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聚首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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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先往他處說道幾句,正是那金頂朱門內,有一路隊伍正行於輦道,向著興慶宮西北角而去。唯看高坐白馬鞍韉上的貴人,似有五十上下,兩鬢斑白不掩其精神矍鑠,炯炯雙目似正在評賞著遠近園中人物。幾息間看過龍池瑤台之瑰麗,香亭玉山之壯美,遂對著牽馬領路的宦官沉音道“本相平素來此間叨擾甚多,可每每觀這南內宮中精彩,旖旎風光常新,雖想來各房各殿的阿娥阿監們照拂不易,也是為今上趣致所在,便是一分一毫,也怠慢不得啊……”
    此人一身紫色常服在身,五章紋飾繡於其表,玉帶金符束於其腰,一派沉穩內斂,言行舉止間無不示其身份之尊。所以就算這位見慣王公貴胄,朝中大員的公公亦不敢怠慢分毫,忙牽住白馬,回身叉手行禮,並努力用滿臉褶皺堆出親和笑臉,恭維道“尊相所言甚是!老奴當以身作責,叫手下也都事事小心注意,若有風吹草動,當盡速通知右相抉擇,定無損聖上龍體半分……”
    “公公這笑容委實讓人難以入眼,請莫汙了尊相明目才是……”接話之人卻非馬上男子,而是同樣徒步隨行近側的一名年約三十,穿著深青袍服的女官。此女雖未施粉黛,常人看來也頗有幾分不俗了,可更令老阿監驚奇的是,對方頭頂折上巾乃是武官服製,再加上這名貴人隨同的身份,遂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
    “妙青,不可胡言,莫要驚嚇了各位……若再敢出言不遜,回家定要好生罰你……”看似責罵,其實言語間多是維護之意,老阿監哪能不明白二者的親疏,便隨口念到幾聲“不打緊”,才隨口向馬上這位詢問起女郎身份來。
    “……家中一名姬女而已,頑皮的很,有些手段可也難服管束,讓公公見笑了……近來朝中有些許個宵小鬧騰,讓本相煩心,故而將她放在近處,賜了個護衛的閑職而已。她少來宮中,禮數不周,日後請還公公多多包涵……隻是聖人身邊之事,自有‘渤海郡公’打理,你可不要不知進退,擅自給大家惹出嫌隙來……”
    對著“慈眉善目”告誡的尊相,老阿監連聲“不敢”,向二人一再施禮。綴在三人之後的幾名小太監更是隻能隨著自家上司,點頭哈腰起來。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且不說這女子巾幗不讓須眉,能作為貴人護衛隨同,更非池中凡物,今後免不了往來,與其打好關係,也便於後麵走動……
    伴著這一出無傷大雅,一行人走馬觀花間來到了興慶殿外,未及多看那殿苑之華,恰見又一名紫衣袍衫者從中門步出。那人似已遠遠見著客來,直領著仆從,漫步上前,尖聲淺笑道“喲,趕巧大家正念到十郎何在,這不就讓老身趕上了……今日大家興濃,待辦完公事,十郎莫急著回府,且留下彈唱幾曲再說。嗬嗬嗬……”說著便拿拂塵輕揮一記,算施禮邀請入內。
    此時左右無一人敢出來責其輕慢本朝宰相,連李妙青也隻是多記了眼來者樣貌,便跟著自家主人老實還禮,未狂妄出言,全因此人非同凡響,正是方才提及的渤海郡公,宮闈之中第一權宦——高力士。以高公公此等身份,加之聖上專信恩寵有加,自可如常對待眼前這位朝臣皆畏的尊相。
    一番寒暄後,安排打發了眾人,二人徑直前往正殿方向,未行許久,遂到殿門之外。倒也無需侍女通傳,高力士自輕推朱門,將客人領進殿內,理了一下垂肩黃發,鳳目含笑,恭聲向一名安立上端的黃袍男子乞稟。
    無論殿中飾物裝潢如何尊榮大氣,此時此地,所有天地威嚴隆盛之勢好似都融於那黃袍人一派雍容中,再兼之儀表雄偉俊麗,除去一世天子外,難做他想。正值他伏案筆走龍蛇,正醉心書寫些什麽,頭也不抬地道了句“哥奴來了?快過來看看朕新寫的一曲《春光好》如何。稍晚些讓龜年從梨園叫幾名弟子來操演一番,爾可要好好品評才是。”
    小字“哥奴”一出,這下紫服閣老的身份也無需猜測,正為朝臣之首,右相李林甫是也。近幾年來聖人已少過問朝中細小,皆將之賦予右相處置,每日多流連於文娛作樂中,使得李相能權掌朝野上下。但真應對起麵前二位來,李哥奴仍是謹慎言語,躬身回道“林甫下鄙之人,不通詞曲雅意,若蒙聖上不棄,該當作陪……隻是今日大小公文,也該先處置一番後,再賞風月不遲……”接著便從懷中摸出書折呈上,將今日政務一一稟明。
    “……嗯……果然甚合朕心,就依哥奴所奏行事便可。這些瑣碎交予爾與希烈等忠心老臣,朕自是放心……隻是近來不少風言風語傳出,人言可畏啊……年逾花甲,有些恩怨勿要太過決絕,萬一傷了人和,恐違背人世公理、自然道法……不過若已為之,當以雷霆之勢施為才是,莫留下話柄來,可就得不償失了……”
    右相辦事素來狠厲陰狡,卻也真手段高明,尤以對上小心侍奉,更勝一般。聽得主上如此提點,他心中似已有些明悟,倒不需多問,回道“明白”二字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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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卻是最為懂事,另接下話來,寬鬆氣氛道“大家雖過六十,奴才觀之,仍似壯年男兒氣色無二。如今又創盛世之局,正當宏圖大展才是。嗬嗬嗬……如大家曲中詞義道‘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切勿空歎光陰催人啊……”
    聖人一聽,朗聲笑道“力士說的極是!‘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朕天命所歸,自承天地氣運,豈可以世理常衡之。”說話間,還不住按撫了一把配於腰間的古劍,靜思一陣後,又道“……既如此,現將詞曲送至梨園,叫安排歌舞操練,以備朕臨!”接著牽過李林甫,三人同出了興慶殿,伴著隨從護衛,前呼後擁、君臣祥和下,移駕南薰殿……
    再說那晉陽城西處,現下是亂作一團,哪敢比西京中瓊宮玉宇的安穩氣象。始作俑者林大郎正打馬駕車突出西門,也顧不得太多,隻大致朝先前計定的西北方向,直想著逃往郊外偏僻地,再做打算。
    一路車輪滾滾,慌不擇徑,對於習武之人還尚能堅持,隻苦了同行車中的婦孺。岑參猶見那懷中稚童哭鬧不斷,忙向外開口叫停,這才讓林欠因聲回頭看了看情況。誰知除了本就該有的第二輛馬車外,竟還有一輛不遠不近地尾隨在隊末,在已出城幾刻後,仍明目張膽地追跡而至,想來多是不善。
    正愁該如何動手還以顏色,隻待再近了些距離後,以林欠的目力看去,倒也識清那駕車者是何人。於是扯住韁繩,勒停車馬後,對車內交待上幾句,翻身下車迎向後方來客,故意高聲說道“鄭安師兄何故遠送至此,如此深情厚意還是送於姑娘,兄弟可無福消受啊……”
    鄭安一聽其言,老臉一紅,就算心中尷尬不已,也隻得先硬著頭皮驅車上前。車中那位火爆脾氣的荃姐可見不得自家人憋屈,探頭罵出半句“你這不念舊情的敗家弟子,還有臉指責起安哥兒的不是來了……”緊接著卻被車內的主子一把攔下,不讓她再多言。
    李驍軺等人對此隻知茫然,暫且在一旁觀望戒備。岑參亦下車上前,雖大概猜測到對方所作為何,但仍有禮有節地知會道“想來是鄭家娘子車駕吧?岑某人現要務在身,之前已如實相告……方才城門處,三位應已看到,此行凶險,岑某真無力他顧,更恐連累三位,想來還是另選他路去投為好……”
    沉默一陣,車內鄭末雪的聲音才傳出,細細言道“岑公所說,小女子當然明了,隻是確實已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此後若有任何變故,我三人一力承擔,隻需讓小女子同行,自不會連累公之要事的……”
    其實鄭家三位若要跟隨,大路朝天,岑參也無阻礙的道理,故而沉吟半晌後,哀歎一聲,吐出話來“既如此,岑某也不再攔阻……隻是若生死關頭,岑某和林護衛當先救所托要人……三位見諒……”
    話已至此,岑、林二人抱拳告辭,重回隊伍中。經一番解釋後,三輛馬車前後並作一隊,算是麵上守望照應,實又互不幹涉,西行一晝夜,趕出兩百餘裏,終達先前定下聚頭之所,正是西去遠別者,“乃至雁門關”……
    唐初之時屢有突厥內犯,因雁門關此地“東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盤旋崎嶇”,常做駐軍要所,置關絕頂,守邊戍卒眾多。後北方漸平,戰事不繁,又占西陘處要道,逐漸發展為一方重鎮。
    關口執勤的守軍軍頭,坐於城門角陰涼處,正嗍著一碗酢漿醬肉湯餅,弄得陣陣陳年酸香彌散於門關周遭,讓過路的旅人無論飽食或空腹者,皆滿口生津,卻不敢多生閑言碎語,隻求早些過關。
    這時林、岑二人從旁閃出,穿過行旅隊伍後,來到軍頭旁出聲招呼。軍頭前日便見過二人,知曉對方身份,忙放下碗來,往嘴上一抹,起身唱個喏道“……掌書記來了兩日了,數次前來問詢真是幸苦。小的今天當值,也暫未見掌書記友人過關……其實若將此事直接報於本關太守,相信可廣發人力,更快打聽到消息……”
    “有勞軍頭提點,如此小事不敢勞煩太守……隻是這幾日請軍頭多上點心,再留意一下我那走散的好友才是,岑某人感激不盡……”現下晉陽一事想必已傳出臨近各州縣,岑參又哪敢大張旗鼓地托人尋找。
    二人這邊客氣之時,林大郎也未閑著,正立於一旁小丘上,仔細查看來往行人樣貌打扮,似想要從中找出些什麽端倪……正專注間,耳畔居然傳來一陣男子說話聲,竟是有人在他毫無察覺前便密聲傳音與他。驚嚇於對方功力的同時,也聽到那相熟嗓音說道“小子,老夫無礙。此處人多,難免走漏消息,你二人先前往落腳處,我自會暗中跟上……”正是來源於多時不見的裴勖之氣息。
    既已等到傳信,林欠亦不含糊,立馬動身折返。在岑參耳旁低語幾聲後,二人忙向軍頭告辭,裝作無事般鎮定返回,直往雁門關外前腰集裏一處暫作躲藏的小莊園內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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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院中有三間舊房舍,幾路人在此候了兩天,雖不說親密,也逐漸往來搭上幾句話語,隻是都不敢曝露身份罷了。唯趙月奴性子活潑,時不時向著鄭末雪那方問到幾句家長裏短,尤其是對鄭家娘子掩麵不示於人前尤為好奇,卻也知分寸,不做深究,兩方人倒還相安無事。
    岑參二人剛一歸來,眾人便將探求的目光遞上,隻是並未得到岑公答複。這時林欠卻未關中門,隻細看著門外動靜,直待一道人影幾個錯落間便來到院中,他才讓出身來,將客人請入室內。
    一見裴勖出現,趙月奴等人皆放下擔憂,上前關心起來。隻是他宗師目力何等尖銳,一下便掃到陌生的鄭家三位,忙警惕起來,讓岑參交待個明白後,才將這幾日懸吊的心寬下些……
    見他本就破爛不堪的袍衫上,更添不少汙舊破損,想來當時在愈來愈多的兵力在晉陽城中多般圍追堵截之下,憑他此等本事,也脫身不易,需大耗功力才可。隻是現下這宗師本人倒不想休息,隻是先安撫諸人後,便拉過岑、林二人到角落處,悄聲道“裴某先行謝過二位義士了……此番若非二位機敏,縱使我與泓兄如何施展,恐都難以保全趙家眾人……今已出這雁門關,入嵐州後,再趕上幾日路程,逃至關內道,加之裴某這兩日有意迷蹤惑敵之計,想來應可拖延一陣,終將他們送至岑公好友之處……”
    見對方投來感謝的目光,林欠心中倒是有些心裏怪異,未作回應。隻岑參抱拳敬道“裴兄切勿如此……裴、王二位敢為天地公義出手,岑某卻隻能助以小事,實在汗顏……若真要感謝,請日後有緣路過安喜縣時,代岑某謝過我那郭乂兄弟才是,若非他曾遞信於我,告知有此番關係,又飛哥傳書,幫忙聯係他族兄,想來岑某亦不知怎生出力才好……”
    “該當如此,裴某此行之後,必當親往拜會郭兄,以表感激……隻是目下當盡快出發,恐遲則生變,一日未將趙氏一脈送到安全之地,某家一日難以安心……”裴勖拚殺在前,趕路在後,連岑參讓他休息片刻也顧及不上,催著眾人再收拾起行裝來,備好糧水,登程趲行……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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