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再回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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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蟬鳴漸稀,城郊的麥穗漸黃,原本因錫山淹死“聖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院試亦隨之開考,而在院試閱卷放榜之後緊接著便是同在八月的秋闈。
    罷考沒有發生,隻是參加這一科的生員少了不少。
    與之相當的還有同年的秋闈。
    有不少南直隸今年本應參加鄉試的秀才也坐呂懷案被開革了功名。
    如若這裏是尋常省份,或許不會產生太大影響。
    但這裏是大明的文教聖地,是才子半天下的南畿,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科少了這麽多的江南舉子,注定將對這一科的錄取結果產生重大影響。
    在秋闈之後,在大明的一南一北,將會有一文一武兩個舉人踏上入京之路以準備參加來年的春闈。
    那個受到江南考案影響的海南文舉人名叫海瑞。
    那個受到己酉之亂影響的山東武舉人則是名叫戚繼光。
    因秋收漸近,聚集在金陵的商賈也明顯的多了起來,畢竟隻有錫山行了鞭法,江南其餘郡縣依舊是民收民解,故此在一兩個月後,湖廣、四川、江西等省押送漕糧的船隊都將溯江而下運抵金陵。
    屆時也將成為金陵一年中最為熱鬧的兩段時間之一。
    “張部堂,吉陽先生死了?”
    寧玦百無聊賴的看著空蕩蕩的衙門口,張鏊則是指揮著兩個兵部衙門的胥吏在衙門中掛著一塊牌子。
    “在往左,好了,正了,掛上去罷。”
    “克終,你這還盼著吉陽先生來找你後賬?”
    寧玦瞥了一眼木牌,隻見木匾上書“嚴禁同僚互毆”六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那總不能挨兩巴掌這事就過去了吧?”
    張鏊瞥了一眼寧玦沒有做聲。
    掛這牌匾是為啥?
    不就是怕這事還沒過去嗎!
    好歹也是大明的六部之一,天天來幾個人在裏麵打架還得了?
    直到寧玦百無聊賴的拿著剛剛定製的朝笏敲打起了書案,翻閱起了錫山鞭法的進度。
    這幾天的時間,寧玦天天看著錫山的各種公文。
    這才發現這個鞭法確實可怕。
    可怕之處在於,明知道他有大BUG,但卻在錫山穩穩當當的跑起來了,甚至錫山百姓還在交口稱讚。
    “張部堂,您知道吉陽先生家在哪兒嗎?”
    張鏊警惕的看了一眼寧玦。
    “克終,你要是再打上門去,那可就太過分了。”
    寧玦徑自將笏板別在後腰上,而後起身道:“張部堂放心,秋收近了,我得再去錫山走一趟,臨行前總得去看看吉陽先生吧。”
    “當真?”
    “當真。”
    見寧玦這麽說,張鏊才將何遷的住址告訴了寧玦。
    臨行之前,張鏊警惕的拉著寧玦說道:“克終,伱可千萬莫衝動啊!”
    “我知道。”
    “我那個意思是說,你如果衝動了,千萬別跟旁人說是我跟你說的何家地址。”
    寧玦無語。
    而後徑自尋著何家的地址找了過去。
    到底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員,何家的位置就在兵部向西過大中橋後的裏仁街。
    ——
    “不是你們就通稟一聲,就說是寧玦拜訪吉陽先生了!”
    “還刑部侍郎呢,這麽一點禮數都沒有嗎?好歹給我上盞茶啊!”
    寧玦連敲了幾下何家的街門。
    那門房卻是連麵都不露了。
    寧玦沒想到何遷還真就這麽開擺了。
    我都自己送上門來了,你哪怕是找倆人把我陰了啊,這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知道?!
    寧玦算是看明白了,這幫人是蔫壞慣了,挨了兩巴掌也隻會躲起來等著陰人。
    不待寧玦轉身,身後便傳來了一個清柔的聲音。
    “官人?你在這作甚?”
    寧玦回頭一看是顧清弄,身後還跟著一個小丫鬟,幾日不見,顧清弄連丫鬟都配上了。
    有了顧家老太太撐腰,顧可學這才真正把顧清弄當成自家人。
    這才指著那宅門道:“這何吉陽不當人子,我來看他傷好沒好,竟是連門都不給我開!”
    “太過分了,何家也是高門大戶,焉能如此失禮,好歹要有個說法吧!”
    “那個,倒也不是沒說法。”
    “甚說法也沒有說將客人拒之門外的啊。”
    “他的傷是我打的。”
    顧清弄到嘴邊的話硬是被寧玦這句話給憋了回去。
    五十歲的老頭了,你打完人還來這作甚!
    寧玦不知道的是,自那日回家之後,何遷便直接告了病,整日將自己悶在書房之中寫著什麽,有時直到夜半時分,何家的下人還能依稀聽到書房中傳來的算盤聲。
    時不時的還會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寧玦有些疑惑的打量了一眼顧清弄身後的小丫鬟。
    “這位是……?”
    那丫鬟趕忙欠身行了個萬福禮。
    “婢子憐月。”
    這小丫鬟看著不過十四歲左右的模樣,長相倒也標誌。
    顧可學這老頭不幹正事歸不幹正事,審美倒是絕的一批。
    見到寧玦一直盯著憐月愣神。
    顧清弄亦是眉眼帶笑:“官人相中憐月了?我讓憐月給你當通房如何?”
    聞聽此言,憐月的小臉登時便紅了下來。
    “姐姐說甚呢。”
    寧玦卻是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開口道:“你是錫山口音,錫山哪裏人?”
    “錫山泰伯鄉的。”
    寧玦若有所思的蹙眉片刻。
    “你與鄒東湖是同裏。”
    “是。”
    這段時間寧玦別的事情都沒幹,淨在了解錫山的風土人情了。
    “有段時間沒回家了吧。”
    憐月疑惑的抬起頭。
    “已經有大半年沒回家了,府上活計重,跟了姐姐這才清閑兩日。”
    “我帶你……倆回趟你家如何?”
    憐月有些愕然的看了一眼顧清弄。
    “回我家?”
    寧玦眉頭一蹙,低頭道:“鞭法在即,錫山一切都搞得太順遂了。”
    “順遂還不好?”
    “有些東西在公函上看不到的,我得去錫山下麵看一看。”
    憐月迷茫的看向顧清弄。
    顧清弄旋即會意徑自掏出了一塊散碎銀子遞給憐月。
    “拿著吧,太夫人那邊我去說。”
    “謝小姐。”
    “明日出發,還是乘朱希忠那條船。”
    江南不比京師,京師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大城杵在長城腳下。
    除了京師之外,再往南也就是到保定府勉強還能看,其餘城池便隻剩下軍鎮了。
    金陵則全然不同,紮堆的富郡大縣,而且還水網密集,交通亦是數倍暢達於北方。
    這一次朱希忠的那條遊船並沒有在上次停靠的碼頭停下,而是沿著錫山縣的運河又行駛了一段,直到抵達位於錫山縣東南五十裏的泰伯鄉。
    泰伯,即吳太伯。
    春秋時期吳國的開國之君,建都於泰伯鄉,因此得名,而後又掘伯瀆河引太湖之水灌溉田畝,而現在這條伯瀆河也就成了大運河的一部分。
    鄒望起家之後,也在泰伯鄉築了水運碼頭,當然更根本的還是為了鄒家的貨物能方便的運出。
    這倒也便宜了寧玦,省了不少的事情。
    出乎寧玦意料的是,本應繁忙的碼頭,不少力夫正躲在樹蔭下納涼。
    而原本被塞得滿滿當當的糧倉,這會也變得空空如也,不少倉連鎖都懶得鎖了,就這麽敞著門扔在了原地。
    “泰伯鄉的糧呢?”
    憐月也是一臉不解的看著眼前的糧倉。
    “雖說是秋收在即,也不應當如此啊。”
    寧玦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卻沒有說話,隻是跟在憐月的屁股後麵朝著他們家走去。
    憐月家的村子離碼頭不遠,眾人也便沒有再乘船而是找了輛順路的牛車,給了十幾個銅錢便答應捎著一行三人,同行的牛車還有兩個鄰村的力夫。
    剛一出碼頭,便好似來到了另一方世界。
    原本碼頭上密集的建築物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金黃色的稻浪跟一條條水渠。
    田間還有不少的農戶在地頭忙活著。
    皮膚黝黑的佃農或是自耕農,也有些稍白些的,那是家裏地不多的小地主,這種時候也要下地幫幫忙。
    但不少人的臉上終歸還是帶著笑意的。
    畢竟今年鞭法在錫山試行,所有人都說這是一個好法、善法。
    最起碼要比以前強吧。
    隻不過其中一個力夫卻忍不住深深的歎了口氣。
    “唉。”
    寧玦疑惑的探頭道:“大哥何故歎息?”
    “碼頭沒活計,我還不能歎口氣了嗎。”
    寧玦這才笑道:“今年錫山的莊稼長勢不錯,沒活計應當也不礙事吧?”
    那力夫卻是搖了搖頭。
    “長勢好頂個屁用,頂多餓不死罷了,唉。”
    顧清弄疑惑的開口道:“多些糧食,不也還能多賣些銀錢貼補家用嘛?”
    兩個力夫聞言臉上露出了些許苦笑。
    “妹子,你猜這碼頭上為啥沒米了?”
    “為何?”
    “朝廷的旨意一頒下來,鄒員外便急匆匆的將米倉都清了送到揚州換鹽引去了。”
    顧清弄疑惑的問道:“可這跟您家的秋收有甚關係?”
    那力夫顯然被顧清弄問住了。
    “我要是能知道這些,還能在碼頭上扛包嗎?”
    “鄒員外既然是這麽幹了,等到這甚新法、舊法的行下來。”
    “結果定然是不知道怎的鄒員外就又把錢賺了,我們這些地裏刨食的也不知道咋的就把錢虧了。”
    說著,那力夫在頭上擦了一把汗。
    “要麽說人家是員外呢!”
    “他娘的,早知道還不如不去碼頭呢,沒跑這一趟我也在家跟他們一樣樂樂嗬嗬的,起碼這兩天痛快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