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狹長的拚接餐桌上點著一盞盞蠟燭，桌麵並不高，堪堪到正常成年人的大腿骨左右，矮小的凳子擺放於兩側。
    幾十個衣著樸素的孩子圍坐在桌邊，低頭用彎曲的鐵勺盛著碗裏的稀粥，配合著略顯幹癟的蘋果。
    這就是他們的晚飯，吃完之後，孩子們要先自行清洗碗筷，然後才能去不遠處的小型教堂參與禱告。
    這是一家兒童福利院，在修建時期除了民間的社會團體，還有部分外國人出資，因此，保留了部分宗教色彩。
    雖然禱告是每日必須的環節，但是福利院裏從來沒有讓孩子們強製信仰什麽，仿佛隻是在走一個可有可無的流程，孩子們也把它當作普通生活中的一部分。
    至於協助孩子們生活的，則是一些身穿修女服的中年婦女，模樣也是各有特色，有的瘦弱如竹竿，有的則是臃腫到兩人寬。孩子們都知道，她們隻是院長從外邊人力市場低價聘來的職工，隻注重管理結果，不在意個人表象，更別說是貨真價實的宗教徒了。
    乍一看，這個兒童福利院就是一個對西方孤兒院的拙劣模仿，講求形，而不在意實。
    “好了，先別吃了。”
    一陣拍手聲從遠處傳來，不多時，一個燙著誇張卷發，臉上濃妝豔抹的修女便走進門，一邊伸出腳，魯莽地踹了踹桌子，一邊從後頭拽了一個麵色蠟黃的男孩出來，推到了其餘孩子的麵前。
    場上鴉雀無聲，孩子們幾乎是在一瞬間就順著修女的意思照做，他們看向對方的眼神裏，藏著深深的忌憚，但唯獨將目光轉向那個男孩時，眼中充滿了羨慕。
    他們都知道修女接下來要說什麽。
    “孩子們，小五頭幾天雖然被關了禁閉，但認錯態度非常好，這一次又走運到被一對好心人相中，馬上就要帶他去大城市過新生活了，大家向他表示祝賀！”修女大著嗓門說話，語速很慢，根本聽不出她的祝福之意，但那個叫小五的男孩，依舊滿心喜悅，感受著大家的祝福，隨後有些靦腆地低下頭。
    掌聲持續了一會，突然，一陣陰風從堂中掃過，將桌麵上的一排蠟燭全部吹倒，房間裏頓時暗了下來，漆黑的環境裏，隻剩下孩子們麵麵相覷的黝黑眼睛。
    他們誰都沒有驚慌尖叫，反倒有些習以為常地伸手去扶回蠟燭，他們誰都沒有忘記，在修女麵前隨意引起騷亂的代價是什麽。
    “又來了......這地方真是邪得很。”修女自言自語地說道，言語中充滿了對這個地方的嫌棄與排斥，“每次和這些倒黴蛋接觸準沒好事，真夠煩人的。”
    如此說著，她就沒有了繼續營造和諧氛圍的興趣，白眼一翻，頗為粗暴地拽了小五一把，讓他踉蹌著步伐跟在後頭。
    修女們不會再回來點蠟燭了，一是她們顯然有正事要安排，二來則是懶得關注孩子們的需求，反正都吃得差不多了，還要什麽燈光去照明。
    嘭！
    鐵質的大門重新關上了，從外邊上了鎖，孩子們這才摸黑在桌上繼續吃飯，室內回蕩著像是老鼠活動時窸窸窣窣的聲音。
    “然哥，加上小五，這個月好像有三個人走了，你說照這個速度，下個月能輪得到我麽？”一個頭發長到蓋過耳朵的男孩把勺子放下，向坐在身邊，留著小平頭的同伴提問道。
    或許，在他看來，比自己年長幾歲的“然哥”就是最值得信賴的老大，那見識和判斷，都不是自己這個小孩能想得通的。
    “誰知道呢，如果真要按順序，我早來了這麽多年，早就該在他之前被領走了。這都是看眼緣的。”名叫然哥的平頭男孩崔毅然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把餐盤全都壘在一起，“反正在哪不是過日子，在這裏雖然挨打挨罵，起碼餓不死，等以後成年了，有能力了，出去打工也和被領養了一個樣。”
    “然哥你看得好透徹，那我可能是因為太瘦了，心髒還有問題，所以這麽久了都沒人看得上，一點眼緣都沒有。”長發男孩忽地變得沮喪起來，說話都帶了哭腔，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甚至曾經意外聽到修女在背後評價他的毛病，一邊歎氣一邊搖頭，說什麽“是不太討人喜歡的貨色”。
    “說什麽呢，蔡呆子，你可是咱們裏邊讀書最有天賦的，認識好多字呢，之前院長不還誇過你，說你將來是個文化人的料。那城裏人收養孩子，沒準就喜歡聰明點、機靈點的。”崔毅然的語氣緩和了下來，他向來很照顧其他孩子的情緒，其中也是他年紀最長的緣故。
    他隱約記得小時候，那忘記了五官長相的母親教導他，不管怎麽樣，身為哥哥的就應當注意弟弟妹妹的感受，而不是一個人自顧自地耍脾氣。
    “然哥你別安慰我了，我是啥料你還不清楚麽。”長發男孩蔡永旺慚愧地撓了撓頭，嘴上雖然抗拒，但心情著實好了很多，小孩子都是需要表揚的，誰都一樣。不過，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對了，我最近都很久沒有看到院長了，據說他生病了，是真的嗎？”
    “我也不知道啊，但照你這麽一說，確實很久沒見到了，上一次我看他老人家的樣子就不太對勁，渾身皮包骨的，皮膚就像是那種老樹皮一樣粗糙。”崔毅然回想著當時的情況，他總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個沒了魂魄的軀殼在一起，呆得久了，耳邊似乎就隻剩下老人向外呼氣的聲音。
    “他老人家不會要......”
    “噓！別說那種話，修女知道還不把你皮扒了！”崔毅然四處張望，在習慣了黑暗後，他也能就此看清每一個孩子的表情。
    他擔心有人告密，僅僅為了換取更多的自由時間以及很少吃到的糖果，就心甘情願地讓意外失言的夥伴被單獨隔離，日夜挨打責罰。
    小五就是先例！
    在不久前，小五就因為悄悄在背後評論了一句修女們，說她們像是監獄裏的警衛，一點都沒有護工應該擁有的溫柔，這才被提留著腦袋，一路拖進了鐵門後頭。
    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期間遭遇了什麽，幾天過去，也僅僅是今天才帶來了被領養的好消息。
    “可是你有沒有發現，自他老人家不再出麵的這段時間裏，咱們院裏出現的怪事就越來越多了。”蔡永旺壓低了聲音，用那種細思恐極的細微聲線說道。
    今晚的蠟燭熄滅傾倒隻是毛毛雨，他們見過水龍頭裏噴出來的紅褐色的水，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見過半夜裏自動播放的八音盒，叮叮當當的，在寂靜的夜裏極其瘮人；更有甚者，是在僅有一層的兒童福利院的天花板上，傳來其他小孩子赤腳地跑動聲，咚咚咚，伴隨著一陣陣地嬉笑。
    “那......那和他老人家有什麽關係，人不還好好的嘛。”聯想到此，崔毅然說話都顯得有些結巴了，但他依舊保持著鎮定，沒有被蔡永旺輕易帶走情緒。
    不可否認，現在的他們正是最具探索感，最有天馬行空般想象的年紀。
    連續多次的詭異事件鬧得人心惶惶，大家雖然表麵上默不作聲，內心裏總是有所反應的。
    也許，在福利院裏，真的混進了某種鬼魂......
    “好了，不說了。”崔毅然左右看了看即將走光的孩子們，隨即跟著起身。在這麽黑漆漆的環境下，又談及這麽恐怖側的話題，他總感覺雞皮疙瘩爬滿了全身，仿佛自己再呆上一會就又會有什麽怪事要出現似的，“一會該禱告了，我們抓緊念完，沒準還能趕得上和小五再見上一麵。”
    “然哥，可是......我不太想去禱告。我們可以偷偷翹掉嗎？反正有人被收養的時候，修女們都不會在場監視。這樣我們沒準有更多的時間去和小五講話。”蔡永旺如同征求意見般望著崔毅然，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希望崔毅然能陪同著他去，他自己一個人斷然是沒有這種膽量的。
    崔毅然站在原地發愣，手上還端著餐盤，他轉過頭，看著一臉留戀的蔡永旺，不安地叮囑：“不去禱告要是被抓到了，咱可又要倒黴的噢。”
    “我不怕！這可是我最後一次見小五了。求你帶我去吧......”蔡永旺用乞求的語氣說道。
    於是乎，兩人就這麽僵持著，直到餐桌邊的人統統散盡。
    這一刻，崔毅然表情凝重，心中顯然是做了十分艱難的決定，他回望向蔡永旺，感受到了對方的一意孤行，這才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好！我帶你去！”
    “太好了！然哥我就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好大哥！來，餐盤給我，我幫你洗！”
    “別別別......現在來示好就不必了。”崔毅然擺了擺手，隨後拉過蔡永旺的耳朵悄悄地說了一句，“一會洗完盤子，我們直接躲到淋浴間裏，等修女們鎖上禱告室的門，咱們再行動！”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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