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東望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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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快將戰至二十個來回,哪怕是麵對鴻門梅花殺陣紛亂襲擾,陷入三名高手率眾圍剿之中,裴勖未用本家功夫,依舊對得上宗師風度,劍法不亂,招數開合應變之妙,反倒是讓鴻門三殺越鬥越是心驚。
戲殺正麵接招,已把手中軟鞭揮舞成風,颯颯作響,再有胡媚兒花刀助陣,外加角徵毒功相輔,仍愈發吃力焦急起來。正所謂急則生變,他反應敏捷本就高於常人,見勢不利,隻眼珠一轉,立馬尖聲高喊道“來人!打開獸牢!”
這聲令下,果將一眾人目光轉移,裴勖下意識也關切起趙家人安危,嚷罵道“賊子爾敢!”一分神間,手中卻慢了一二,使得目光老道戲殺忙搶占先機,揮鞭進招,想要一舉扭轉頹勢,口中還不住回敬道“有何不敢?聖上敕令,右相嚴命,誰人不從?你等一幹反賊,若是現在伏法,說不定還可得上網開一麵……”
可惜雙方修為境界高低有別,隻是言語做戲,難有奇效。裴勖雖有些顧忌,也不至於束手就擒,仍舊憑借三尺劍守得密不透風,讓殺陣始終難以威脅己身。
若拖延久了,三殺難以為繼不說,倘還有伏兵,恐連趙家犯人也被救走……戲殺當機立斷,再攻敵心計以亂敵,喝命押守的差人先將趙家夫人丟進獸牢。頃刻間四下驚呼哀叫頻起,被藥勁催生的嗜血猛獸本就餓了多時,一看到鮮活生人被扔入牢中,猛地竄上,張開尖牙血口,如剃刀剜肉,不由分說地撕咬起來。
刹那間血肉橫飛處,上一刻還哭喊“冤屈”的趙家夫人,立馬傳來連聲淒厲慘叫。也顧不上什麽披頭散發,衣不蔽體,常人入了這獸口之刑,就隻懂得在狹籠間亂手亂腳地掙紮了。直到最後一絲嘶啞隱沒,就算人已斷氣,依舊擋不住被這群畜牲啃食得麵目全非,這般場麵就是在“刑房十二菜”中,亦算殘忍非常。
裴勖隻聽聞那動靜,便已睚眥欲裂、怒發衝冠,想要當場將鴻門諸人也丟去喂狗。可惜對方又加了一眾人手,如花團錦簇纏上,他自保尚可,分身卻是乏術,隻能將滿腔火氣都傳於兵器上,一劍重過一劍,力圖以強破陣。
隻可惜戲殺嗜虐用刑之意仍是不止,故意高聲喝道“兀那賊子還要頑抗,再將那犯婦母子一並丟入牢中!以儆效尤!”此話一出,圍觀者眾,也少見對幼子這般殘戮酷刑,皆噤若寒蟬,不敢明議。交頭接耳間就見那幾個黑衣公人上前,將相擁一處,泣血嚎啕的婦孺抓扯起來,連拉帶踹,幾下推搡後方弄進牢中。
籠內的屍身血汙,足讓成年壯漢也難直麵,更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二人。當是舐犢情深,讓做娘親的死命將孩兒裹在懷中,護其周全,任由因再次看到新鮮血肉的惡獸撲上前來啃噬撕咬……
裴勖眼見這對母子已落絕境,心知多半難以及時相救,但仍為那一絲渺茫,不住地催鼓真氣,衝殺出去。此時也不管是否將本門功夫曝露,竟強行以悲怒化境,自成劍勢,三招兩式間便攻破了數道殺陣攔截。
隻是先前耽誤,各處弓弩手早就做好準備,候在獸籠前。眾人各張弓齊射,在這般密集的矢雨攻勢下,除非當年劍閣裴將軍神勇再臨,否則也難有寸進之功。
正值一籌莫展之際,卻聽聞圍觀人群外,響起震山號鼓,就見精騎數十天降,轉眼便至道口,開道三人正是李晟、林欠,加上本該帶兩位小輩渡河而走的岑公。淨武衛師兄弟倆手中還各執素白、碧青大旗一麵,上繡銀紋黑字,各書一“唐”一“郭”,彰示來者身份……
個中因由自是全歸“緣”字。兩方正好一個登岸、一個尋船,恰遇到一處。時間匆忙,岑參心頭大喜,仍不敢多話,遂簡單將狀況稟明,把李、趙二人托付給隨行船家,讓其撐過對岸,便直領著數十人馬,朝這方而來……可惜如今這般情形,卻也不知是算趕上了末尾轉機,還是來遲了一步……
鴻門一眾見這一幹人馬到來,也不敢怠慢,忙後退合作一處,整裝戒備。戲殺作為頭領,環顧當下,也沒管獨自投向獸籠的裴勖,首先上前,拱手對著排眾而出,來到場中的老將軍說道“敢問將軍何屬?為何率眾闖我部行刑之所?”
“老夫本朝正三品左武衛大將軍,現任安北副都護,橫塞軍使郭子儀是也!爾等又是何身份?竟敢聚眾鬧事,私結刑牢,當眾做出此等酷刑於道中。是經過何人主意?有無此道府州縣之令?若答不上實話,可休怪本將軍將爾等全數緝拿,嚴懲不貸!”老將軍說話間用出內力,靠他一身宗師內功修為,稍震懾一眾高手片刻倒也不難。再有隨護近衛八驃,早已列陣兩邊,防著冷槍暗箭,自帶滾滾殺氣而出,更讓場中人不敢妄動。
此番一下落於被動,也看不見戲殺儺麵下是何表情,隻見他似仍舊冷靜,高舉早已備好的大理寺令來,將之前的奉命官話又大約說了一通,接著言笑道“我等眾人實是奉命辦事,相信老將軍異地而處,也是忠心奉旨,捉拿懲處要犯才是……不如現將那反賊交與老將軍拿下,正好得一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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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使得好一招順水推舟,借刀殺人,戲殺應變之快,一下就將裴勖推到風口浪尖;同時自己抽身看戲,自讓郭子儀去處理麻煩,使得在場不分敵我,都不由得不暗暗讚上一聲“奸猾”。
郭將軍聞言審視一番,心裏隻稍作思慮,倒也沒有被為難住。隻叫來親兵,幫裴勖破開牢籠,殺盡惡獸,先將人弄出救治,再慢慢開口道“大理寺何曾有這般刑法施為?倒像是‘例竟門’當年幹得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至聖人登大寶,執掌神器已降,明令禁止,還敢搬上台麵來,是要造反不成?爾等雖是有命在身,亦先跟本將去本地縣令處調查作證,核實清楚,才肯放過……若敢不服號令,莫怪本將軍法從事!”
三名頭領聞言算是知曉了底細,這郭將軍此來本就想要將己方一網打盡。他身為邊疆大將,實權在手,若這邊一有異動,手下精騎定會以雷霆之勢衝殺過來……隻是鴻門中人若這般容易被收拾,數十年來如何能在江湖屹立不倒?至少觀戲殺未見慌張,向著角徵囑咐了幾句,才轉過頭來,叉手行禮,娓娓說道“大將軍說得有理有節,倒真讓小的找不出推辭之由……隻是我等奉右相令做事,尚輪不到邊地軍鎮過問……就算將軍仗著兵精將猛,將我等拿下,小的也無話可說。可若出了差錯,傷了一鎮百姓安危,就不值當了吧……”
諸位還在疑慮戲殺何出此言,就見角徵將幾團煙霧拋進人群中,接著迅速騰起淡煙,以鴻門眾人為中心四散開來。離得較近的早聞到刺鼻異味兒,剛想屏住呼吸,卻已感渾身酸麻無力,多有就地跌坐癱軟者。
“哈哈哈……此‘酥筋醉骨煙’雖難不住將軍和諸位高手,但吸得多了卻也不免傷力氣……再有這些不通武藝的鄉民可跑不出去,若將軍想要強留我等,小人為求自保,可就控製不了輕重,不知要鬧出多少人命了,哈哈哈……”靠著角徵的毒功秘術,確是能留住不少人質,更不提他渾身暗藏的劇毒,若拚死放出,想來要傷及諸多無辜了。
郭子儀見慣風浪,隻眉間一冷,調令手下把住陣勢,再取過隨身封套,亮出林欠先前所見異狀長戟般的神兵,心同意轉,運出十足真氣,竟似將神物氣機催生得更為渾厚,隱現青龍盤旋遊走瑞象。
青龍化氣威而不驕,強而不霸,隻朝著場中彌漫開的迷煙流去。就見老將軍運轉戟身,柔勁一攪動,將煙氣牽引聚於一處,接著再將煙團推向鴻門眾人方向,似要讓其自食惡果。
雖是驚異於郭將軍功力深厚,神兵威能非同凡響,但角徵比之在場眾人都更熟悉用毒之法,隻等迷煙將至身前,另將一團碧黃煙氣用掌風打出,看二者交混一處,慢慢化解開來,本又成無色無味之清氣。
就算此一招建功,道上還躺有不少暈眩難支的百姓,郭子儀也未輕易下令八驃衝陣,隻好看著戲殺抱拳恭維道一句“佩服佩服,將軍這兵器和功法乃天作之合,也當可稱號一絕。小可生平少見,真大開眼界……隻是將軍若不忍心動手,那我部便告辭了……華亭煮酒,落梅逢春。諸位若還想指教的,當循本門規矩,等門主擺宴招請天下英雄時,光臨飲宴,新仇舊恨一起清算不遲,嗬嗬嗬……”
最後一句似環顧場中高手,又似向著裴勖那雙眼怒火所說,意有別指……全隻因趙家嬸子已斷氣多時,同趙夫人一般,渾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皮肉,甚為淒慘,讓少見酷刑之人皆不忍直視。小童雖獲其母死命相護,但久未出聲,林欠費了一番氣力才將其從娘親血懷中抱出……哪知雖無外傷,可似已急氣攻心,加之拖著病弱之體,驚嚇過度,早沒了氣息,任憑幾人如何灌注真氣,也不見幼子重生血色,終隻剩半響默然,盡皆憤懣。
不管那方如何惱怨,就算頂著數十對怒目,戲殺依舊雲淡風輕般作揖後退。見郭子儀並未下令,再無旁人攔阻,三殺自帶著一眾手下悠然退去,隻留下滿地瘡痍破亂的攤子給對麵收拾……
是謂草莽義俠,唯兵血薦之;滿門良正,皆赴死哀之;壯誌未酬,空餘恨報之;忠孝難全,歎親不待之……
等這合河津一案初有交待,漸息,已過了三、五日光景。雖鎮上還有不少人將前幾日大事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上有此地縣令嚴封消息,下則津口渡河處,本就魚龍混雜,往來停留難以長久,因此同那些江湖傳說一般,多以訛傳訛,隻化為本地的一樁奇聞軼事而已。
昔人已逝,卻難以入土為安,皆為的是生者能盡早逃離追殺。現下趙月奴為親屬亡者行初終守喪之禮亦難,更別說置辦棺槨,入土安葬。隻能由郭老將軍秘密安排,從臨近鎮廟中找來一位老法師,悄然做了場法事後,火化了屍骨,讓這趙家現存唯一一女能帶走做個告慰。
正所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此間事了,無暇留念悲懷,又當各自上路。裴勖先謝過各方援手,又婉拒郭子儀派送護衛之請,親帶趙、李兩位小輩,往西蜀投去;郭老將軍身負戍邊重任,此番能來解危濟困已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因此隻留了一日,便領著軍馬,沿河北上;雖剩林欠等暫留勝州銀城休整,也隻讓李良器草草感謝故友千裏探望之情,短暫歡飲後,在今日就將送岑公西去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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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兄此番西去,軍中報效,若能疆場建功,縱使馬革裹屍還,也不枉男兒七尺之軀了……良器雖未置身兩軍陣勢之凶險,實如燭火搖曳於風中,隨時有殺生之禍,參與各方算計,當多加小心應對,勿要大意,學會知曉進退才是……”此番未有鄭家娘子一行,僅三人簡裝輕騎出城,策馬奔至長亭作別。岑參臨行諄諄告誡一番,也算不枉二人長久交情,再加上經曆良多,故而情懇言深,別離傷感之意又多了三分。
而後岑公又對著林欠感歎有緣一路同行,謝多番搭救之恩,稱其雖常有些偷奸耍滑之舉,卻也是可交托重任,委以大用之人。“……良器多教導自家師弟,將其引入正途……將來道遠且行,你二人必能跟著淨武衛成就功業,保大唐安盛……說來我這西去也是‘道遠且行’,該當留些禮物給這林小友,算是結個善果。”
林欠還期待對方將送些什麽值錢的物什,哪知聽到岑參說他名號缺了氣度,若是將來做個將軍,名不正則仕不順,正好送他一個響亮些的字號這般說法,心中就念叨著自己這化名隻為任務而已,當世除了不知是否尚在人間的生生父母,也就師父與師妹兩個至親之人有資格替自己改名換姓……對方取字答謝,還不如真金足銀來得實在,讓他心中也是鬱悶,卻又不好解釋,隻能明麵上千恩萬謝……再想想,卻是又有花名掩蓋身份,倒也不全是煩惱。
“……想這離別之情境,君子遠行,慎始敬終,行穩方致遠……這樣吧,就送林小子‘行遠’二字,以助你日後精進,可好?”得岑參贈予字號,林欠不管其他,忙再作揖謝過。李晟在一旁也為師弟高興,趁機呼其字號,說道“好、好、好,岑兄特賜師弟你‘行遠’之號,為兄也正好沾光,願歸途一帆風順,直抵京都,再無波瀾橫生便好……”
三人又是一陣笑鬧,剛好衝淡些許離別之傷懷。將啟程時,逢長亭外另有兩名東去之人,一主一仆,打馬過來歇息。那主人細看亭外三人,似有所發現,與岑參對望幾眼後,二者先是驚訝,接著相視大笑,原來為道逢故交,心中歡愉。
“此乃少時同學好友,吳公吳仁之。吳兄所學博雜且精,文武雙全,通各方學識,曉天文地理……他為使西域多年,現回京述職,往長安辦事……”路上偶遇,故而岑參也隻簡單介紹一番,隻是此人身上實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倒真讓林大郎不知為何,著實多記了他兩眼……
兩位好友重逢,互道經曆,感慨一陣,仍未盡興,故而幾人又在長亭小聚半晌,才將作別。無美酒暢飲醉心,無紙筆在側抒懷,岑參隻能言語寄情,於馬上抱拳拜托,請幾人若在長安得空,傳語家中,報個平安,以做思憶……
諸人應答後,突聞長空雁嘯,竟見‘一行南飛’,岑公突然眼眸一熱,以袖袍掩麵片刻,後詩興蓬勃而發,遂誦出一篇所想所感來“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正是情真韻切七言句,傳君留史化佳音,此去多少前程事,未見經典常埋心。等詩作已成,再不見故人西去身影,待辭別吳公後,“林行遠”緊隨師兄,亦向著銀城疾馳而去。至於詩情詞意,他尚無心,功名前途,也隻為個利,唯倒是真望這去往關內的一路上,能少些心力交瘁,走得順當些罷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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