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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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獄之內。
    寧玦、高拱、張居正三人也被錦衣衛換上了囚服。
    把守詔獄的錦衣衛有些疑惑的打量著寧玦問道:“寧秉憲?不對,現在叫僉憲了。”
    “甭僉憲了,趕明兒腦袋就搬家了。”
    那獄卒一臉不解的看著寧玦問道:“這次又是因為啥啊?太子爺不是挺器重您嗎?”
    “我踹了天子兩腳。”
    獄卒默然,徑自走到了大門口重新坐了下去。
    不多時,陸炳便苦大仇深的走進了詔獄。
    高拱旋即起身問道:“陸都督,那地震究竟是怎的回事?朝廷可探查清楚了?”
    那天夜裏的情況,張居正跟高拱兩人看的清清楚楚。
    京師西南好似天塌地陷一般。
    此番地震絕不一般。
    遲疑許久之後,陸炳這才開口道:“內閣估計,此番死傷當在百萬以上。”
    饒是高拱、張居正兩人做足了心理準備也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朝廷準備如何應對?”
    陸炳抬起頭看向麵前的兩人苦笑道:“您二位覺得朝廷有那個餘力應對嗎?”
    “無外乎就是蠲免幾年差役錢糧,拜祭一番山川河澤,而後聽其自生自滅。”
    “這也就是東南鬧得太大,朝廷連閉眼都閉不上了。”
    詔獄內旋即亦是一片死寂。
    陸炳歎了口氣,徑自坐到了角落裏吃起了悶酒。
    “百萬生民,何止百萬啊。”高拱癱坐在地,嘴裏不住的喃喃著。
    “西北怕是連埋屍的人手都沒有了,明年開春,必有大疫。”張居正亦是蹙眉道。
    在這個時代,這麽一震,基本就等於是震回石器時代了,沒個三代人,西北回不過勁兒來。
    饒是寧玦也是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人命,永遠是最大的事情。
    終究是百萬條人命。
    權衡許久之後,寧玦這才看著張居正跟高拱兩人開口道:“我有辦法。”
    張居正跟高拱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看向了寧玦。
    ——
    無逸殿內靜悄悄。
    最核心的矛盾就擺在眼前,災民需要糧食,朝廷沒有糧食。
    坐在龍椅上的嘉靖長歎了口氣。
    “從沒遭災的行省征調,可行否?”
    徐階低頭道:“稟陛下,眼下江北獨京畿、山東兩省尚有餘力,江南……本季應當無力調糧,隻能再往南,從兩廣、福建跟安南籌糧。”
    “廣東的不算籌措時間,光走海路就要走五個月之久,遠水解不了近渴。”
    徐階手中的一本賬算罷,結論也隻有一個。
    等朝廷籌到足夠的糧食,這個災也不用賑了。
    “那朕就先將這罪己詔頒了,萬方有罪,罪在朕一人耳,黃錦先著神宮監收拾寰丘,另選專員準備赴西北祭山川河澤……”
    不待嘉靖說完,嚴嵩跟徐階兩人便已然跪倒在了嘉靖麵前。
    原本起身的嘉靖怔在原地。
    嚴嵩咬著牙低頭開口道:“啟稟陛下,此天災也,非君之過也。”
    “陛下,生民倒懸,君父罪了己,百姓也沒有口糧捱過這一關啊。”徐階亦是附和道。
    嘉靖先是愕然,而後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幾分慍氣。
    “那二位閣老所見,朕當如是?拆了這金鑾殿,難道朕的百姓就有米糧糊口了?”
    “臣等萬死。”嚴嵩、徐階雖無對策,卻已叩頭在地。
    天子想要罪己,臣子力勸阻攔,看似君臣和睦。
    實則是內閣兩人已然下定決心,將新法繼續行下去。
    直到此時,嘉靖的身形才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雖然早就料到了外朝會借機興風作浪,但嘉靖沒想到嚴嵩、徐階這麽幹脆的就選擇了逼宮。
    “沒有辦法,那你們還攔著朕作甚?!”
    “黃錦,準備寰丘罪己!去!”
    黃錦趕忙唱喏。
    不待黃錦走出無逸殿。
    陸炳便快步走進了殿中。
    “陛下,臣陸炳有奏。”
    嘉靖稍稍收起怒火,而後開口問道:“何事?”
    陸炳這才抬起頭看向嘉靖道:“寧玦、高拱、張居正三人在獄中聯名上疏,有辦法賑濟西北災民。”
    無逸殿內眾人對視一眼,最終所有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嘉靖身上。
    遲疑片刻之後,嘉靖這才開口。
    “召三人入殿。”
    “喏。”
    不多時,身著囚服的三人便被陸炳帶入了無逸殿。
    剛一看到寧玦的臉,嘉靖便氣不打一處來的閉上了眼睛。
    “有話說,有屁放。”
    “三位先生,災民等不得,還請三位先生快些說破局之法吧。”朱載壡打圓場道。
    “罪臣領命。”張居正一拱手,而後繼續介紹道:“稟殿下,朝廷不是沒有糧,朝廷是有糧的,最起碼幫著災民捱過這一關的糧是有的。”
    “直接說糧從何來。”嘉靖的語氣帶著些許的不耐煩。
    “從百姓口中來。”
    徐階蹙眉道:“叔大,冀魯之糧不足輸,兩廣之糧太遠,你這糧從何來啊?”
    “徐閣老、嚴閣老,兩廣之糧雖遠,但從兩廣調糧至湖廣南路不過十餘日耳。”
    殿中眾人不由得一怔。
    “黃公公取副地圖來。”朱載壡抬頭吩咐道。
    不多時,眾人便已然聚在了一張巨幅地圖四周。
    張居正手中拿著一根竹竿在地圖上指點道:“晉南遭災,那便發晉北之糧南下,豫北遭災,那便盡發豫南之糧北上,而後京畿、山東兩省各向晉北、豫南輸糧。”
    “待漕運暢通,再征東南之糧北上,以填京畿、山東兩省。”
    “而後再征兩廣、安南諸省之糧北上。”
    “如此這般,每個縣的百姓,其實都隻是將自家存下全年的口糧出借了十幾日耳。”
    嘉靖蹙眉道:“那安南兩廣的百姓吃甚?”
    “稟陛下,此策不在調糧,而在向天奪時,先北而後南,待征糧至兩廣之時,受災各省已然恢複、北方各省皆已糧熟,隻要有時間,騰挪下去便是,兩廣的糧不夠了,再從北麵挪便是。”
    這個方案,關鍵並不在糧,而在時間,糧食在調動的同時就完成了賑災。
    等到需要征調兩廣之糧時,西北的災荒已然賑濟下去,西北的災情也就有了慢慢消化的餘地。
    嚴嵩則是蹙眉道:“豫南、晉北的糧夠嗎?”
    “夠!隻要能把豫南、晉北百姓儲到下一季的糧食掏出來,隻為供災區這一兩個月,絕對是夠的,隻要有時間,朝廷就來得及做事。”
    高拱剛一說完,嘉靖幾人便像是看精神病一樣看向了高拱。
    有借有還那叫借。
    有借無還那叫捐。
    糧食真的重新回到他們手裏之前,誰也不知道這是借還是捐。
    百姓也不是SB,朝廷空口白話就能扔出自家的飯碗去,想從百姓、縉紳手裏借這麽多糧,不帶十幾萬兵馬能借出來才出鬼了。
    直到這個時候,寧玦這才一臉漠然的開口道:“讓商人去借便是了。”
    “晉商、齊商、徽商,小商去找縉紳、百姓集糧,他們都是本鄉本土,隻要利息跟還糧時日議好,剩下的事情都好說,最後由小商整合湊到大商手中,依次運調。”
    “最後朝廷隻需要給這些大商開支便是。”
    如果是天王老子欠你錢,實在不還,你也拿天王老子沒辦法。
    但如果就是你家樓下裁縫鋪老板欠你錢,最起碼你可以豁出命去告他。
    二者在信譽上有本質區別。
    層層轉遞上去,最後由那些富甲天下的巨商大賈,跟朝廷要錢買單,最後由朝廷將這個成本用賦稅的方式重新均攤到天下所有人身上。
    最後一個問題被解決掉,最終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嘉靖身上。
    許久之後,嘉靖這才緩緩開口道:“朝廷,掏的出這麽多銀子嗎?”
    “掏不出。”嚴嵩、徐階異口同聲道。
    “那拖的掉嗎?”
    嚴嵩、徐階兩人不再開口。
    用“拖”可太含蓄了,直接用“賴”得了。
    如果隻是一個家財萬貫的沈萬三,抄個家也就賴掉了。
    這麽多的賬,如果朝廷一次全都賴掉,這些商人不會有半點猶豫,立刻就會賴掉下麵的賬。
    最後的結果就是肯幫著朝廷共渡難關的百姓、縉紳家破人亡,兩京一十三省立刻大亂。
    這注定是一筆不能賴的賬。
    “兩位閣老的意思是,先欠著?”
    嚴嵩沉吟許久之後,這才開口。
    “陛下,人命關天。”
    “好一個人命關天啊。”嘉靖朝後退了幾步,而後便一屁股坐在了龍椅之上,沉思起來。
    無逸殿內靜的嚇人。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嘉靖這才開口。
    “分吧。”
    嚴嵩、徐階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嘉靖。
    “陛下……?”
    “內閣先算跟商人商量個總賬出來,而後叫商人先去將朕的百姓安撫了,剩下的事情,閣部接著議。”
    “變法不停了,繼續變法,商稅自內帑劃入戶部,內閣擬個章程出來,善後之事如何處置,報送司禮監,朕親批。”
    “擊鼓買糖,各幹各行,都辦差去吧。”嘉靖一拂衣袖,徑自朝著西苑的方向走去。
    嘉靖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這筆錢,朝廷既然是欠下了。
    那些商人跟掌了權的文官,就不可能再這麽輕而易舉的讓朝廷把賬還上。
    外朝,對於嘉靖來說,已然不再是那個能夠自負盈虧、穩賺不賠的“家業”了。
    不論從哪個方麵來看,大明都到了必須要重新建立起新秩序的時候了。
    大明終於邁出了君王財政獨立於朝廷之外的第一步,也是最為至關重要的一步。
    隻要能談,那剩下的事情全都好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