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白日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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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坐在一旁,道了一聲“是”,麵上雖平靜,可心頭卻是無端起波
她那心思,壓都壓不住,不該說的話,不由自主地從口中說出來,“敬老爺那邊,總要認一個嗣子,這爵位才好繼”
熙鳳一眼就瞅出來了王夫人的心思,也覺得寶玉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敬老爺一向也不在家,寶玉也不需要在跟前伺候,受訓,平日裏還是可以住在榮國公府,在老太太跟前盡孝,雖說做了那邊的嗣子,可萬事都不影
寧國公府往常主子少,莊子裏的出息卻不少,賈珍又很會一些營生,積攢下一筆家業,單看那邊平日裏的花銷用度,就比這邊
比不得榮國公府,人多嚼用大,又無法省儉,外麵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若是來兩樁大事,還不知道從哪裏撈錢來
“誰能料到,珍大哥和蓉兒出這樣的事,險些把個爵位都差點弄沒以我看,再選嗣子,還是要選一個懂事,孝順,不荒唐的才好,要再這麽折騰一次,說不得,又要把咱們這邊給搭上”
王夫人聽了,跟著應和道,“是啊,這一次,真是太凶險了!”
說著,王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問熙鳳道,“你珍大嫂子如何了?”
“還不是那樣,我也時常去勸她兩句,出了這樣大的事,從前還想著珍大哥哥會出來,如今人都沒了,也不知道哭成什麽樣兒”
老太太道,“時常還是勸著些,她如今也是個可憐人,不看別的,單看從前對我們娘兒們孝順的份上吧!“
熙鳳應了一聲“是”,心裏卻是不以為
想著尤氏死了丈夫也是活該,又不是別人讓她死了丈夫的;平日裏隻知道聽賈珍的,半點都不從旁規勸;自己沒本事,叫人不尊重,賈珍也不給她好臉子,時常公然在家裏鬧;如今鬧出這般大禍事來,她還有理兒了?
王夫人一眼就看出熙鳳心頭所想,提點道,“她一個未亡人,我們若是不關照些,沒得惹人笑”
“是!”熙鳳這才決定,得了空還是去瞧一瞧她那大嫂
老太太問王夫人,“你瞧瞧,這兩府裏頭,誰做那邊的嗣子合適一些?”
王夫人想著,憑老太太的輩分,便是敬大老爺那邊選好了嗣子,也必然要來聽老太太的意見,又聽老太太說“兩府”,也不由得心頭一
照理,東府那邊又不是沒有寧國公的正派嫡孫,賈薔就是現有的一個,雖不能做賈敬的嗣子,可嗣孫又不是不能承
老太太既然糾結嗣子,就明晃晃地把賈薔踢出了門檻
想來,老太太和自己一樣的心
王夫人笑道,“敬大老爺從前便不管珍兒的事,再認一個嗣子,還是要能夠有個管頭的,孩子們年紀不大,做事不沉穩,若沒有人看著,容易出”
“就是這個理兒,那邊雖有個薔哥兒,也是個不成器的,把個爵位給他,未必能守得雖說還有幾個,到底遠了些,守著一點薄產都困難,別說偌大一份家業”
寧國公府的那份家業說起來都令人眼
王夫人聲音都在顫抖,“也不知道誰有這樣的福氣!”
這的確是天大的福氣,老太太不由得想到了寶玉,若是能夠承寧國公府的爵位,過去了,將來成家立業,自己的兩個玉兒也就到了好處,將來死也能閉眼睛
“那邊大老爺在哪裏?”
“還在梨香院靜室,說是閉關呢!”王夫人無比憂心地道,“昨日喊了琮哥兒去,兩人在裏頭說了小半個時辰,不知道說了什麽?”
老太太也沒有往心裏去,“不過是問珍兒和那賤婦生的王八羔子如何了,還能說些什麽,難不成還能讓他把爵位繼承了去?“
王夫人笑道,“斷不能”
王熙鳳笑著拍手道,“他要能繼承了爵位去,連我都能當狀元了,這等好事,不是有那天大福分的,斷然輪不到呢!”
兩府之中,除了那銜玉生的,誰能有天大福分?
聽了這話,老太太和王夫人均是含笑點頭,也怨不得老太太喜歡熙鳳,論這湊趣兒逗樂,把人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的本事,誰能及得上?
熙鳳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平兒迎了上來,將她身上的大毛衣服拿下來,撣去灰塵,問道,“有什麽喜事,奶奶樂成這樣?”
平兒遞了一盞茶過去,熙鳳朝那小杌子努了努嘴,“坐!”
平兒便知,熙鳳是有話說,落座後,看著
“老太太和二太太在打那邊爵位的主意呢,瞧著,是想讓寶玉去承爵東府那邊的家業,比起咱們這邊要厚上幾倍不止,若是叫寶玉得了去,嘖嘖!”
熙鳳都忍不住泛酸,歎了口氣,“那樣也好,省得一個屋簷下,成日裏,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不過是為了這點子家產爵位,親兄弟都處成了仇人,偏我又是夾在中間的,唉,誰知道將來能落個什麽好!”
怕是兩邊都討不了好!
平兒吃了一驚,“二爺不是咱們這邊的嗎?怎麽能過去那邊承嗣,這說出去,怕是……”
“不好聽”三個字被平兒最終咽下去了,笑道,“這橫豎也不幹咱們的事,正如奶奶說的,這怕是還好敬大老爺也是個萬事不管的,承了那邊的爵,還是住在這邊,也沒多大區”
又不用爭得跟烏雞眼一樣,讓底下的不好
“可不就是想的這我也巴不得快點定了算了,你不知道,原先珍大哥哥和蓉兒沒死,就多少人盯著這爵位,如今人沒了,牢裏頭的屍體倒是沒人去領,盯著爵位的,成日裏快把老太太的門檻都踏破”
正說著,榮慶堂那邊來了小丫頭,說是老太太屋裏來了幾個妯娌,還有幾位太太,讓熙鳳過去招
平兒出去,應了一聲“就來”,回來後,就又服侍熙鳳更衣,送熙鳳到了門
榮慶堂裏,滿滿坐了
賈氏一門,寧榮二公之後,一共二十房,除去原籍十二房,還有八房在京中,此時各房的女眷都到齊了,兩邊的椅子上也都坐滿
熙鳳進去,你一言我一語,熱鬧沸騰得快把賈母煮熟了,無一例外均是在推薦自己的兒孫,又是孝順,又是有本事,又是成日裏想來給老太太請
熙鳳瞧著醜態百出,不由得癟癟嘴,上前去,給這個倒茶,給那個遞點心,笑道,“哥哥們兄弟們都是好樣兒的,老太太都知道,都是兩位國公爺的正派玄孫,往日裏老太太哪一日不拿出來在我們麵前炫耀一番?喜歡得把寶玉都靠後了,我年輕,也知道,兒孫們孝順有本事,比家有金山都讓人歡喜呢!”
“可不是這個話,這祖宗們的基業,也是靠一個人,一家,一個房頭能守住的,我就常跟我們那小子說,我說你要好好讀書,好生習武,眼下是用不著你,等用得上你的時候,你要是個立不起來的,我揭了你的”
一個和賈母同輩是妯娌的老太太高聲說著,年紀比賈母小一些,中氣也十足,整個榮慶堂裏都聽得到她的聲音,說完,猛地一靜,眾人去看賈
賈母道,“珍兒都不在了,說這些也不好,他再不爭氣,都是死者為我每想起他,萬般不好,對我比正經的幾個孫子都要孝順,我這心裏就總是難過,連飯都吃不”
說著,紅了眼
眾人就又開始順著老太太的話罵起來,“大家公子荒唐些也是有的,誰能想到,這麽運氣不好,偏生被那流民衝進去,又讓官府撞上”
一個老太太同輩妯娌道,“聽說是琮哥兒把那些流民領進去的,有聽說珍兒要拿琮哥兒敬族規,不會是琮哥兒故意的吧?”
老太太罵了一句道,“誰知道那挨千刀的是不是故意的,那也是個下得狠手的,珍兒幾次不與他理論,他還動手打珍兒!”
“大老爺該好好教訓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萬沒有不敬尊長,不講孝道的,正如老太太說,珍兒再不濟,也從來沒有怠慢過咱們這些長輩”
榮禧堂裏,賈代儒坐在上首,兩邊的椅子上坐著賈敬、賈敕、賈效、賈敦、賈赦和賈政,底下幾個玉字輩的站著,依次是賈璉、賈琮、賈環、賈?、賈珩、賈珖、賈琛、賈瓊、賈璘等
看到賈琮,賈赦便嗬斥道,“混賬東西,你來做什麽?這事與你什麽幹係?難不成你還喝了迷魂湯了,白日做夢,要去東府承爵不成?”
賈琮抬起眼皮子朝賈赦看了一眼,走了出來,行過禮後,轉身就要離
“琮兒!”賈敬喊住了他,朝他擺擺手,讓他站回去,對賈赦慢條斯理地道,“眼下說這些還早,承嗣人是誰,家裏雖可商量,可最終還是要兩宮同”
既然賈敬幫忙說話,如今賈珍死了,族長的位置又落在了賈敬頭上,等嗣子定下來了,才給嗣子,賈赦必然不好駁了賈敬的麵子,隻道,“要站你就在這裏好好站著,你要是再生事,看我怎麽打斷你的腿!”
賈琮淡淡垂眸,暫且沒有搭理,他不必與賈赦進行口舌之爭,爭也爭不連皇帝都能拿太上皇沒辦法,一個“孝”壓死人,他何必明麵兒上爭呢?
賈代儒隻是輩分高,才坐在了主位上,真正他也沒什麽話語他自己的兒子沒了,膝下隻有唯一一個孫子,競爭如此激烈,出嗣的可能性也幾乎為
再說了,唯一的孫子給了別人,他百年之後,誰來給他繼承香火?
就算他願意把孫子給賈敬當兒子,賈敬也不敢
賈家一共八房子孫,又不是人都死絕了,還來一個兼祧不成?
眾人心裏都有疑惑,卻又不好表現得很急切,便都看著賈代儒,讓他出口
“這又是為何?”
“是啊,究竟選誰做東府的嗣子,難道不是賈氏一門說了算的嗎?再說了,太上皇和皇上就算肯幫咱們出主意,家裏這麽多孩子,宮裏也不認”賈代儒開了腔,就有人附和
“明日一早,挑選嗣子的人就會前來,今日,我把你們都召集過來,就是要告訴你們這個消息,你們回去後好生做準備,凡是有意的,都可過來參至於選誰,不選誰,單看你們的本”
賈敬也是才得到了消息,即便兩宮都定好了人選,大約也是怕外頭說閑話,插手臣子們的家務事,才走了這麽一個過
“啊,還有這樣的事?該當也是該當,祖宗的基業確實不能隨便交到不肖子孫的手裏,若再出狀況,就沒有這麽幸運了!”賈敦話落,便看到賈敬、賈赦和賈政都看向他,他訕訕一笑,自覺有些得意過頭
他與賈敕、賈效均為寧國公府一脈,膝下賈?、賈珩、賈珖、賈琛、賈瓊、賈璘都有資格承嗣,而其中,賈敕隻有賈?一個兒子,賈效兩個兒子,唯獨他,有三個兒子,從人數上來說,他的希望就比人大多
“不知是怎麽個挑選法?來的又是些什麽人?”賈政問
他總共也隻有寶玉一個兒子,雖賈珠還留了一個蘭哥兒,還有賈環,寶玉若是出嗣的話,他也不可能斷了香火,但賈政是什麽人,榮國公的子孫去承寧國公府的爵位,他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老百姓的唾沫都會噴死了他!
“二老爺問這些做什麽?莫非您也有心?”賈效有些緊張地調侃
賈政很是不悅,摸著胡須又不知道如何說話,賈琮想到,他平日裏也算是關照自己,此時便幫腔一句,“既然朝廷派人來,身上必然有官職,到時候少不得要二老爺出麵應酬,提前打聽好來的是什麽人,也好做準”
賈政微微點頭,很是讚賞地朝賈琮看了一眼,“你身上也有官職,明日便隨我一起待客吧!”
賈政話音落,賈赦便冷笑一聲道,“不必這樣抬舉他,他能待什麽客?不尊長輩的東西,誰能把他放在眼裏?正經讓寶玉和環哥兒出來見見世麵,我瞧環兒就不錯!”
賈環呲溜了一下鼻子,見眾人看他,忙低下頭,就一雙眼睛,眼珠子四處亂轉,毫無穩重之
賈政看看賈琮,肩背筆挺,抬頭挺胸,眼眸低垂,濯濯如春日柳,朗朗如風間竹,容貌氣質無雙,他就越發嫌棄賈環,不由得低歎一聲,恨不得拿賈環與賈赦換了賈琮
便是拿寶玉換,他也能舍
“皇上並沒有明說,不拘來的是誰,必有禮部官員陪莪是個清淨慣了的人,不願意在你們這是非場中鬧,明日是考核也好,還是如何挑選,都在西府這邊,到時候就請兩位老爺幫忙招待“
賈敬正要離開,又被攔住了,“您說清楚,宮裏可有人說了,要參選的話,是怎麽個章法?”
賈敬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這些我都不理會,你們自己商量,我是不願摻和你們這些事!”
榮慶堂這邊,依舊吵鬧得緊,眾人正順著老太太的話在說賈琮,這樣的人必然是不能承爵的,不但關乎到爵位,還有族長尊位,必得是個孝順
各自又說起自己家裏的好,如何孝順,如何懂事,又如何讀書,在學裏太爺如何幾番說
一個丫鬟快步走了進來,行過禮道,“老太太,榮禧堂那邊老太爺和老爺們都商量過了,說是明日朝廷會派人前來為東府選嗣子!”
這話一說,連賈母都愣住了,問道,“為何是朝廷派人來選?”
難道不應該是家裏把人送上去,皇上圈定嗎?
“東府太爺說,他清淨慣了的人,不願意在這是非場中鬧,明日禮部官員也會來,還有皇上指定的欽差大人,讓這邊兩位老爺招待,選人的事,也在這”
眾人便知,必定是賈敬那邊撂了挑子,宮裏才決定派人來,一來顯得公平,二來也是怕又選出一個不妥當的,將來生出一番事
老太太想罵一聲賈敬“糊塗”,話到了嘴邊,還是對幾個同輩的妯娌和晚輩們道,“既是如此,我們這些婦道人家說再多也沒用,今日也鬧了一天了,明日你們要有那想的,就把人送來,都看朝廷的意“
賈琮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裏,和鍾姨娘說起這些來,屋裏隻有兩個人,鍾姨娘握著兒子的手,極為急切,“若是我兒能夠去東府那邊承爵,豈不是好?”
東府那邊,頭上一個婆婆都沒有,且過去了,就是賈敬的兒賈敬雖然也是個糊塗的,但他好歹兩榜進士出身,修道而已,又不禍害別人,比起賈赦不知道要好多
“兒子也是這麽想的,等這事成了,兒子再設法把母親接過”
鍾姨娘心說,沒有這樣的道理,她是賈赦的姨娘,沒道理跟著兒子一起過去,隻含淚笑道,“我能盼到今日,已是格外知足隻要我兒落了好處,不再有這樣一位父親,就是菩薩保”
許是看到了曙光,鍾姨娘落淚道,“大老爺這樣的人真是生平罕見,要說起來,大老爺也實在是對不住東府那邊,當年若非大老爺,東府太太怎麽又能去了呢?”
話趕話,鍾姨娘說到這裏,清醒過來,忙住了話
賈琮卻是如驚雷轟頂一般,紅學研究者一直以為,焦大說“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指的是尤氏和賈璉,亦或者連熙鳳都懷疑上了,卻不想另有隱
賈琮好奇問道,“母親的意思,惜春妹妹原是……大老爺所出?”
鍾姨娘歎了一口氣,“這些話,我原是不該和你說的,你也大了,一些事知道了,心裏也有當年,東府敬老爺去了玄真觀,東府太太留在家裏,不知道怎麽東來西去的,就……有了身孕,敬老爺是不認的,東府太太許是羞愧,難產歿那孩子說是東府的,這些年就養在老太太的屋”
便是惜
鍾姨娘說到這裏,就如同吃了一隻蒼蠅,她見賈琮麵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有些後悔說了這些,道,“我兒聽聽就是了,大老爺做盡了多少喪盡天良之事,但想到這些,我就為我兒不值我兒是玉一樣的人兒,卻攤上這樣一個父親,好在,終於有了一條出”
賈琮回過神來,安慰鍾姨娘道,“母親不必想這些,兒子無法選擇父親,可能選擇成為一個什麽樣的所謂英雄不問出身,他做的那些事,是他做的,與兒子並不相況,過去發生的事,也不是母親能夠左右的,母親不必自”
他心頭還有疑惑,便斟酌著問道,“可兒子瞧敬大老爺對大老爺也並沒有很仇”
最起碼他們還能同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