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江南水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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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湖的湖水借著夜色的庇護呼嘯而過,好在無錫的百姓早已有了經驗,聽到外麵動靜不對勁,便已然先一步扶老攜幼的躲到了高處。
    已是暮春時分,江南雨水偏大。
    及至黎明,惠山龍海寺內。
    呂懷打了個哈欠,望著天邊的烏雲,徑自坐到了屋簷下的躺椅上喝了口茶。
    而無錫知縣秦其梁卻宛若隨扈一般畢恭畢敬的侍立在呂懷房外。
    “先生,昨夜太湖湖堰共計決口一十七處。”
    聽到這個數字,呂懷這才稍稍滿意。
    他倒不是衝著這些田畝來的,這些田都是朝中達官顯貴們的家業。
    水裏泡著的,可都是那些“貴人”們的錢。
    能拉一個算一個,記恨寧玦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至於這些田畝遭了災被賤賣,趁亂買些那都是順路的事情。
    “縣尊準備如何上報朝廷?”
    秦其梁這才低聲道:“下官準備報災亡千人,傷者數百,流離失所者逾萬。”
    呂懷的臉上露出一抹輕蔑。
    “千人?秦縣尊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先生的意思是……?”
    “亡逾萬,傷數萬,流離失所者數十萬。”
    聞聽此言,秦其梁亦是一怔。
    “呂先生,這,這……可開不得玩笑啊。”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呂懷的表情陡然嚴肅起來。
    秦其梁的腿肚子亦是不由得微微發軟。
    “可是,這水災一夜之間便能有如此死傷,朝廷能信嗎?”
    “那就等朝廷申飭,申飭完了你再抗辯嘛。”
    “若是如此這般,朝廷的欽差下來……”
    不待秦其梁說完,呂懷便不耐煩的打斷道:“若是被朝廷查出來了,也是伱秦縣尊愛民如子,慌不擇路這才多報了災情。”
    “如此這般,災民得了實惠,縣尊得了清名,朝堂除了奸佞,災民要恨,便讓他們恨寧克終去,千載之下,史書之上,誰敢說你秦縣尊的不是?”
    呂懷的這個餅畫的很大,很誘人,秦其梁很難不心動。
    “下官明白,這便去賑災了!”
    一場不同尋常的大水,使得整個常州府的官吏都跟著變了模樣一般。
    救災的救災,開倉的開倉,顯得分外積極,反倒使得無錫縣衙內的寧玦等人像個異類了。
    而在縣衙內,自前幾日開始,顧清弄便一直在唱著《離騷》。
    “僉憲,昨夜湖堰決口十幾處,雖然災情都不嚴重,但這無錫的上上田已然被淹的差不多了,今年的皇糧怕是要交不上了,甚至還要朝廷賑災。”
    寧玦端坐堂上,心中卻無半點波瀾。
    “皇糧?怕不隻是皇糧罷。”
    “淹的這些田又有幾畝是百姓的?”
    顧可學撚須道:“是有人要拉朝上的那些閣老、先生們下水了。”
    鄒望先前便說過,他名下的田,一大半都不是鄒家的。
    這些在湖畔的上好良田,打死也不可能是小民百姓,甚至連鄒望都不一定有多少。
    縣衙內琵琶聲一停,顧清弄驚慌道:“官人,您真的不去賑災嗎?”
    “我去甚?他們就是為寧某這顆項上人頭,也得把吃奶的勁兒使出來去賑災,我去了他們反倒要堤防我搶功,到頭來吃虧的還是災民。”
    “該堵口堵口,該報災報災,雨露予之蒼生,雷霆寧某一肩擔之,隨他們去罷。”
    寧玦無謂的擺擺手。
    顧清弄眼眶微微紅潤的重新舉起琵琶。
    曲聲重新回蕩在無錫縣衙之中。
    總算是能消消停停的聽個曲兒了。
    寧玦的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甚至跟著在一旁跟著輕哼了起來。
    “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
    如若僅僅隻是一條鞭法,江南遠不至於這麽激烈的反應。
    但寧玦連攤丁入畝都捅出來了,想認輸都不成了。
    ——
    清寧宮中。
    袁煒扛著一竹筐的卷軸來到了朱載壡的麵前,望著朱載壡諂媚道:“殿下,這是京山侯送來的太子妃人選,您好歹看一看,陛下……陛下也是這個意思。”
    朱載壡盯著兩個黑眼圈注視著麵前的竹筐,顯然為了江南鞭法的事情,朱載壡已然有段時間沒睡好了。
    “寧師遠在江南,暴霜露、斬荊棘,以使新法有尺寸之進,這幾日寧師的奏報,被那些縉紳逼得動不動就從城門口開始殺人,就好似變了個人一般,寧師尚且如此,孤又有何顏麵選妃?”
    “袁先生暫且先替孤看看吧,孤過一年再選,不急。”
    袁煒瞠目結舌的看著朱載壡。
    我看算怎麽回事?
    高拱上前拱手道:“稟殿下,鞭法之行,以江南抵觸最甚,縉紳為抗新法已死二百七十餘人,另有五十四人留書自盡,各府的宗親,也都有死傷,已然被鄉民打死二十多位了。”
    張居正亦道:“江南之中,又以無錫最甚,寧兄雖親往無錫坐鎮,已然有壓製不住的趨勢了,臣已然聽到風聲,朝中不少先生已經在準備上疏了。”
    朱載壡的心登時便緊了起來。
    “麥公公的信都在何處?”朱載壡起身隨口問了一句身後的內侍。
    那內侍趕忙將麥福的密信取了過來。
    “稟殿下,麥公公的信都在司禮監,老祖宗這幾日沒往咱們這兒送啊。”
    張居正趕忙勸道:“殿下不必驚慌。”
    “江南有成公護持,當無大礙,隻是朝上諸位先生的奏本,怕是又要殿下從中斡旋了。”
    及至此時,一緹衛快步自殿外跑入。
    “稟殿下!江南急報!無錫汛災,禍連數縣,江南今歲夏糧,恐不及往年之半!”
    張居正等人臉色一變。
    “無錫哪來的這麽大的災情?”
    “奏本上說是突來的汛情,雨一大,太湖湖堰決了十幾處,已然有蔓延全直之勢,另有南都禮部顧可學彈劾寧玦大罪十款,致使百姓倒懸,天降此災,奏請天子撥亂反正。”
    朱載壡眉頭緊蹙的盯著麵前的奏本。
    “……昨日錫山,死者萬餘,傷者數萬,流離失所者不算……”
    “胡說八道!”
    朱載壡徑自將那緹衛送來的幾份奏本扔了出去。
    “那是水災!各府司這麽快就知道已經死了上萬百姓了?就是一萬粒米,擺在那裏給他們數也得數上半宿!”
    “報請父皇,降旨申飭。”
    張居正徑自撿起了地上的奏本,看了一眼朱載壡道:“殿下,臣以為不能申飭。”
    “如何?”
    “那些先生怕就是在等著殿下降旨申飭呢。”
    張居正重新將奏本擺放整齊,重新放在了朱載壡的案頭。
    “朝廷申飭的詔令一下,地方官再報,一來二去,便要遣欽差下察。”
    “降旨申飭,他們虛報的這些大災確實會被察掉。”
    “但無錫的那些小災,也會被欽差變成大災。”
    “那咱們就這麽看著?”朱載壡疑惑的看向張居正,不料張居正卻是朝著西麵輕輕一指:“等,但咱們等的不是江南。”
    被嘉靖玩了這麽多次。
    張居正也看明白了。
    嘉靖心裏清楚著呢。
    還沒有到需要東宮動的時候,老老實實坐在這裏便是了。
    而在紫禁城的西麵。
    站在禦案前的嘉靖眉頭緊鎖的看著麵前江南報災的奏本。
    “不對。”
    “嚴嵩跟徐階又在內閣裝死呢?”
    黃錦隻得尷尬的低頭道:“沒……兩位閣老各上了一疏。”
    “說甚了?”
    “說東宮要趕緊選妃了。”
    “徐階、嚴嵩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個屁?”嘉靖說了一半察覺到有些不妥趕忙道:“這倒也不是個屁,讓太子趕緊的,朕還等著抱孫子呢。”
    “喏。”
    嘉靖拿著麵前的奏本徑自走到了陸炳麵前道:“文孚,朕還記得,當初桂萼剛提出一條鞭法,試點的地方就是江南。”
    “當初可是一點風浪都沒掀起來,鞭法還是那個鞭法,兩年即行,暢行無阻,你再看看這一次江南鬧成什麽樣了。”
    “決口、殺人,自盡,就差扯旗造反了。”
    嘉靖憤憤的一屁股坐回到了躺椅上。
    陸炳遲疑片刻,而後低聲道:“許是當年桂文襄公憑內閣威柄之故?”
    察覺到嘉靖的裝13申請,陸炳隨口便拋出了一個最不可能的答案。
    嘉靖忍不住笑道:“內閣威柄?桂萼這個內閣威柄差點被楊慎打死在左順門,到了江南去就能好使了?”
    “朕看是鞭法本就有問題,縉紳以為有利可圖,故此沒有抵觸。”
    “此番江南,抗的不是鞭法,是攤丁入畝。”
    鞭法有問題的事情,嘉靖早就察覺到了。
    不然這個鞭法不會試點了近三十年,從東南一路試到四川都沒推開。
    嘉靖兀自伸出手指,靠在扶手上指了指陸炳道:“找人去下麵看看鞭法到底有什麽毛病,盡早報朕。”
    “喏。”
    “寧玦這兩杆子,倒是真打下兩個棗子來了。”嘉靖話鋒一轉:“告訴太子,他不選妃,那就朕替他選,等著朕給他選完了,他也甭大婚了,朕找天晚上直接給他塞炕上去。”
    “動不動什麽事都向個臣子學,他寧玦若是出家當和尚去,我大明朝豈不是要多個梁武帝?”
    黃錦在一旁輕聲提醒道:“皇爺,水災的事情,朝上的先生們……”
    不待其說完,嘉靖便幹脆的打斷了黃錦的話。
    “不報,讓他們鬧。”
    “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