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陽謀

    思緒飛速流轉，片刻之間，尹嶙就明白了老皇帝的真正用意。

    自己於他，於皇後，於天下，於社稷，有功，也有恩。

    這個自不必說。

    更不能盡說。

    故而方才趙禎隻對趙宗全說了尹嶙和十六個扈從救了他，但沒有說細節，這便是趙禎的聰明之處了。

    如果說得太細，那麽尹嶙以一當萬的功績勢必會流傳出去，到那時，這潑天的功勞，冠絕古今的實力，便會將尹嶙造就成一尊人間的戰神。

    而大宋，是不需要神的。

    他們隻需要皇帝，需要一個掌控著天下的趙氏子弟便已足夠。

    但，這般救命之恩，卻又不能不說，因為不說，那麽勢必會寒了功臣的心，拚死拚活地將你從叛軍的逼宮中救下，你一個字都不提？

    這不符合趙禎的人設，他自己心裏那道坎兒也會過不去。

    所以趙禎，隻是讓趙宗全記住，尹嶙救過他，這就夠了，怎麽救並不重要。

    如果將來趙宗全登基，尹嶙挾恩圖報，趙宗全便會用自己的方式，在麵對尹嶙。

    救駕之功嘛，我們不吝賞賜，封你大官，給伱土地，但……你若是還不知足，那就是亂臣賊子，什麽功績都是假的！

    這也是為什麽，趙禎一定要讓趙宗全，從殿外將尹嶙叫進來的緣故，是想要讓趙宗全和尹嶙搭上一層君臣關係，並且告訴趙宗全，尹嶙可以用，但要慎用，該有的有，不該有的，不能有！

    至於明蘭。

    她的的確確是為皇後擋下了一箭，雖然有尹嶙從中作梗，但如果她自己沒有這個意識，尹嶙再怎麽樣，也不能將她推到皇後麵前吧？

    對於這份恩情，趙禎和皇後都是記在心裏的。

    然而，擁有帝王身份的他，想的當然不僅僅隻是普通人銘記恩情的一個層麵。

    他讓趙宗全將明蘭收為義女，那麽將來趙宗全登基為帝，明蘭怎麽說都算是一個皇女，最次，也該受封“縣主”之位，又誡告趙宗全“以親女之禮待之”之言，小姑娘日後的身份和日子，都不會差。

    幫皇後擋下一箭的恩情，這樣的封賞，足夠大了。

    但趙禎還有後手。

    他將明蘭賜婚給尹嶙，其目的，就是為了讓尹嶙和趙宗全成為名義上的“翁婿”，如此一來，相當於是給尹嶙施加了一道“身份”的封印。

    你若擁兵作亂，天下人都會唾棄你，說你撅了自己老丈人的基業，搶了老丈人的皇位！

    那樣一來，民心盡失，即便你有萬夫莫敵之勇武，也難逃天下悠悠之口，即便你搶了趙家的皇位，那個位子……你也坐不安生！

    天下人，皆會討伐你！

    這才是趙禎的最終目的。

    他見識到了尹嶙的忠義，也見識到了尹嶙的可怕，他認為，若自己還能活，尹嶙仍然保持忠義，但自己若死，尹嶙可不會管你趙宗全是誰！

    所以，他給尹嶙賞賜的同時，這些賞賜，也即將成為尹嶙身上的枷鎖。

    賞賜越重，枷鎖越重。

    古往今來，沒有哪個穩坐皇位的帝皇，被人稱為忘恩負義之徒的。

    哦，當然，太祖不算，那是被他屬下逼的，他自己並不想。

    且當時後周已亂，那是順天而為，不一樣不一樣。

    這是趙禎內心的想法。

    三個人，兩道封賞，既全了恩情，又得了餘地。

    可他卻永遠也想不到，尹嶙，並不是他棋盤上那個能夠掌控的棋子，而是……

    一道從棋盤上突起的刺。

    “嗬，怕我造反麽……”

    作為一個當皇帝的時間比趙禎還要長的人，尹嶙想到這些，心中不禁輕笑，“造反的辦法多了去了，憑你這些苦心積慮，還是不夠啊……”

    雖然心中如此想，但這道賜婚旨意，他偏偏又不能拒絕。

    若是拒絕，抗旨不尊不說……

    想到這裏，尹嶙向明蘭望去，這小姑娘目光裏的希冀，為什麽此刻看起來那麽令人迷茫？

    唉。

    尹嶙心中又暗歎一聲。

    既然老皇帝開了這個口，又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自己若抗旨不娶，明蘭心緒崩潰且不說，這對她的名聲也會有很大程度的打擊。

    官家都賜婚了，竟然有人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不娶你，那……

    誰還敢娶？

    可若是應旨娶了明蘭，那如蘭怎麽辦？

    雖說尹嶙並不在意誰是“大娘子”，但在這個時代，這種事情並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改變的，即便你真成了皇帝，那也不行。

    他本來是想著，等到燕雲根基穩固，便將幾女都一起帶過去，到時候，隻要他們願意，那誰都無法指摘半句。

    可如今，事情發展太快，連他自己都來不及反應。

    一時間，兩難的局麵就擺在了他的麵前。

    “怎麽？你不願意？”

    見尹嶙默然半晌，趙禎又將這句方才問過趙宗全的話，又問了一遍。

    尹嶙看了一眼明蘭，見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慌張，臉色也蒼白了些。

    趙禎此時又道：“太子的義女，足以配的上你，為何不願？”

    尹嶙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向趙禎深深一躬：“臣，多謝官家。”

    趙禎麵露笑意，點點頭，道：“郎才女貌，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待太子與盛家商定後，便可擇日讓禮部選定良辰吉日，讓你和明丫頭完婚。”

    尹嶙點點頭，沒有說話。

    隻是走到明蘭麵前，牽起她的柔荑，站回趙禎麵前，一起鞠了一躬。

    明蘭感受著尹嶙手心的溫度，心中旖旎無限，自從她小娘過世之後，除了小時候在祖母懷裏睡著以外，她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安全感了。

    鞠躬畢，她悄悄抬眼，看著尹嶙的側臉，心中像是喝醉了一般。

    然而尹嶙心中卻有些悵然。

    若說他對明蘭無意，那絕對不可能，可自己與明蘭被聖旨禦賜訂婚之事，傳到如蘭耳中，也不知又是怎樣一番場麵。

    可惜，即便他有掛，這種修羅場他還是沒有經驗。

    要是在前世，元英早都幫他處理好一切了。

    明蘭雖然持家有道，但相比元英，霸氣和手段還是稍顯稚嫩。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尹嶙這般安慰自己，老皇帝這個陽謀，他無論如何，還是得先接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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