覺地摩挲著弓柄,那弓早就不屬於戰場,像他一樣,被曆史遺棄,束之高閣。
怎麽說呢,時間不對?
在某個時間線,隨著洛瑟恩從一個夢幻中的神話城市轉變為全球貿易帝國的中心,被春風輕輕吹拂的金獅酒吧,那生意可謂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金獅酒吧曾經所處的『垃圾地段』,在不知不覺間搖身一變,成了炙手可熱的黃金地段,寸土寸金,一磚一瓦皆有其價值。
港口西側有一片與世隔絕的島嶼群,毫無價值,但在芬努巴爾成為鳳凰王之後,這裏被劃定為異族居住區。
那是一個大膽的決定,一個突破傳統的嚐試。
自此,這片區域成了城中唯一允許外族人自由進出的地方,無需獲得鳳凰王親自簽署的赦令,哪怕隻是一個異族小販也可以在此地落腳,討口飯吃,或者發家致富。
但法律歸法律,紙上的條文終究敵不過現實的灰色地帶。
實際情況總是更加複雜,更加……真實?
那些看似高潔的條文,往往被實際利益輕易地繞開,踩在腳下。商人們懂得規則,也懂得如何規避它們。
作為地頭蛇的他,作為退役海衛的他,自然不會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金獅酒吧坐落其中,外表平凡,內部卻宛如異國奇觀的縮影。
盡管整個區域遼闊廣袤,但彼時的金獅酒吧內卻擁擠得仿佛一個巨大的集市,充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商品與人聲鼎沸的喧鬧。
身上閃閃發光、衣著妖嬈的侍女在酒桌之間穿梭自如,步履輕盈,猶如在跳一支永不停歇的舞。她們從一張桌子滑到另一張桌子,手中高舉的酒壺宛如儀式中的聖器。枝形吊燈中鑲嵌的發光石頭不斷地反射著光輝,映在每一位客人的臉上,無論是精靈貴族,還是異族商販,都在這光輝下顯得同樣醉眼朦朧。
仆人們在鑲金的桌邊穿行,手中托著高腳酒杯,酒液如琥珀,在燈光下蕩漾。一些更講究的顧客,則向侍者索要來自阿拉比的水煙壺,嫋嫋煙霧與笑聲交織成一幅異域的畫卷。
大多數侍女和仆人都是人類,在洛瑟恩,這並不稀奇。所有卑微的工作,幾乎無一例外,都交由人類完成。畢竟,阿蘇爾們更願意把時間花在藝術、戰爭、體驗生活或是權謀之上,而不是端盤子、掃地。
一些大型的貿易商行甚至開始在他們的倉庫中大規模使用人類奴隸作為勞工。
盡管在理論上,阿蘇爾仍然隻能在洛瑟恩出售用於『日常服務』的奴隸。但理論與現實之間的界線,往往不過是一張寫著『請勿逾越』的告示牌,早已被踐踏成紙屑。
阿蘇爾、杜魯奇與阿斯萊,究其本質,又有什麽分別?
在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港口城市,沒有什麽交易是不能進行的——隻要利潤豐厚,交易就永不休止!
年輕的泰瑞昂,也就是他剛過百歲那幾年,是金獅酒吧的常客。他與加裏安非常熟稔,甚至可以說是朋友。那段時間,金獅酒吧幾乎成了他的私人會所,他的圈子、他的狐朋狗友們的集聚之地。
他們是隨著城市一起成長起來的一代,他們年輕氣盛,活像一群還未加冕的國王。他們中有許多人曾任船長,駕船航行至世界盡頭,見過最遙遠的星辰與最古老的遺跡。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酒吧裏揮霍無度、爛賭成性、飲酒如命。
他們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群體——未來的權貴,現在的五陵年少。
泰瑞昂總能從一個又一個渠道打聽到小道消息,從中賺取不少金龍。他知道如何回報別人,也知道什麽時候該出手。他們還沒有真正繼承家族,但終有一日,少主將會變為家主。而隻要他對他們有用,他們也一定會對他有用。
在未來,他們會組成一個極其強大、橫跨洛瑟恩各個權力層級的組織,一個掌控財富與權勢的精英聯盟。他們會統治洛瑟恩,而通過洛瑟恩,他們會影響世界上其他所有地方。
當然,這樣的社交圈子並非沒有敵人,也並非沒有衝突。哪裏有人,哪裏就有江湖。有酒,有女人,就會有爭執,有嫉妒,有誤會,有人翻桌掀椅,有人拔刀動手。
以至於,“大人、少主、老爺們,別動刀子!別砸東西!”這句話幾乎成了加裏安的口頭禪。他喊得多了,甚至有人模仿他的語調調侃他,但他依舊會喊。盡管這句話大多數時候都毫無作用,哪個五陵年少會在喝醉之後聽一個酒吧老板的勸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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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門前後,加裏安站了幾秒,手指輕觸門栓,耳朵緊貼木板。依舊沒有任何聲音傳來,連風似乎也死寂了,仿佛整個世界屏住了呼吸,不敢發出哪怕一絲響動。
他的心髒開始敲響警鍾,一聲接一聲,如鼓點般急促而沉重,擊打在耳膜與理智之間。
哢噠——
他打開門。
外頭,街道空曠得猶如一幅被時間遺忘的畫卷,失去了顏色與溫度。石板鋪就的地麵上幹淨得異常,沒有腳印,沒有水跡,就連昨夜曾淅淅瀝瀝下過的雨似乎都憑空消失了,根本不曾存在。
遠處,港口方向原本應當旗幟飛揚、水手高聲吆喝、桅杆與風帆之間摩擦出熟悉的咯吱聲,海浪拍打碼頭,混合著城市清晨的喧囂與海鳥的啼鳴。但現在,寂靜無聲,空無一物,連一絲波瀾都看不見,像是海麵上覆蓋了一層無形的沉默。
忽然,地麵微微一顫,幾不可察。
不是地震,而是一種有節奏的低頻共鳴,自遠方而來,穿透石磚,傳入骨骼,仿佛某種龐然之物的心跳,緩慢卻堅定,每一下都帶著某種迫近的壓迫感。每一次跳動,都如沉雷在地下滾動,預示著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在逼近,逐漸靠近這座城市的心髒。
仿佛……不,已經不再是仿佛了。
作為一名退役海衛,加裏安太熟悉這種感覺了,這是軍隊在逼近,是整齊、有紀律、沉默無聲的軍隊在行軍。
他的神經立刻緊繃,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迅速回到屋內,動作利落地走向那隻放在牆角的橡木箱。箱蓋被猛地掀開,裏麵靜靜躺著的是他那段戰鬥歲月的殘影:尖盔、甲片鎧、臂護、短劍、匕首、備用弓弦,還有一枚早已失去光澤的海衛徽章。
他輕輕地將這枚徽章拎起,注視片刻,然後鄭重地戴在脖子上。
那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宣誓。
“看來……又要上戰場了,也好。”他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語氣低沉,卻透出一絲解脫的意味。
這一次,不再是為了榮耀,也不再是奉命出征,而是——為了洛瑟恩!
穿戴整齊的他踏出酒吧,腳步堅定,如同回到當年站在船舷邊迎接風暴的那一刻,朝著未知的晨曦走去。
下一秒,他愣住了。
街道不遠處,一列整齊的軍隊正緩緩穿過十字路口,金屬靴底敲擊石板的聲音在靜謐中格外刺耳,節奏均勻、沉穩,每一步都像是在對這座城市進行無聲的宣判。
他們的步伐、他們的肅穆,卻並不屬於這個清晨的寂靜。而最讓他震驚的,是他們的盾徽,那並非洛瑟恩海衛慣用的海龍獸,而是火紅的展翅鳳凰,還有梅勒坦家族的蒼藍弦月與銀枝徽記。
伊泰恩守衛!
一股寒意沿著脊椎陡然竄上後頸,直衝腦門。他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作為地頭蛇,作為退役的海衛,他對本地駐軍了如指掌,熟悉到每一支小隊的番號與輪換時間。
他認識奧菲裏昂上尉,認識港口駐守的海衛隊員,這些人偶爾會來金獅酒吧,換班後會帶走幾瓶酒,聊天吹牛,沒少照顧他的生意,讓他這生意本就清淡的酒吧不至於破產。
可現在,那些熟悉的麵孔,一個也不在。
不見奧菲裏昂的高大身影,也不見那些每次都把戰靴踩得哐哐響的小子們。
那些人去哪兒了?
奧菲裏昂呢?已經被緊急抽調去城牆防守了?或者……已經出事了?
為什麽是伊泰恩守衛?他們本應駐紮在城外,而不是突然出現在這條人跡罕至的街道上。
伊泰恩守衛們繼續前行,他們的步伐沒有半分遲疑,整齊劃一,鎧甲之間的輕微摩擦聲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士兵們冷漠地對加裏安投來注目禮,那種目光裏沒有敵意,卻也沒有絲毫的熟悉感,他就像隻是個偶然路過、與他們毫無關係的路人甲乙。
隊伍旁,百夫長顯然注意到了加裏安臉上的神情。那是一種老兵對同類的直覺反應,他略一遲疑,停下腳步,邁步走向加裏安。披甲踏地的聲音在石板上敲擊出一種令人不安的節奏,一步一步,每一個腳印都踏進了加裏安心底。
“現在是什麽情況?”加裏安壓低聲音,語氣小心翼翼,帶著一點試探。
百夫長的眉頭微微一動,眼中閃過一抹遲疑,顯然不是沒聽懂問題,而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
“很複雜……我也不知道。”
短短一句話,卻如同冰水一般從加裏安的頭頂淋下。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帶著驚懼與一種莫名的荒誕感。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那到底是誰在下命令?
是誰在操控這一切?
是鳳凰王庭?
還是誰?
還是說……根本沒人知道,整個城市已陷入一場無人知曉開端的劇變之中?
他張了張口,還想再追問些什麽,卻被百夫長冷冷打斷。
“回去。”
百夫長伸手指了指他身後的金獅酒吧,語氣冷硬如冰,仿佛在麵對一個普通的市民,而不是一位曾經穿著同樣鎧甲、並肩作戰過的老兵。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重新融入那列沉默而森然的隊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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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裏安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看著那一列整齊的身影漸漸遠去,直到他們消失在街角,被這座城市吞沒。他這才緩緩轉身,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般,一步步走回酒館。他跌坐在椅子上,背靠著椅背,肩膀鬆垮,眼神空洞而茫然,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他以為,戰爭來臨的那一刻,他會毫不猶豫地拿起弓,背上箭囊,衝上城牆,與奧菲裏昂上尉並肩作戰,與那些熟悉的海衛兄弟們再次並肩迎敵。
可現在呢?連弟兄們的影子都不見了。
整個城市在一夜之間變得陌生,熟悉的一切支離破碎。
他望著桌上那壺清水,摘下頭盔,伸手倒了一杯,卻始終沒有喝。杯中水麵泛起微弱波紋,在光線下晃動不定,就像感應到他此刻的內心動蕩與不安。
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這裏不是住宅區,周圍盡是倉庫、空船塢與堆放雜物的碼頭,沒有居民,幾乎沒有活人,平日裏就連巡邏隊也不常來。哪個阿蘇爾會住在這種地方?他想打聽情況,卻連一個能開口問話的人都找不到。
是全麵戒嚴?敵人已經兵臨城下?
還是政變?他沒想過這件事,『政變』——這是艾爾薩林語中極為罕見的詞匯,常人甚至沒有使用它的機會,它屬於貴族密談中才會出現的秘密語匯。
他環顧四周,目光在空蕩的酒館中遊移。這間陪伴了他數十年的地方,如今格外寂靜,牆上掛著那張破舊的海圖,木梁之間仍掛著褪色的舊軍旗,那些過去的回憶、榮耀與掙紮如今卻沒能帶來任何安慰,反倒讓這一刻更加令人心痛。
我該做什麽?
他的腦中開始迅速運轉,計劃、盤算、生存的本能在此刻重新覺醒。
封死門窗?不現實,太顯眼。
清點食物、躲進地窖?可是地窖沒有後門,一旦被搜查,就是甕中之鱉。
製造假象?封死正門,藏到貨艙上方的平台上,從外麵看像是一間廢棄的空屋?或許能拖一陣子,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還是……逃?趁現在城門未封,繞道去北門,悄悄離開洛瑟恩?
可是,逃到哪兒?
他是洛瑟恩的子民,他生於此,長於此。他的骨頭、血脈和記憶都深埋在這片港口的石磚之下,他還能逃去哪兒?
他能丟下這裏嗎?
他雙手抱住,手指深深插進發中,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慘白的色澤。腦海裏不斷重複著那個問題,一次又一次。
我該走嗎?還是留下?
內心的兩個聲音開始拉扯他、撕扯他、折磨他。
一半的自己在怒吼,在咆哮:“快走!戰爭不屬於你了!你已經退役了!你是個酒館老板,不是戰士,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別傻了,管好你的小命!”
而另一半的聲音,卻低沉而堅定,如同港口深夜潮汐間響起的號角:“你曾是海衛,洛瑟恩養育了你。你見證了它的繁華,你也知道它的脆弱,你怎麽能在它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
他抬起頭,看向那扇未曾關嚴的大門。晨曦透過門縫,灑進酒館,光與塵在空中交織。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自嘲,也帶著幾分釋然,他發現自己想的有點多。他伸手敲了敲桌子上的頭盔,鏗鏘一聲。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他輕聲自語,“洛瑟恩自建成以來就從未被攻陷過,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接著,他起身,動了起來。他將頭發重新紮緊,整齊利落地收起散亂的念頭。他脫下盔甲洗漱,將冷水潑在臉上,清醒得像在執行一次航前準備。隨後他做飯,慢慢吃下,如同海衛出征前最後一頓飯,安靜而莊重。
飯後,他再次穿上那副老舊但保養極好的盔甲,盔甲在清晨陽光下泛著微光。他坐在窗戶後方的長凳上,身姿筆挺,一如往昔守夜時的姿態。他一邊用粗布反複擦拭著長弓和匕首,一邊注視著外麵的街道。時而觀察,時而沉思,隨時準備被征召、被召喚。
然而,兩個小時過去了……
沒有號角,沒有哨聲,沒有召令使者敲門。城市仍舊沉默地運轉著,一切都隻是風暴前最深的靜默。他坐在那兒,如一尊被遺忘的雕像,他的目光也漸漸從堅定轉為疑惑。
直到他看到那艘船。
最初,他隻是看到一角船帆,從港口方向緩緩劃過天際。他原本沒有在意,直到風吹動帆幕,露出了那麵旗幟,那個標誌。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卡蘭迪瑞安號?”
他幾乎是失聲喊出這個名字。
那艘船,那艘他再熟悉不過的龍船,『海洋領主』艾斯林的座艦卡蘭迪瑞安號,正緩緩駛入港口。而他曾是那艘船上的一員,他的青春、戰鬥、忠誠與傷痕都刻在船上的一塊塊甲板上。
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猛地擦了擦眼睛,甚至有些用力過猛,仿佛隻要把眼皮揉紅,這個幻象就會被揉碎。
但沒有,那確實是卡蘭迪瑞安號,那艘早已被宣稱沉沒在阿納海姆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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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他猛然起身,來不及細想,來不及整理。他衝向門口,本該鎖死的門,此刻大敞著,他顧不上理會。
他隻知道一件事。
他必須親眼看看。
他衝上街道,飛奔而去,老舊的盔甲在奔跑中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像極了戰前鼓點。他越過空曠的街口,跨過積水未幹的石板,沿著通往港口的道路直奔而去。
可還沒跑出多遠,他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艘船,一艘前所未見的、龐大得令人窒息的船。那不是卡蘭迪瑞安號,那是另一艘船——一艘鐵船,一艘銀白色的巨艦。
它沒有桅杆,沒有帆布,雖然銀色,但沒有任何阿蘇爾船隻該有的精致優雅。它如同一塊巨大的金屬山體從海麵升起,它沉默地橫亙在港灣中,如同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龐然怪物。
加裏安屏住呼吸,瞠目結舌。
那不是阿蘇爾的船!
他的腦海迅速聯想到一個幾乎不願承認的可能性——杜魯奇!
隻有杜魯奇才會建造這樣的鐵船,冷酷、實用、致命,不講優雅,隻講毀滅。
就像回應他心中那股莫名的預感似的——又一艘船緩緩駛出海霧,是黑色的,它和銀色鐵船並行而行,渾身泛著油亮的寒光。沒有桅杆,沒有風帆,沒有船首像,卻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那是杜魯奇的風格,無疑的風格!
加裏安的呼吸變得急促。
“這怎麽可能……”他低聲重複著。
杜魯奇的鐵船怎麽可能進入洛瑟恩?是誰打開了翡翠門?誰命令守軍退避?還是繳獲?
他猛然抬頭,視線越過港口,看向那道橫跨水道的巨門——藍寶石之門,毫無防備地迎接著外來艦隊。而在更遠處,他甚至能依稀看到——翡翠門也開著。
這是禁忌,是破防,是在向外敵敞開心髒!
而就在這條將洛瑟恩一刀劈開的水道上,他看到了一連串熟悉的名字和船隻。
日矛號、希卓克號、因格拉尼昂號、艾克塞勒隆號……
這些本應沉沒的龍船,全都在列隊航行,恍若來自亡者的幽靈船隊。而更令人驚駭的是,它們中間夾雜著銀與黑的鐵船,它們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航行在洛瑟恩的心脈之中。
加裏安站在那兒,幾乎失去了語言能力,他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這……”
突如其來的呼喊聲打斷了他的失神。
“加裏安!”
熟悉的聲音,熟悉得幾乎令人落淚。他猛地轉頭,望向聲音的源頭——卡蘭迪瑞安號。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艘熟悉的龍船上,而船上的那道身影,讓他的瞳孔再一次收縮。
切裏昂!
那笑容,那盔甲,那姿態……不是錯覺,不是幻影,是真人!
而在切裏昂身邊,站著兩個他同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特瑞薩和維拉恩。
加裏安的嘴唇顫了顫,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他一步步地走向碼頭,雙腳像灌了鉛,靈魂像被風從胸膛裏吹空。
這些人不是死了嗎?不是葬身深海、屍骨無存了嗎?
怎麽又回來了?
而且——他們為什麽會和杜魯奇的船走在一起?
他無法理解,也不敢理解,太多的問題像狂風暴雨一樣砸向他的理智,他的信仰,他對這片土地的信任。
他隻知道,一切都變了。
海在低語,城市在沉默,風中吹來的,不再是往日的榮光,而是即將重塑的預兆。
加裏安停下腳步,站在石堤盡頭,望著那片瀉湖,望著那艘本不應存在的船,和那群本不應歸來的人。他的嘴唇動了動,終於輕聲開口。
“你們……到底經曆了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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