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你好,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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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看清車中人是李同後,寧玦方才心中的火氣也便隨之削減了下來。
    寧玦知道李同也是一個苦命人。
    現如今也已然威脅不到大明了,寧玦倒也沒有了那麽重的敵視。
    “繼續動身吧,我在這車上守一會。”
    押車的禦史有些為難的看著寧玦。
    “克終,屠總憲有嚴令,除了送藥,不準任何人靠近此人,連藥都要提前試毒。”
    “你不說誰能知道?這麽大個車隊,連個有頂棚的地方都沒有,你就當讓我進去暖和暖和。”
    那禦史左右為難的沉吟許久,這才放寧玦上了馬車。
    “成吧。”
    那禦史生怕寧玦糾纏起來,遷延了車隊進京的腳程,隻得將寧玦放上了馬車。
    折騰一通,寧玦起碼能上車暖和會了。
    車中一個炭盆燒著木炭,寧玦同那禦史烤著火,打量著躺在馬車上一語不發的李同。
    多凶狠的人犯啊!
    這小子要是能起來殺了我就好了。
    寧玦心裏這麽想著,下意識的便開口道:
    “咱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
    躺在馬車上的李同忍不住哼了一聲。
    “若是大汗的兵先至,這會應當是我坐在這兒問你了。”
    寧玦啞然失笑。
    “不用那麽大的敵意,咱們這會不是打完仗了嗎,伱是唐裔,那你叫什麽名?有表字嗎?”
    聽到這裏,李同疼的又是一陣呲牙。
    “那是你們這些老爺才能有的東西,我一介賤民,哪能有?”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總得有個稱呼吧?”
    “那你叫我帖木兒吧。”
    “好的李將軍。”
    “你!”
    李同一動氣,登時便疼的齜牙咧嘴。
    隻不過李同沒想到的卻是寧玦正有些羨慕的看著自己。
    “李將軍,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你羨慕我甚?”
    “羨慕你馬上就能死了。”
    李同登時便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來,狗官,咱倆今天必須死一個!”
    “不是,李將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單純的覺得死了就能解脫了,哎,你別扔東西。”
    在一旁的禦史悄然朝著寧玦豎起了大拇指。
    “克終,你高啊,這人參吃了都七八根了沒見效,你這剛上車不到一刻鍾,這人犯就快能下床了,我去後麵催一下車夫,你幫我盯一會。”
    看著李同實在是下床都費勁兒。
    寧玦也隻能放棄了這條路,專心的烤起了火。
    “李將軍,歇歇吧,你要是晚生二十年就好嘍,太子跟俺答議和了,你也不用過那樣的日子了。”
    李同聞言不由得一怔。
    “議和了?!你告訴我朝廷跟大汗議和了?!”
    李同本就是土默特部的主戰派,經寧玦這麽一說,反而愈發激動了起來。
    “議和不好嗎?以後像你這樣的悲劇就不會再發生了。”
    “放屁!老子要拉著他們一塊死!讓老子全家在沙地裏刨食吃,他們躲在暖閣裏享清福?!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寧玦有些疑惑的看著李同。
    “你想拉著誰一塊死?”
    “狗皇帝!狗官!全都得死!”
    “那要是你隻能拉一個呢?”
    李同沉默了片刻。
    “老子憑什麽隻拉一個?老子全都要拉下馬!全都給老子死!”
    隻不過出乎李同意料的是,寧玦卻竟對自己的話深表讚同。
    “我覺得李將軍說的對,確實全都該死!”
    “你就說皇帝吧,沒日沒夜的躲在宮裏修那個破道啊!秦始皇當年若是長生不老了,還能有他事嗎?!”
    “那你們這幫奸臣還助紂為虐,你們都知道還不說話?”
    寧玦斬釘截鐵道:“我咋沒說?我剛一到……啊不是,就年前,陶仲文做法的時候,我給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臭罵!”
    “這你還沒死?”
    “我也納悶啊!剛罵完一個雷下來把祭壇劈裂了,然後就當沒這回事了。”
    “弄個海禁麻麻賴賴的。”
    “然後呢?”
    “我當麵直接指著鼻子罵他是昏君。”
    “這你還沒死?”
    “那還不是太子!”
    “……”
    寧玦倒也沒有別的心思,主要就是一車隊的傷兵,實在是走不快,馬車一個時辰撐死也就是二十裏,回京還得走兩天時間。
    當聽完了寧玦痛心疾首的說完了自己的過往之後。
    李同才怔在原地瞠目結舌的看著寧玦。
    “不是兄弟,你真想死啊?”
    “這鳥官我是當得夠夠的了,要是梁山還有好漢,我指不定就直接上梁山了,我回去之後倒要看看那皇帝老兒還修不修道,不然獻俘的時候我就再參他一本!”
    這下反倒是李同有些繃不住了。
    “寧兄弟,其實修個道也沒啥,不就燒兩根香,養個五彩王八嗎,等魔怔了你再罵唄。”
    “等魔怔了罵還來得及嗎?為了這玩意都不上朝了,你知道明天他為了修道還能幹出什麽事來?”
    “不也沒太耽誤事嗎,再說了,那幫大臣也不上朝。”
    “不是,李將軍,你哪頭兒的?”
    李同的麵皮一滯,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道:
    “陛下有你這樣的臣子,是他的福氣啊。”
    就在寧玦想要繼續開口的時候。
    李同卻是靠著窗外望了一眼遠處的傷兵。
    “寧兄弟,你想給這一次大明死難的將士們報仇嗎?”
    寧玦一臉茫然的看著李同。
    “議和了我還報什麽仇?”
    李同忍不住嗤笑道:“本來我們家大汗這一次是要破滴水崖入關的,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後來走了宣府嗎?”
    寧玦整個人怔在原地。
    “你知道內鬼是誰?!”
    俺答破關之前,再議河套時,寧玦就已然猜到朝廷有內鬼了,萬沒想到竟然在李同這又被捅了出來。
    李同的嘴角笑意愈發陰鷙。
    “那個蠢貨還不知道我已然知道他是何人了,他以為他藏得很深啊。”李同忍不住笑出了聲。
    李同本質上跟自己在朝廷裏見到的那幫老狐狸沒有什麽兩樣,一隻草原狐罷了。
    寧玦的臉上殺意漸濃。
    “誰?”
    李同卻沒有急著告訴寧玦,而是拍了拍寧玦的肩膀輕聲道:“陶師賢,回京之後你稍加打聽便能知曉。”
    “好了,我有事同方才那個禦史說,煩請寧兄弟幫我叫他上來。”
    說罷,李同便不由分說的便叫停了馬車。
    而寧玦好似丟了魂一般,接下來的一整段路,寧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完的,隻記得那段路很長,寧玦腦海裏的卻是隻有遍地的餓殍跟戰死在沙場上的屍體。
    待到寧玦回過神來時,已然到了太醫院。
    而剛剛被人從清寧宮放出來的張居正聽聞寧玦回京的消息,也直接尋了過來。
    “寧兄,怎的受了這麽多傷?”
    “叔大?”寧玦有些恍惚的抬起頭。
    張居正上下打量著寧玦。
    “太子沒同你一齊回來?”
    寧玦搖了搖頭。
    “叔大可知道一人,應當也在朝中。”
    “寧兄請說,張某知無不言。”
    “陶師賢是誰?”
    聽到寧玦提起陶師賢,張居正也是一怔。
    “寧兄為何忽然提起陶傳讚?”
    “他是鴻臚寺的?”
    張居正微微頷首,而後起身道:“這個陶傳讚可不一般,其父諧公是弘治八年的浙江解元,弘治九年的進士,是謝文正公點的諧公的進士,而後更是以三甲第一百六十五的名次選了庶吉士,三年前這才過世,總督兩廣數年。”
    聽到這裏,寧玦的麵色便已然凝重下來。
    “浙江的解元,弘治九年丙辰科三甲第一百六十五,最後竟是選了庶吉士,這諧公可當真是好學問啊。”
    “會稽陶氏乃五柳先生之苗裔,朝中諸公,多有照拂,至於殿試,孝宗皇帝每試必親批,自然稍差些。”
    說到最後連張居正都圓不下去了,隻能苦笑道:“總不能直接走天子的門子吧?”
    寧玦微微頷首。
    “又是兩廣啊,好啊,又是兩廣啊!”
    當聽到會稽陶氏、總督兩廣這幾個字眼之後,寧玦便已然確定了李同跟自己說的那個消息。
    “叔大,你可願與我聯名參他?!”
    張居正一臉震驚的看著寧玦。
    “陶傳讚所犯何事?”
    “勾結北虜!”
    聽到寧玦的話,張居正的心裏也是一陣發懵。
    “這……寧兄可有憑證?”
    “沒有,但是我可以肯定,此番俺答入寇,必與陶師賢脫不了幹係,我要給戰死在邊關的大明將士們討個說法,給凍斃於大雪之中的邊民、給世世代代隻能下海為寇的兩浙百姓討個說法!”
    寧玦的眼中布滿了血絲,張居正沒有遲疑,也兀自在太醫院中踱步起來。
    “寧兄,張某自是能參,但參歸參,你我如何才能參倒他陶家啊!”
    “且不說天下士人莫不視五柳先生為楷模,僅諧公門生故舊已然遍布朝野,我等死不足惜,但咱們傷不到他分毫啊!”
    最終,張居正兀自駐足。
    “寧兄,此事宜當從權啊!咱們再等等,等到太子。”
    張居正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總不能說等到嘉靖駕崩,而寧玦也卻是一刻也忍不住了。
    “難道還要讓他逍遙法外二十年嗎?!”
    “二十年後,這場大變中死難的軍民連白骨都被蟲蟻啃噬殆盡了!他陶師賢死沒死還兩說呢!”
    寧玦緩緩的係緊下了臂上的紗布。
    這是寧玦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需要參與到這局棋中來。
    隻不過寧玦想的不是如何落子。
    而是如何才能直接掀了這棋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