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海星洗漱了一下，便準備出門去成瀨家。
    “海星，今天也要過去嗎？”聽見女兒下來的動靜，真木誠一郎從廚房裏探頭問了一句。
    “嗯……我去玩。”
    “我煮了鏡餅。”誠一郎說道。
    “啊。”海星怔了一下。
    最近這些天每天都往他家跑，又無所事事，她已經失去時間觀念了。
    難怪剛才樓下一直傳來哐哐哐的敲打聲，原來是在敲碎鏡餅。
    已經到鏡開之日了麽……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自己已經堅持了這麽多天嗎？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麽，隻是突然決定不去的話，又會有種放棄了的感覺。
    而她還沒打算放棄。
    誠一郎看著女兒，“已經煮好了，要吃一塊嗎。”
    “要吃。”
    去廚房吃了一塊煮化的鏡餅，海星出門了。
    從森見古本店走過時，有人叫住了她，“海星。”
    “一葉……”
    她這幾天一直待在成瀨家，整日麵對著成瀨與尚子，與之相對的，則是與其他朋友的遠離。
    且不談去了盛岡外婆家的瀧川姐妹，她上次見到森見，似乎還在一個星期前。
    “早上好。”
    森見從店裏出來，腦袋朝縣道的另一邊偏了偏，“要去那邊？”
    “嗯……”
    海星點點頭，同時注意著她的表情。
    這一個多星期以來，她已經逐漸習慣了成瀨的冷淡相對，還有尚子平靜的凝望，對於兩人或是直接的抗拒，或是無聲的探究，都已經可以厚著臉皮假裝不在意了。
    可乍然麵對一葉，她還不知道她會是什麽態度。
    她也不清楚，一葉現在到底知曉了多少。
    而森見神情平靜，海星什麽也看不出來，“海星最近好像一直都在成瀨家待著。”
    “嗯……”
    她走近一點，鏡片後的目光直直地投射過來“海星在那邊幹什麽呢？”
    短暫對望一眼，海星先移開了視線。
    “沒幹什麽……就是跟大家待在一起。”
    雖然所謂的“大家”，也就隻有兩個人而已。
    “隻是在他家待著嗎？”森見繼續問道。
    “是啊。”
    “不無聊嗎？”
    “還好吧……”海星抿了下唇，不無聊才怪。
    森見又看了她一會兒，最後一次試探她的態度。
    “為什麽？”
    “誒……”
    海星看了看她，遲疑了一下，“因為……最近沒什麽事啊，在家裏待著也很無聊。”
    見她依舊對真實的目的避而不談，森見輕輕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
    看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與無奈，海星忽然有些不安。
    “一葉……”
    “再過幾天就開學了。”森見很快就將心情調整過來，至少明麵上如此，“到時候就不會無聊了。”
    海星看著她，慢慢點了下頭。
    “就這樣吧，沒別的事了。”森見對她笑了一下。
    “那我過去了……”
    “嗯。”
    剛走出沒幾步，海星忽然又聽見她在身後說道
    “實在無聊的話，其實也可以來找我……如果隻是無聊的話。”
    她回過頭，森見卻隻是對她揮了下手，隨即便轉身進去了。
    “……”
    海星原地站了一會兒，往成瀨家走去。
    過來開門的又是尚子。
    “早上好。”
    一頭長發披在身後，她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側身讓她進去。
    “打擾了……”
    海星看了眼尚子身上的睡衣，也看得出來她才剛起床不久。
    ——是自己來得太早了點。
    “我們剛起床呢。春海在準備早餐，海星先坐一會兒吧。”尚子說道，又抬起胳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胸口的睡衣被撐得愈發飽滿，紐扣緊繃著。
    海星假裝沒看見，在客廳轉了半圈，轉身去了廚房。
    成瀨拿著刀，正在切著或者說劈砍著什麽。
    哐！哐！哐！
    海星稍微走近一點，刀口之下，果然是鏡餅。
    哐！
    他舉刀用力一砍，將已經一分為四的鏡餅，又切了一小塊出來。
    “隻是放了一個多星期，怎麽會變得這麽硬……”成瀨切得實在費力，抱怨了一句。
    “已經兩個星期了。”海星說道。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晃了晃手裏的刀，“離我遠點。”
    海星後退兩步，他又轉了過去，將另一小塊鏡餅拿過來，繼續費力地切著。
    直到將整塊鏡餅都切成合適的小塊，成瀨才鬆了口氣。
    將鏡餅放進烤箱，等待之餘，他扭頭看了一眼，見她還在廚房站著，開口道“你喜歡吃鏡餅嗎。”
    海星看了看他，回答道“一般吧。”
    “今天一整天都吃鏡餅——我家的鏡餅吃完了，還有尚子家的，不喜歡吃鏡餅的人，現在就可以回家了。”
    “……”
    她撇了下嘴，腳步動了兩下，還是沒有出去。
    將鏡餅丟進烤箱加熱，成瀨接著煮起了紅豆湯。
    叮——
    稍微等了一會兒，打開烤箱，原本堅硬無比的鏡餅被烤得膨脹鬆軟，隱隱焦黃，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盛起一碗濃濃的紅豆湯，再將熱騰騰的鏡餅泡在裏麵，三人的早餐便做好了。
    尚子過來吃早餐時，還是穿著睡衣，而頭發已經梳到一起，垂在一邊肩上。
    “光好像是今天回來。”
    “她在盛岡已經待了好幾天了吧。”
    “好像玩得很開心呢。”
    紅豆湯甜膩，海星咬了口鏡餅，慢慢咽下去。
    早餐過後，三人回到客廳，重複著昨日、前日乃至從正月第一天起持續至今的無所事事。
    到了中午，午飯也依然是紅豆湯泡鏡餅。
    海星有些膩味，隻不過自己是過來蹭吃蹭喝的，也不好說什麽。
    而兩家的鏡餅加起來，三個人吃了兩頓，也還剩下不少，她開始考慮晚上是不是早點回去比較好。
    結果成瀨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了。
    “鏡餅一定要吃完嗎？”
    海星也期待地看了過來。
    尚子笑了笑，“鏡餅是年神大人的寄居所在，還是吃完比較好吧，會沾上福氣的。”
    他有些無奈，“那晚上還是換種吃法吧。”
    “嗯哼。”
    海星也悄悄鬆了口氣。
    下午兩點多，瀧川光上門了。
    “我回來啦。”
    她對開門的成瀨一笑，手裏提著從盛岡帶回來的一些特產。
    “唔，海星今天也在呀。”
    進門後，看見沙發上坐著的海星，她將其中一份特產給她，“剛好，這是給海星的。”
    “謝謝……”海星接過去。
    “不知道一葉在不在書店這邊，不在的話得多跑一段路呢。”
    “一葉的話，早上就在書店那邊待著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海星說道。
    “沒事，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瀧川光沒有久待的打算，將禮物送到，又聊了幾句便準備離開。
    “海星要一起回去嗎？”
    “我……”
    她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留下來的理由，下意識地看了眼成瀨，而他也看著她。
    “……”
    他在等她點頭。
    “我不回去。”
    “是嗎。”瀧川光微微一笑，也沒在意，跟三人打過招呼就先離開了。
    來到森見古本店，她朝裏麵望了一眼，發現一葉果然還在這邊。
    “太好了。”
    “光……”森見推了推眼鏡，“回來了嗎。”
    “嗯，中午回來的。”瀧川光提了提手裏的紙袋，“這是給一葉帶的特產。”
    “謝謝。”
    森見接過去看了看，又問道“月姐呢，也一起回來了吧。”
    “嗯嗯，月在家裏學習。回來之後，她就已經進入全心備考的狀態了。”瀧川光說道。
    森見深深吸了口氣，“一開學，馬上就是共通考試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呢。”
    “是啊……嗯？”瀧川光趴到櫃台上，才忽然注意到她麵前也擺著書和筆記。
    “一葉也在學習啊。”
    森見點了下頭。
    “學習的話，為什麽不回家？”瀧川光問道，她記得她很少會在這邊學習，因為無法時刻保持專注。
    森見笑了一下，“因為我猜光會過來。”
    “是嗎。”瀧川光也笑了起來，“那我就不打擾你學習了，先回去啦。”
    “嗯……等一下。”
    森見叫住她，“光是從成瀨家過來的？”
    “是啊。”
    “海星還在那邊吧。”
    “是呢。話說回來，海星這幾天一直待在春海家嗎？”
    森見沉默了一下，又搖搖頭，“我不清楚。”
    瀧川光也就沒多問，又跟聽見動靜出來的森見樹打了聲招呼，就回去了。
    見女兒盯著外麵發起了呆，回過神又連忙低頭看書，森見樹說道“這邊有我在，一葉還是回家吧。”
    她沒說話，搖了下頭，接著卻將書和筆記都收了起來。
    伸了個懶腰，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閑書，兩眼卻望著外麵。
    “明天再開始吧。”
    晚飯的時候，尚子將最後的一點碎鏡餅下鍋，跟肉片一起煮了，味道相當不錯。
    成瀨和海星都吃了不少，而後者還喝了許多肉湯，吃完飯就倒在沙發上，不願意起來。
    “要躺回家躺著。”成瀨無情地趕人，“我送你回去。”
    “再等一會兒……好撐。”
    她無力地撐起身體，靠著沙發，試圖讓自己舒服一點。
    成瀨看了她幾眼，“伱不會是想留宿吧。”
    尚子沒說話，卻也望了過來，等著她的回答。
    “誰要留宿啊。”海星很快就否認了，隻是心底不由自主地有些意動。
    這段時間，她基本都是吃過晚飯就會回家，最遲也不會超過七點。
    夜晚的時間，都完整地留給了他和尚子。
    而很久以前的夜晚，總是他和她白天互相傷害之後，又各懷心事地彼此靠近的時間……
    海星望了眼他的側臉。
    念頭一起，就難以抑製地瘋狂生長起來。
    隻是剛才已經親口拒絕了，她現在需要一個再次確認的契機。
    他不會給她機會。
    她又看向尚子。
    “我想在這邊洗個澡。”
    尚子望過來，又過了兩三秒才開口“海星是要洗澡嗎。”
    “嗯。可以嗎？”
    “當然。我去放水……”
    成瀨打斷她的話，“不能回家洗嗎。”
    “不能在這邊洗嗎？”海星反問。
    “不能。”
    “為什麽？”
    “因為這是我家的浴室。”
    “春海……”見他也說不出什麽明確的理由來反對，尚子心裏歎了口氣，“我先去放水。”
    阻攔無果，等她離開客廳，成瀨扭頭看向海星“你想幹什麽？”
    “洗澡……”
    “然後呢？”
    “……”
    海星望著一旁沒說話。
    成瀨深深吸了口氣，“你別想留宿。”
    “為什麽不行？”
    “剛才是你自己說不想留宿的。”
    “……”
    海星啞口無言。
    而尚子也很快回到客廳，“海星可以去洗了。”
    “謝謝……”
    海星起身去浴室了。
    尚子在成瀨身旁坐下，看著電視。
    過了一會兒，她靠上來。
    “好像忘記給海星拿睡衣了……”
    “她晚上又不留宿。”
    她輕輕點頭，身體變得更放鬆，“嗯。”
    片刻後，洗完澡的海星，又穿上自己的衣服回到了客廳。
    “我洗好了……”她盤著頭發，分別看了成瀨和尚子一眼，“我該回去了。”
    成瀨對她這麽快改變主意有些意外，當然也不會反對。
    “我送你回去。”
    她點了下頭。
    穿上外套出門，成瀨走在前麵，她在後麵跟著。
    “什麽時候開始下雪了……”
    還沒走到路口，他忽然發現海星沒有跟上來。
    回頭一看，她蹲在雪地上，腦袋埋在胳膊間。
    成瀨往回走了幾步，開口之前，先聽見了她深深的抽泣。
    “……”
    他抿了下唇，無聲地吸了口氣，在一旁站著。
    過了一會兒，抽泣聲漸漸低了下來。
    “尚子是不是也開始討厭我了……”
    “沒有。”
    在胳膊上蹭了幾下，她抬起頭，又在臉上抹了一把。
    “我明天不會來了。”
    成瀨看了看她，“嗯。”
    “……”
    她沉默了一會兒，風雪不斷打在臉上。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成瀨望向路口的燈，黑的白的一片片的雪花在燈光下穿梭不停，倏地出現，又在眨眼間消失，連成看不清的線，紛揚雜亂。
    “別去想不可能的事情，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過幾天就沒事了。”
    “……”
    她低下頭，抱住自己的膝蓋，“你怎麽可以這麽輕鬆地說出‘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啊，你不喜歡我來著。”
    她在眼底抹了一下，“我早就該明白的……不對，我早就明白了。”
    隻是一直不願意接受罷了。
    海星咬著嘴唇，讓聲音不至於顫抖得太厲害。
    “原來那個時候，我真的看錯了……”
    成瀨望過來，“什麽？”
    她輕輕搖了下頭，動作幅度極小，幾乎看不出來。
    “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
    成瀨深吸一口飽蘸風雪的寒氣，隻覺得胸口凝滯刺痛。
    “嗯，早該這樣了……”
    啪！
    一團雪砸了過來，正中他胸前。
    突然的爆發幾乎用掉她所有的力氣，海星顫抖著平複了一會兒，又深深吸了幾口氣。
    “……對不起。”
    成瀨沒說話，隻是拍了拍衣服。
    她試圖起身，卻又跌坐在地，掙紮了幾下才站起來，也沒握他伸來的手。
    “我要回家了。”
    “嗯。”
    兩人重新往前走去。
    走出路口，轉入縣道，時間不過六七點，路上早就沒人了。
    兩人兩行腳印，一直延伸到真木酒店門口。
    “到了。”
    “嗯。”
    “謝謝你送我回來。”海星回過頭，在嘴角支撐起一抹微笑，“晚安。”
    “晚安。”
    她回到家，成瀨也轉身回去。
    他垂著眼，沿著來時的腳印一路往回，風雪裏忽然傳來幾聲呼喚。
    “……成瀨……成瀨！”
    他回過頭，眯了眯眼睛，“森見……你還沒回去嗎。”
    “剛準備回去。你和海星過來的時候，我就站在門口，沒看見嗎？”
    成瀨深吸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沒注意。”
    “……”
    森見看了他一會兒，“怎麽了嗎？”
    “有點冷。”
    “誒？”
    “不，沒什麽……”
    他看著她，“你要回家？需要我送你嗎。”
    森見張了張嘴。
    “不嫌遠嗎。”
    “時間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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